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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名下的田庄不少,除了李家庄附近外,还另有几处零零散散的小庄园。其中就有一处,位于杭州城郊以北的上塘河北段。
杭州城北,经临平、长安古镇到海宁,最终流入钱塘江的上塘河,北段正属仁和县管辖------杭州两县分治,辖区其实也分得比较模糊,所以才会有“钱塘勿管,仁和勿收”这么一句民谚。不过大体上,也是按着东西南北区域来划分的,仁和县管东北两面,钱塘县则辖西南地区。
蜿蜒如玉带般的上塘河对岸,有一块不大的平原开阔地,这里有几十亩良田在李家名下。故此,这里也住了两户佃仆及几名庄客。
李谦离开家后,西湖边的那所宅子回不去了,自然也就没了住的地方。
临走时,大哥李孝偷偷塞了一沓宝钞到他手里,总共加起来也有近二十贯。不过宝钞这两年变幻不定,时贬时升,二十贯钞在浙江一带大抵也只相当于八两纹银。
主要也是因为这两年边境无战事,加上国内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天灾,所以农民出身、对于经济学一窍不通的农民皇帝朱重八才没怎么滥发纸钞了------一番休养生息下来,大明宝钞的信誉度倒是恢复了不少,比前两年可要值钱多了。
对于寻常人家来讲,八两银子可真不算少了。一家几口人节俭着点用,没病没灾的话,两年功夫可花不完这笔钱。
奈何李谦对这玩意儿没啥概念,以往作为大少爷时,花钱也大手大脚惯了,这回光是买药膏敷伤口就花了差不多一两,算上买些生活用品和雇佣骡车,以及过河后打赏船翁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四两银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不当家不知菜米油盐贵,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
七八天的功夫下来,转眼已来到了四月初,屁股上的伤也算是好透了,李谦却不得不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发起愁来了------这当然不是指那没羞没躁,不可描述的“幸”福生活。
独自坐在简陋的小屋里,李谦摸着袖口里仅存的那十贯大明宝钞,一时也是感慨不已:“钱到用时方恨少,一分难倒状元郎啊!这么下去绝对不成,必须想想办法,赚笔小钱才是,至少得靠双手养活自己才行啊------”
这些天里,杨清倒是来过一趟,还含蓄地表示可以在这方面给点儿“支援”,却让他给拒绝了。
自己还没落魄到需要借钱度日的地步,好歹也是个堂堂的进士老爷,致仕乡宦啊。面子上过不过得去且不说,别人的恩情也不是那么好安然收受的,哪怕只是些小恩小惠。
人情债可不好偿还。
活了两辈子,李谦除了有点小小的怕死以外,最怕欠下的就是人情债了。
倒是沈天佑那小子,听杨清说他这些时日竟是让其父沈溍给禁了足,此前还挨了顿竹笋烤肉------李谦甚觉有趣,可一问起原因时,杨清又怎么都不肯细说了。
小田庄里住着的两户人家倒是比较淳朴,为人宽和良善,非但没把李谦这位落魄的主家二少爷给赶出去,还把他们自己住的最好的房间给让了出来,供这位少东家暂时落脚。
不过李谦也知道,即便是他们没跑去告密,父亲应该也是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的。他从未想过要在此久住,只是暂时没能寻到更好的去处罢了。
起身走出小屋,和小院里的佃仆随口打了声招呼,李谦便出了庄子,沿着上塘河岸一路往下游行去------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这一带人烟稀少,晌午时分更是鲜有行人,李谦逛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愣是没见着,就更别提活生生的人了。
空气很好,环境也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些------
饶是像李谦这般“只想做个安静美男子”的人,都感到有些不习惯。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得上城里去看看,找份体面的工作什么的。自己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总不能跑去给地主们打长工吧?
就算自己愿意,那些地主们还不敢收留呢!
开玩笑,如今谁还不知道,李家的二少爷离家出走了?
走到官道边上,等了没多久,远处就有一辆马车向这边方向跑来,李谦赶紧伸出手去,使劲地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想搭个顺风车来着。
不成想,驾车的车夫理都没理他,径直就加快速度奔了过去------李谦心中仿佛有一万头那什么马奔驰而过------
“呸呸呸------”
吃了一嘴的烟尘,心下也有些火了,看不起人咋的?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路过的车子基本都受人雇佣,又不是打的空车,饶是拦车的人衣着再是华贵,在没有得到雇主允准的情况下,车夫都是无法擅作主张,停车载人的。
连着尝试了几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无奈之下,李谦只好整个人都站到了路中间去,再借给那些车夫几个胆子,都是不敢随便就撞上来的。
等了好一会,前方又是来了一驾车子,李谦心说这回我看你停还是不停。
果然,骡车在他身前几步开外堪堪停了下来,赶车的车把式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他骂道:“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就算真的想不开,也别来寻老子的晦气呀!”
“这位大哥,还望你能行个方便,载我入城一趟。”李谦拱手笑道。
“这我可做不得主------”
车夫还待拒绝,车厢里却是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事,让他上来吧。”
既然雇主都没意见,车夫也就不再坚持了。反正自己该拿的工钱一分不少,半道上多载个客人,还能额外拿到一笔赏钱,何乐而不为?
李谦终于得以上车,心里自然是对这位陌生男子十分感激的,本来只打算坐在外头的车辕处,那人却是出声邀请,让他入了车厢就坐。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身材颇为健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不过这人只是穿了身便装,从衣着上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李谦也没兴趣知道,便只是随口和对方打了声招呼,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男子闻言却是一阵讶然,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进士老爷呀!”
“呃------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竟也认得我?”李谦奇道。
“在下宋忠,从扬州而来。”
男子也自报了姓名,接着又解释道:“沿途过来时,便听到许多苏杭间的趣事,谈论最多的便是李公子的事迹,我自然也就记下了公子的名号------”
李谦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奇怪的是,眼前这人既是从扬州而来,按理该一路走运河水路,然后换船直抵武林门码头才是。怎么会无端端的,从西北方位往东,绕远路到了这上塘河附近?
在他思索的当口,宋忠却是话锋一转,问道:“在下初到贵地,想向公子打听打听,这杭州城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个------说到好地方,自然要数那柳翠巷与通和坊了,近来柳翠巷新开了家春风一笑楼,那里边的如烟姑娘,啧啧啧------天生尤物啊!杭州城的花魁你听说过没?没听过啊------嗯,也就是金风楼里的那位海棠红姑娘了,算是咱们这杭州地界里的大美人儿了!只可惜,连人如烟姑娘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你说如烟姑娘算不算是绝色------”
李家家教极严,李谦自己都没怎么去逛过那些烟街柳巷,道听途说来的事情,此刻向人介绍起来却是绘声绘色,活像个拉皮条的------李谦觉得,自己充当了这么一个“皮条客”的角色,并为此花费了那么多口水,春风一笑楼应该给点回扣的!
算了,就免费做一回义工吧,阿米豆腐,善了个哉!
宋忠果真就让他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杭州府里的读书人,还真是风流无比呀------那如烟姑娘,姿色当真如此了得?
不多时,车子便入了艮山门,又是走了片刻,李谦才告辞下车,顺带着塞给车夫一张面额五百文的宝钞。
这般出手阔绰,把个车夫都给乐坏了。就这么一小段路程,且还顺路,根本就要不了那么多赏钱,宝钞给个五十文都足够了------嗯,下回再碰到有人搭便车,一定不能再对客人如此无礼了!
感谢李谦,他拯救了一个小小车夫的良知以及------三观?进而这个车夫会煽动他的小小翅膀,将这种助人为乐的美德传播出去,影响到整个杭州府,浙江道,整个江浙地区,乃至整个江南及全天下------
此为大功德也!
车子都跑得没影儿了,李谦才猛然醒觉,自己似乎又犯了乱花钱的毛病------
也顾不上再去过多的懊悔,抓紧时间解决工作问题才是正经事,当下便举步往知府衙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车厢里,宋忠一只手抚着下巴,有些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猛然一拍大腿,有些哭笑不得地喃喃道:“这读书人还真是精得很!三两句话就让他给带偏了,我竟是把正事都给忘了!这下可好,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罢了罢了,还是先到了杭州府衙,再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