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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去年十一月,大雪纷纷那日从瀛台回到紫禁城,弘历便径直到长春宫,与妻子促膝长谈。
那天自永琏死后不久安颐在他面前的崩溃,皇后又一次哭得伤心欲绝。儿子去世的阴影一直没能消失,而她也无法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过上没有负担的日子,她从内心渴望能再有一个儿子,但现实却一天天折磨着她。
弘历便与妻子商定,彼此都好好调理身体,选好的日子行房,他会耐心守护在皇后身边,倘若一年半载仍旧怀不上,到时候再做别的决定。弘历甚至没有在那段日子里留下其他妃嫔的子嗣,一心一意只等待皇后的好消息。
然而半年多的光景,眨眼便过去,不等他们重新商议往后的路怎么走,太后先迫不及待地施加压力,她也懒得再与皇帝说、与皇后说,反正明摆着是要闹得不愉快,索性直接行动,开始关心后宫妃嫔的身体,舒嫔、陆贵人这般年轻的,就是她心里的最佳人选。
皇帝曾经还觉得,太后是出于好心,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与妻子和自己产生矛盾,但他和皇后顶着压力,费尽心血辛苦了半年,难道是假的?他也不是没有儿子,现在四哥皇子在宫里活蹦乱跳,就是他明日死了,也不怕没有人继承不是?
“皇上。”进养心殿时,吴公公提醒了一声,弘历敛下满身戾气,昂首挺胸的进门。在这深宫里,他是安颐唯一的依靠,他必须坚强着面对她。
书房里,皇后正站在桌案边,提笔将皇帝画了一半的山水续下去,难得皇后的风格婉约灵秀,而皇帝笔下往往大气磅礴,她竟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弘历走近看时,都不记得自己画到哪儿停下的。
“这是朕要拿去赏人的,这下子更值了。”弘历笑道,“只是怕不识货的,又或是太识货的,前者不知道这幅画的贵重,后者则看出出自两个人的手笔,当是坊间仿制的赝品。”
皇后看了看自己添的那几笔,含笑将画笔递给皇帝:“那皇上继续把他画完,我见不得好好的画儿白放着,再提笔时,作画的人心情不同,画出来的意境也变了。”
弘历却顺势将画笔搁下,温和地问:“你心情不坏?可朕却不高兴,皇额娘又让你难堪了是不是,额娘太急躁,看在朕的面上,你先别自己跟着心烦意乱,咱们慢慢来,额娘那里朕去应付。”
“额娘做得有些过,可我只要大度些,根本不算什么事,六宫妃嫔还敢看我的笑话不成?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费尽辛苦那么久,其实一个月一个月的失望,近来我在你身边都没了感觉,不能心意相通的结合,怎么都像是应付了事。”
皇后直白地说着,殿内自然没有外人,她似乎没有受太后的影响,大抵是自己也等到了极限,此刻认真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不如我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将来求得白发齐眉,这事儿真的强求来了,有了也要拿命去赌不是吗?弘历,咱们照之前说好的,好好让后宫开枝散叶,将来我选一个中意的孩子养在中宫,就和你当年一样。”
“朕不着急,眼下又不是没有儿子。”兴许是坚持和辛苦了那么久,皇帝反而放不下,又或是他担心妻子是再一次伪装的坚强,不依道,“再等一等,下个月说不定就……”
“弘历,我累了。”皇后苦涩地一笑,拿起画笔继续要做完那幅画,口中淡淡说,“皇额娘说的不错,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该退而求其次。和敬之后十来年,我们之间的亲热何曾淡过,我还盼着能和你**之欢,不想每一次都带着沉重的包袱。弘历,我们不如说明白就此放弃,好好珍惜彼此。我累了,连与皇额娘较劲都累了。”
“你若真这样想,朕必然依你,可是安颐,朕的面前,你不要藏半点心思。”弘历堵在胸口的怒意散了好些,只是不放心地再三问妻子,“朕说过,你要相信朕。”
皇后温柔一笑,她的美是浸透了一辈子的高贵,竟倏地拿起画笔在弘历脸上迅速点了一颗媒婆痣,露出年少时的娇憨,可是见弘历皱着眉头,不愿和她嬉闹,顿时热情大减。然而才闷闷不乐地垂下眼帘,弘历竟欺身而上,抓过那支画笔捧着皇后的脑袋,要往她脸上也画些什么,皇后急得眼角含着泪花,直等求饶了弘历才松手。
两人微微喘息着,几乎要摩擦出深夜闺房中的气息,但这大白天的在养心殿书房里,可不能坏了规矩,弘历拥过她,在面颊上轻轻一吻,深情地说:“不论如何,你要相信朕,这宫里朕是你唯一的依靠,让朕一辈子为你挡风遮雨。”
外头忽然轰隆隆有雷声响起,虽不是震颤大地的动静,也勾得皇后笑出声,在皇帝脸上轻轻拧了一把:“说大话了吧?”但也含情脉脉地看着弘历道,“有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心疼我,我若还不惜福,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我没有儿子就真的只能靠你,让我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可好?”
书房外,暴雨掷地有声,今夏第一场雷阵雨来得毫无预兆,晨起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竟说变脸就变脸,此刻黑云压城,金水河的水位很快漫上来,弘历与皇后来不及多温存片刻,皇帝便即刻召见工部大臣,今年各地的洪涝防护赈灾,又要纠缠一整个夏天。
京城傅恒的家中,将满一岁的奶娃娃禁不住雷声雨声,在奶娘怀里哭个不停,如茵亲自抱过来依旧嚎啕大哭,时间一长嗓子都有些哑了,叫人看着心疼。丫鬟在一旁说:“平日少爷哭不停,大人略抱一抱就好了,不如把少爷送去书房。”
如茵摇头:“他阿玛每日那么辛苦,闲来逗一逗孩子也罢了,哪能总去叨扰他?”
说话时,有人打着伞进院子,瓢泼大雨,且渐渐起了风,撑伞已经不足以遮挡,那婆子身上湿了一大半,站在门外说:“福晋,书房那边小厮传话来,说大人出门去了,不知是去什么地方,只留下话说若是回来晚了,请您先用午膳。”
傅恒才下朝归来,回来时到正院看过她和孩子,之后就去书房,本说有些事上午处理后,与她一道用午膳的,结果这一场雨下来,却把人带出了家门,如茵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再问:“大人没说去什么地方?”
那婆子道:“书房那里的人正是问,福晋若要知道,他们就跟去了。”
如茵忙摇头:“罢了,大人回来自然会向我说明,雨太大了,你们到各处盯着,莫要有屋子漏水,也小心后院的池塘漫出来。”
这一边,傅恒快马加鞭地冒雨冲出家门,竟是往瀛台赶来,去年瀛台就因暴雨而水漫金山,当时因太妃都在殿阁内,殿阁所处的位置在高处,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傅恒之后赶去看到被水淹过的地方一片狼藉,还是心有愧疚,生怕万一有什么事,红颜会遇到危难。
从前若是圣驾入夏后到瀛台避暑,遇上暴雨大水,宫人与侍卫们会全力以赴防止湖水漫入宫宇殿阁,可轮到太妃在此安养天年,很多事就有人疏忽了,且人手也跟不上。
马儿在暴雨中驰骋,好几次险些打滑摔倒,傅恒到达瀛台时,早已浑身湿透,身上的蓑衣也因嫌麻烦而半路就甩了,果然从陆地通往瀛台的长桥已经有湖水漫上来,浑浊的水面让人看不清底下的路,只剩下两侧围栏指引方向。
傅恒带着人趟水而过,要去庆云殿询问太妃是否安好,却见许多人火急火燎地往蓬莱阁方向涌去,见到富察大人,纷纷上前说:“那里的水漫过了小桥,寿祺太妃和魏答应困在亭子里了。”
且说今日晨起天气晴朗,太妃说再热一些她就懒怠出门,众人抬着肩舆送她与魏答应出来散步。歇在凉亭里,本是看着宫人在湖面上打捞水草十分新鲜,忽然下起暴雨,太妃一向喜欢观雨,都以为是一瞬而过的雷阵雨,就安心在亭子里看雨水砸入湖面的动静,谁晓得回过神才发现这雨水无休无止,转过身来时的小桥都被淹没了,而水面越涨越高,已经要漫入亭中。
亭子里只有小灵子樱桃和玉芝嬷嬷,小灵子和樱桃都把衣裳脱下为太妃和嬷嬷遮风,红颜则冲着小桥对面的人指挥,奈何雨声太大,根本传不过去,她也只有干着急,可忽然看到雨幕中闯来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这个时候傅恒竟会来,想起去年暴雨过后,皇帝也是派他来慰问太妃,但今天一切那么突然,他必然是有心才会来的。
眼下的情形并不危险,若是亭子里只有红颜,等雨停了也不着急,可是太妃和玉芝嬷嬷年事已高,亭子四面无墙风衣大雨水就往身上泼,而雨势不停水位越来越高,傅恒更看到,红颜已经浑身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