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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今日在崇禧殿请了戏班子,那唱戏的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唱念座打,素池兴趣盎然地看着,不时还小声哼上几句。近段日子,贵妃常常请她入宫,奇怪的是从前姑母还常常要求她行止有度,言谈礼仪,而如今似乎她越是随性自在,姑母甚至更高兴些。
贵妃一边看戏,时不时悄悄打量素池的神色,她不喜女子的女工,也对于山水收藏兴趣平平,竟然唯独喜欢看戏。素姜摇着宫中的团扇,“这出戏唱得可还满意?”
素池眼睛还盯着台子,却下意识点点头:“怎么不满意?我搜遍整个金陵,都从没看过这样新鲜又动人的戏。虽然这话本子我一早便看过,但是这般身法,如此嗓音倒像是天生的戏子。”素池倒不是骂人,金陵的戏以越剧见长,并且句句都婉转迤逦。
今日贵妃本来点了《狸猫换太子》,后来素池不知,一来就点了《醉打金枝》等好几场,现在唱得是《孔雀东南飞》。本是老套的剧情,却因为戏子们一个个的凝神而唱出了新感觉。
贵妃听了素池的话,果然笑笑,一边的杏白姑姑道:“难得姑娘喜欢,这戏班是贵妃花了大价钱从金陵请来的。”
素池吃了一惊,难怪她觉得这些人打扮俏丽,音调婉转,原来竟然是南齐人,“姑母真是费心,爹爹总说阿池骄奢,可见这是家风使然。”
贵妃将团扇递给杏白,“大哥年轻的时候,可真是······罢了,这戏班子便送给你了,也省的你被你爹爹成日里关在家里烦闷。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暂时不要去了,等阿岑回来,让他陪着你去。”
素池知道姑母说的是陶丘戏社,她这些日子不再明目张胆过去了,而是常常绕道过去,看来贵妃看得很紧。不过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个戏班子,素池心里高兴,这边杏白站上前来:“娘娘,齐公公说陛下在南书房,等会便过来。”
贵妃看着素池,半晌才应了一声:“知道了,都退下吧!”
等到众人都退下,只留下素池与贵妃二人,素姜一手拉着她,一手摸摸她的发髻,“阿池,你爹爹说你与太子一直有联系,这事可是真的?”
素池与太子和素岑都有联系,一直都有,只默默点了点头。
素姜眉毛挑了挑,柔和地问道:“阿池,楼氏必定会把楼锦玥塞到东宫去,他们势必不会允许你做太子妃,你可明白?”
素池有点懵,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过得太迷糊了,以至于是个人都觉得自己对太子殿下情深不悔。素池皱着眉头答素姜,“自然知道。”
素姜的眉头皱的更厉害,“即使这样,你还是非他不嫁?”
素池这下子有些气闷,坚决否定:“自然不是。”
素姜半信半疑:“不是?”
素池收起笑容,郑重道:“太子哥哥从小便十分照顾我,无论是在讲武堂还是在宫中,阿池以兄长之礼还他。纵然关系比旁人好一些,也不过是从小长大的情分罢了,绝不敢逾距的。”
素池这话说的巧妙,事实上她和宁璃臻的关系哪里是好上一点?
这些年因为皇家和素家两家的默契以及两家历代联姻的习俗,所有人都把素池当做未来的贵妃看待,两人更是同进同出,十分亲密。
素姜看她神色不似作伪,素池若真是这样想便是素家的幸事了,但是素池从小极能藏心事,这会儿陛下要来了,她私心里想让素池回避,也来不及求证,只好先暂搁不提:“阿池,卢淑仪刚刚失了孩子,你带着杏白备的东西,替本宫去看看她。”素姜总是用各种途径留住素池,这孩子在她身边便无端心安。
素池心下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要遣自己去送东西,只应了。
卢淑仪住在庆园,她并不住一宫主殿,当日陛下将小皇子托付给他时,卢氏心头一喜。后宫中母凭子贵,于是她便将主殿打扫出来,将皇子的东西收拾收拾放了进去,连皇后也没说什么。
素池往庆园走去,她对着后宫就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十分熟悉,却没想到在后宫中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素池远远见那人背影很熟悉,一身深蓝色布衫,精干简朴,等到严知晓转身,素池想走也来不及了。
严知晓在这里碰到素池十分激动,“姑娘,素姑娘,你别走啊!我是严知晓啊,哎,别走,别走······”
素池只好将迈了半步的脚又伸回来,挤上一个笑容:“知晓,原来是你。”心里嘀咕,宫廷后院,这么大声喧哗,就算你老子是东宫少傅也得悠着点啊!
素池躲不掉,却听到一个更加熟悉而喑哑的声音:“阿池,好久不见!”重曜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严知晓,直直站在素池面前。
素池眼神微闪,并不将目光落在重曜身上,漫不经心道:“不见。”她随意重复他的后两个字,却越听越觉得虚假。
素池已经想告辞了,重曜却全然不顾忌,直直上前一步,能嗅到她头上的香气,素池觉得不自在。也不管身后杏白的目光,直接有了想逃离的打算。
重曜却近距离看着她,“听说你病了,本想着去看看你的,奈何素家的门槛有些高。”素池生病以后,重曜以严知晓的名义递过帖子,只是那字体,那帖子暗纹,素池一清二楚,自然不让未鸣放行。何况重曜的伤也躺了几个月,所以重曜还真的不曾见过她。
素池若是不见他便罢了,今日一见重曜就想起那日在垱葛寨上发生的事,他背弃了自己的话,堂而皇之舍自己而去。素池自嘲想想,他们二人之间说是盟友,其实不过是臆想罢了。
素池不喜人对素氏有微词,奈何重曜一开口就犯了忌讳,所以素池垂着眼眸:“素家是座小庙,自然容不下殿下这尊大佛。”
说完这一句,素池就知道今天不能三言两语解决了,所以她转身吩咐杏白:“杏白姑姑且将东西送进去吧。”
杏白不赞同地看了素池一眼,接着眼神在重曜与素池之间稍作徘徊,仍然带着几分不信任下去了。走的时候还给未鸣眼神,未鸣上前一步,像防贼一样看着重曜。
重曜倒是不知道未鸣脑袋缺根筋,他只以为素池身边的贴身侍卫定然在一定程度上传达了主人的态度。重曜一早听说她来了后宫,便在出去的门上让人看着,没想到在这里堵上了她,却见她神情淡漠,见面不识,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好像大石压在胸口,又好像鱼刺梗在喉头,一时之间只觉得语言十分苍白无力。
她尚且不能容忍对她的家族不敬,又如何能容忍自己说“素渊是个叛臣?狼子野心?”何况自己手里还没有证据?
如果她问他何出此言,难道他要告诉她:是自己和兰琦联手,将她小小利用一番,这才探出了垱葛寨不过是素家训练私兵部曲的障眼法。所谓垱葛寨,并非什么绿林浩杰,也并非什么江湖浪子,而是素渊在那里故弄玄虚,用山崖做屏障竟然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
重曜在心里将这情景过了无数遍,此刻面对素池竟然仍觉得理屈,所以他只得容忍素池难得的坏脾气:“今日来,是为了看望贵妃?”
提到贵妃,重曜恨不得咬断自己的牙齿,只听素池态度更加冷淡:“要不然呢?”
“既然是来看望贵妃娘娘的,怎么又来了这里?”卢淑仪这里地方偏远,距离贵妃的崇禧殿足足坐轿撵都要一盏茶,走路更不必说。
素池想起这个孩子的死因,此时这里四下没人,连严知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素池、重曜和没有城府的未鸣三个人。在素池心里,未鸣只能算半个人。
素池压低了声音,“既然这里无人,不如坦坦荡荡讲,那日垱葛山上埋伏的人究竟是谁的人?”
重曜不知道素池究竟知道多少,但若是素池自己查出来这事就容易多了,如果素池愿意讲的话事情便有了转机,重曜急忙问道:“怎么说?”
素池有些诧异重曜的惊喜,她微微惊讶地看着重曜:“你认也好,不认也罢,那天在垱葛山一路上你留了一路的记号,是也不是?”
“是。”
“对方明明人员众多,却偏偏不愿意伤害我们,宁愿将我们活捉,是也不是?”
“是。”
“那日对方武功高强,却对着我们施展不开,处处留手,似乎顾忌颇多,是也不是?”
“是。”
“那日即使我不喊停,你也不会与他们战到山穷水尽,是也不是?”
“是。”
这么多的疑问被解开,素池上前一步,直直逼问道:“那垱葛寨上有你的人,是也不是?”素池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在山间被囚禁的时候,重曜分明是有人接应的。
重曜听着自己一步步被重曜判了死刑,十分气闷,欲要解释却觉得每句话都没什么问题,只得闷声道:“是。”
自己的猜想被当事人证实,素池一点也不开心,她想过其他的很多猜想,但是都被自己否决了。可是此刻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重曜亲口一句句认了,素池便连为他解释的借口都找不到。
素池眼睛一闭,无奈道:“既然如此,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请殿下让开。”
重曜却不让,“你忘了,当日在陶丘戏社,你便承诺过,从此我们是盟友,站在同一战线上。”
素池嗤笑道:“所谓盟友,逐利而生,自然也为利而灭,如今你我之间只剩下汉界楚河了。倒不如划分清楚,以免将来难堪。”
“本王既然一开始便答应了,这事便由不得你说结束,这一点,你记住了。”
素池从小很少被人这么说话,所以她更加不痛快:“要不然殿下还能怎样?”
素池的脾气上来,重曜相反觉得有几分俏皮搞笑:“阿池,莫不是病还没好?虽然是凉秋,也要找大夫控制控制火气,这么大脾气伤肝又伤脾胃。”
重曜的病虽然体表已经痊愈,但是却因为伤到了肺时时咳着,有传说他得了不治之症的肺痨。素池知道这人一向装病,所以便不曾对外面的传言相信,此刻站在重曜面前,听到他喑哑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咳着,素池忍不住叹了一声。
算了,医者仁心,说些好话吧!
素池想了想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来,递给重曜,转身便要走了。
却不想被重曜突然拉着袖子拽到怀里,两人紧紧一唉,素池心里便觉得被轻浮了,于是板着脸教训重曜:“殿下自重,素池告辞。”用手肘的力量直直将重曜的胸口一戳。
胸口下面紧紧连着心肺,重曜后退小半步一个没忍住,便开始咳嗽。
素池完全没想到,慌忙拍他的背:“怎么了?难不成真是肺痨?究竟这是怎么了?”
重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恢复了好半晌才慢吞吞道:“那日在山寨确实受了伤,不过······不过阿池,山上的人确实忌讳你我的身份,但绝非我本意。自从你将那账本交给我,我从未怀疑过你的意图。只是信任,是相互的,不是么?”
素池看着重曜尴尬咳过的脸满脸通红,显得整个人皮肤更加苍白,满口的反驳只好咽回去,只低声道:“这香囊里加了薄荷叶,想咳的时候放在鼻子上嗅一嗅,能起到鼻烟壶的作用。”
重曜嘴角微微勾起,素池这喜怒无常的毛病得改改,不能把难得的见面都搞成仇人见面会。重曜将那香囊打算挂上,素池却将它再放回他手里,“重新换个香包吧!”人多眼杂的,瓜田李下。
重曜拿起那香包,沉默着收进袖子里,看不出情绪。
素池看着那香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她一贯藏得住事,便瞬间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