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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瑕原本对碧潭村那伙人就没什么情分, 自打分家后当真不闻不问, 专心上进挣钱, 这会儿一听三丫竟然已经嫁了, 还愣了半晌, 回过神来又顺口问了几句。
王氏点头道:“嫁了, 她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周氏身子不争气,也怕日后拖累她,去年就强打精神, 借着你哥哥中秀才的劲儿把人嫁出去了。听说是个庄户人家,没什么大本事,好在一家子都憨厚,肯卖力气, 三丫也是个能吃苦的, 我琢磨着, 嫁过去后过的反倒能比在娘家轻快些呢。”
得亏的嫁了,不然如今周氏死了,她便得守孝三年, 到时候年纪就大了。
王氏挑了一筷子面吃了, 又仰头想了片刻道:“必然是的, 现在回想起来, 她果然比之前略白胖了些, 精神头也还好。”
杜瑕听后, 半晌不言语, 可心里终究是松快了些。
她极其厌恶杜平、于氏夫妇,对三房也是敬而远之,又因着四丫的缘故,对大房也不待见。可真要说起来,四丫虽不是什么好货色,杜宝也恃宠而骄,周氏夫妇与三丫却还好些。
之前周氏虽逼迫过亲娘王氏,可说到底也是全心全意为了儿子,更有公婆与三房挑唆在先,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至于三丫,她是最无辜最干净也最可怜的,跟自己倒也说过几回话,是个很善良本分的姑娘,如今听她有了不错的归宿,杜瑕也替她欢喜。
想明白之后,杜瑕又问王氏:“头里娘也没跟我说,不知三,三丫嫁到哪里去了?我也没送点东西,现下知道了,倒觉得疙疙瘩瘩的。”
论起来,她该叫三丫姐姐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罢了。
王氏一怔,倒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笑道:“我是怕你心里不痛快,如今你能这么想倒真是难得的很。也罢了,三丫是个好的,只可惜托生在那里,只得说一句命苦罢了。头里我已送了一匹大红布,一对素银镯添妆,不算薄了。不过你若想再添些也无妨,左右如今咱们手头宽泛了,她也离了狼窝,倒能使在自己身上。”
杜瑕应了,回去翻了半天,次日果然收拾了两匹结实舒服又不打眼的毛青布,一匹月白带祥云纹样的棉布和一匹细腻鹅黄薄绸,便是担心扎眼,做里衣穿也很好。想了想,又添了两幅花样子,都叫王能家的送去了。
后来王能家的回来,说三丫十分感激,她公婆和男人待她也不错,反复道谢……
吃了面,又痛痛快快的喝光了牛肉面汤,王氏身上出了一身薄汗,先打发人去烧热水预备着,又对这爷俩儿道:“三房越发得意了,今儿刘氏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几次三番的使眼色,我没搭理。”
杜河就点头,道:“不搭理就对了,我也远着老三呢!左右咱们也没事求他们,但凡他们求上门来的,必然不是好事,且远着吧!”
杜瑕也是这么想的,在心里合计一下才酌量着说道:“若我没算错,如今那边杜强十一岁了吧?便是两个小的,也九岁了,都上了学,说不定就是这上头的事。”
王氏微怔,猛拍大腿,道:“再错不了,必然是这个了!”
小的暂且不论,杜强已经十一岁,便要准备着过几年下场,可这几年村中书塾里那个老先生越发不济,说话颠三倒四,也开始忘事了,头一年又大病一场,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听说不仅一年接一年去的新学生少了,便是村中但凡家境略好一些的,也都先后找了别处。
试问这样的先生,如何能教出好学生!
以往三房总以儿子多自傲,大谈往后有指望等等,可如今一下子三个小子都开始读书,这般巨大的花销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王氏略算了一笔账,便嗤笑道:“当年我们一家三口节衣缩食,也不过才供着文儿一个,这还时常觉得不凑手呢!小叔和刘氏又都好吃懒做,收入本就少些,偏爱多花,能攒下多少?这回一下子要供应三个,公婆那头也没了咱们的日常孝敬,还指不定紧巴成什么样儿呢。”
最近这些年杜瑕一直读书写字,对这些了解的再清楚不过,也点头笑道:“可不是,便是那勉强能用来练字的最次一等的青竹纸也要三十文一刀呢!初始练字时往往字迹极大,又容易写错,最是耗费。一刀纸听着不少,练字、描红、做文章什么不用?其实也使不了几天,原先哥哥一个人用都不大舍得买呢,如今三房三个学生,恐怕光纸钱一个月也得大半贯,这还不算笔墨书籍!”
一家三口唏嘘一阵,说笑一番,就各自回房睡了。
殊不知日里杜河与王氏回了县城之后,碧潭村那边也着实不消停。
因杜家出了碧潭村有生以来头一名秀才,族长并村长以及诸多有资历的老人都十分看重他家,今日不过一个女人死了,也有不少人过来帮忙。
族长先同杜河说了几句话,又夸他儿子有出息云云。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心中暗骂杜平老两口不着调,好容易生了这样有出息的孙子,非但不知好好笼络,竟然由着家人作践,如今倒好,直将人撵的远了,又伤透了心,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跟本家都闹得不好了,若日后这一族一村的人想求个荫蔽,可就不好开口了。
杜河同一群男人忙前忙后,那边王氏也不清闲,亦有许多女人对城中生活向往非常,或是巴不得过来巴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其中就有三房刘氏。
只王氏对刘氏厌恶透顶,懒得搭理,周围人也乐得如此,是以刘氏竟一直没能插上话。
后面吃饭时,刘氏急的咬牙切齿,又给自家男人使眼色,杜海只得硬着头皮挤到自家二哥身边,刚笑嘻嘻的要说话,就听族老同村长低声说了几句后,突然咳嗽一声,示意有话要说。
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不紧不慢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提到学堂的事,只说如今出一个秀才不容易,又那般年轻,不仅是一家的光荣,更是全村全族的脸面……
再到后头,竟隐约变成敲打!
什么“都需本分做人,莫要给碧潭村抹黑”,什么“莫要起歪心眼,需得自己用功”,以及“不许胡乱进城央求帮忙办事”等等。
旁人倒罢了,不过略有些不好意思,杜海同刘氏脸上却火辣辣的,怎么都觉得这话是在敲打他们!
杜海本还不服气,刚要插嘴,就被村长远远瞪了一眼,也就不敢吭声了。他不怕爹娘不怕兄弟甚至不怕媳妇,却着实怕这几个老不死的……
杜河同王氏都十分意外,临走前还好生感谢了几位老人。
族长摆摆手,叹气道:“没什么好谢的,也是为了大家伙儿好罢了。你们且叫文哥安心读书,也不必忧心这里的事,好歹还有我们呢!”
他们本就怕杜家一窝子糊涂蛋,彻底将杜文这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推得远了,方才又见三房夫妻两个一副算计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没打的好主意,这才表态。
需得知道,但凡一个地方能出一位出息的文人当真不易,不说自家,便是一村一族也都受益匪浅!
自打杜文年纪轻轻中了秀才后,外头多少人羡慕!又说碧潭村人杰地灵,是个得老天和文曲星君眷顾的所在,他们村的人便是出去也觉得面上有光。
如今杜文又入了府学,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举人老爷,这碧潭村还怕不得助力?
杜河夫妻原本以为今日归来只得受气,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意外之喜,顿时欢喜无限,打定主意回头好好收拾几份重礼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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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在说碧潭村的事,知县家里却也在说有关他们家的事。
晚间肖易生下衙归来,元夫人陪着他用过饭,又打发女儿肖云回房休息,这才跟相公说私密话。
“今儿你那学生的妹子又来了,带了些济南府特产回来,另有些个笔墨纸砚等雅致玩意儿。最值钱的怕就是那四匹布,碧潭村没有卖的,济南府内怕也不多,我估摸着便得值个一二百两银子。”
肖易生听了,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即点点头,道:“平日里他家最是谨慎不过,况且又是头一次去省府回来,略贵重些倒也不出格,收了吧。”
元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打算留她吃饭,再预备上等回礼,不曾想她老家那头出了丧事,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人,就走了。”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元夫人又试探着问道:“今儿瞧见杜姑娘,却又勾起我另一桩心事来。”
肖易生也不看书了,笑道:“你我夫妻多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两个少年夫妻,如今女儿都这般大了,期间经历无数风雨,光是守孝就有八/九年,当真同贫贱、共富贵,感情深厚。
元夫人瞧着他在灯光下越发柔和的面孔,心头一软,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她定亲也有一年了,咱们云儿也这般大了,我琢磨着,是不是也该留心了?”
肖易生沉吟片刻,点头,问:“你既这么说,怕是心中已有人选了吧?说来听听。”
“也不是外人,”元夫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道:“便是你那学生杜文。我琢磨着,他学识那般好,你也说过必然前途无量的,难得他妹子又与云儿投缘,又很知书达理,日后成了姑嫂也必然没有不和的。他们爹娘虽说不读书,可也是少有的厚道人,素来不与人吵嘴拌舌,却也有些心眼……”
元夫人说完,却不见相公回声,抬头一看,就见他正若有所思,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中的书敲着掌心。
“怎么,”元夫人奇道:“你竟是不中意的?”
肖易生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叹气道:“这可叫我怎么说?若违心的说他不好,便是世上也没几个好的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得什么门第匹配不匹配的,两人年纪也相仿”
话音未落,元夫人就追问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眼瞅着他也快十六岁了,听说常有媒人登门,若晚了,保不齐就给人家定去了。”
两人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个一颗独苗,事关她的终身,饶是元夫人平时持重大方也有些焦急了,肖易生见状也不卖关子,径直将自己的担忧和顾虑讲了出来。
“人是好人,却未必是良配。”
“那小子学识好,于其他方面却是个呆子,性格又冲,不撞南墙不回头,读书时就容易得罪人,日后若能为官,必然到处树敌!咱们云儿心思细腻,性子和软,又爱多思多想,身子又是那般,如何受得起三天两头的惊吓?且那小子也不会哄人,蛮牛也似,若是有分歧,必然是云儿退让……”
说到底,终究还是疼爱女儿罢了。
一番话说的元夫人也面露忧色,垂了头,不言语了。
是了,眼下还有他们这当爹娘的撑着,女儿只尽情欢乐便罢,万事不理,便是外头有什么风波也惊扰不到她。
可若是成了亲便是当家主母,远不似当女孩儿时候轻松,不说一应应酬往来便极其繁琐,若相公再不省心,可叫云儿怎么过!、
肖易生捏捏妻子的手,低声道:“罢了,你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也不求大富大贵,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和乐安宁而已,即便仕途有限,好歹平安祥和才好。”
元夫人重重一叹,不知想了什么,眼睛里竟沁了泪花,拿帕子沾沾眼角才道:“你说的有理,原是我想的不周到,不过云儿年纪实在不小了,你心里可有什么差不多的人选?”
肖易生一笑,道:“原是打算看看再说的,可既然今儿你问起来,也罢了,就是洪清。”
元夫人听了就啐一口,语气复杂道:“终归绕不出你的学生!这个年纪也忒大了些,差着五岁呢,却是哪里强?”
饶是有肖易生分析利弊,可在她心里,杜文还是第一人选,这会儿听对方说了另一个学生,自然有些不服气,要辩一辩的。
夫妻这么多年,肖易生如何能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等对方问,当即主动把自己的考量说了:
“大些也有大些的好处,他为人稳重老成,又温柔体贴,性格宽厚,很会照顾周围的人。这样的性子瞧着寡淡了些,可确实难得稳当,又天生一份谨慎,凡事不冒进,只要日后谨慎些,全身而退还是很容易的。”
前些年肖易生教书的时候,元夫人也时常能见到那些学生们,隐约知道洪清是个什么性格,如今再听相公掰碎了细说一遍,也有些意动。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疙瘩,闷声道:“也忒没趣儿了些!再者,他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呢,他是长子,便要侍奉父母,日后成亲,光是家中琐事怕不够云儿忙的?”
说完这些,元夫人又语出惊人道:“还有一件,他,他长得也不大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圣人也不免喜欢长相赏心悦目者,君不见多数朝代都有“有残疾者不能为官”的规矩?
是以时下名头大的读书人中往往多姿容俊美者,又气度出众。
肖易生虽然不以貌取人,可五个入室弟子也都颇俊秀,其中尤以石仲澜与牧清寒为首,然前者轻浮,后者冷僻,故而元夫人不中意。
肖易生听后哈哈大笑,指着她道:“多大年纪的人了,你什么时候竟也这样看人?他也是浓眉大眼,又哪里不好了?便是比杜文略逊色些,也颇顺眼。真要论好看,你我为何不从石仲澜、牧清寒之流中挑?
再说长子,难不成杜文不是长子?你也是糊涂了,他们日后必然要为官的,届时四处上任,难不成还总是带着父母、弟妹?就是后头接了老人来奉养,琐碎也有限。”
元夫人这才不言语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肖易生便道:“洪清是个稳妥人,来年未必会下场,我先透个意思过去,也好叫他安心读书,叫他家里也勿要相扰,待过几年云儿及笄了再过明路。”
包括杜文自己在内的杜家人都不知道,师父师娘早已暗中审核过自己,且刷了下去……
日子还是这么过着,并无太多波澜:
大房周氏去了,原先倒是有些人打小算盘,琢磨是不是能借这次机会与秀才家打通关系,谁知二房那头竟只在头尾两天略露了面,且很不爱与人说话,又有村长族老发话,直叫他们无计可施。
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的文举,杜文来信说,他有心下场一试,牧清寒却似乎想再等一届,他正在游说对方同自己一起。
杜瑕管他信中言语,似乎略微收敛了些,只还是锐气逼人,想来是天性使然,单凭外界劝说恐无济于事。
她既忧且叹,心道大概这就是现成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惟愿日后兄长吃亏吃的小一点,点到即止,万莫弄得元气大伤。
这是一回事,至于考试的事情,她倒是不反对,甚至还挺希望牧清寒也跟着试一回。
考举人和考秀才不管是流程还是内容乃至氛围都截然不同,反正就在济南府,也不需四处奔走劳累,倒不如略花几天找找感觉,便是有什么想不到的意外情况也好有个准备,总不至于到时候被打个手足无措。
两边就这么半月一次通信,杜文与牧清寒等人努力读书,勤习六艺等,杜瑕也不甘落后,不仅继续读书写字,又陆续出了两个话本和《阴阳迅游录》的第二、三卷,俱都卖的极好,更有诸多外县书铺争相批发贩卖,“指尖舞”先生的大名竟也真有了些如雷贯耳的意思。
与之前的女权话本不同的是,《阴阳迅游录》里头的故事环环相扣,处处伏笔,十分新鲜奇妙,又是当下没有的激烈刺激,且全是图画,更加不必识字,只要长着一双亮眼就能清楚讲的什么。故而受众颇广,不仅闺中妇人、女孩儿愿意看,便是各行各业的男孩儿、男人们也有许多人爱看,所以虽然卖价远远高过寻常消遣读物,销量竟也十分可观!
那林家书铺如今也不同以往了,不仅将店内外修整一新,还将隔壁铺子租下,进一步扩大店面,增加刊刻坊人手,日夜开工,将画本卖到诸多州省,一举从原先的三流奋力跃居二流,并隐隐有成为一流的苗头。
说来也是讨巧,尤其是如今卖的极红火的《阴阳迅游录》画本,几乎一力促成了林家书铺如今的名声地位。
若是一般文字话本,但凡能买一本在手上,其他刻印铺子也都能自己做了,只它却是个画本子,翻开里头全是极复杂极别具一格的画儿,若是其他铺子也想自己做,就得先花费工夫研究刻板,成本极高不说,且还不一定能成,风险颇大,是以一众书铺都选择从这边批发贩卖。
此般林家书铺便是独一份儿,哪怕陈安县内不算,光每月贩到其他州县的,数量就十分可观。说是书铺,竟更像专门的批发市场了。
林家书铺也知道能有如今的局面殊为不易,对杜瑕可谓感激到了极致,不仅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又怕她走了,跑去别的书铺和刻印作坊营生,竟主动表示要给她一成干股。
杜瑕听后就笑了,心道你们也是挺狡猾,给原作者整个书铺的一成干股,听上去简直叫人怦然心动。可说到底,你们这个书铺本就倒闭在即,一年也不见起能赚几个钱,去了房租和人工,当真不剩什么了。
一成干股,能有什么?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说白了,也就是变相的提高《阴阳迅游录》的分成罢了!
杜瑕爱财,却不是那种咄咄逼人死要钱的性格,但也不希望旁人把自己当个傻子耍。
她亲自去了林家书铺,与掌柜的好一通讨价还价,一针见血的指出对方提议的迷惑性,以及“指尖舞”这个名号所能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最后成功将分成提高到了三成。
自此以后,“指尖舞”先生的大作第一版必须在林家书铺刊刻、贩卖,而杜瑕拥有林家书铺三成的收入分成。
若是杜瑕本人日后搬离陈安县,则此合约自动作废,杜瑕合伙人和分成人的身份也将自动解除。
白纸黑字,两边都签字按手印,谁也不得反悔了。
闲时杜瑕就感慨,文化圈儿里想赚钱其实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哪怕开篇难些,但只要上了套,后面当真受用无穷。
如今只这一桩买卖,她每月便有将近十两银子的收入,一年就是一百二三十两,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知晓,结结实实的私房。
这还不算。
因为现在家里买的两座山都步入正轨,还不需纳税,连瓜果蔬菜、禽蛋皮肉,两边加起来一年都能得个四五百两,日常开销也都从这里头出,杜瑕和王氏也都不大做活,只偶尔熟客求上门来,略作一二,是以平常都很有空闲。
杜瑕是个闲不住的,不做手工了就重拾漫画师老本行,而这个一两个月更新一卷的工作量也实在说不上大,且如今她又成了分成人之一,就又想了些招儿。
因《阴阳迅游录》现下积累了不少人气,她便设计了一款书中主要角色的玩偶,约莫巴掌大小,一套六个,除了女主角阿玉之外,还有出场最多的狐狸精、孔雀精等,都用羊毛毡戳出来,毛茸茸的,无比可爱。
她做了十套,都送到林家书铺去,但凡买了画本的人都可以抽签,能不能得全凭天意。
因一本只能抽一次,竟有许多死忠粉为了要这玩偶一口气买许多本的……
杜瑕听说后不住偷笑,心道虽不能给你们签名海报,可这个周边想来也不差什么了。
只是时候久了,跟她最熟悉的方媛和万蓉却渐渐窥出端倪。
那一回方媛还耐不住问道:“放眼整个陈安县,会做这样玩意儿的也只你一人,如今书铺里也有了,却是个什么缘故?”
没奈何,杜瑕只得同她们坦白,又央求不许说出去。
方媛和万蓉虽暗中猜测过,可如今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大吃一惊,又笑又叫,又说她不够意思。
“好啊,亏你竟能瞒我们这么久,说吧,该当何罪!”
俩姑娘素日没少跟杜瑕讨论指尖舞先生的大作,言辞中不乏向往和憧憬,如今骤然得知那先生本人竟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且是她们隔三差五就见的密友,当真不亚于冬日惊雷!
杜瑕被方媛和万蓉按在炕上咯吱半晌,险些笑岔了气,头发乱了,衣服也滚皱了,更笑的满面泪痕,胭脂也花了。
她连声告饶,直叫好姐姐,又保证日后若有新作,必然第一时间送来才逃脱了。
万蓉也是被气狠了,又掐着她的腮笑道:“真是没瞧出来,竟把我们都给蒙骗了,断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方媛一拍手,歪头乐道:“这倒也不难,就罚她将那什么偶人都做一整套送咱们,如何?”
万蓉噗嗤乐出声,点头赞道:“极好,极好。”
说完她又啼笑皆非的怒道:“亏我前儿还打发人一口气买了十本呢!就为了抽那个,结果抽了老半天,竟一个没中,为此我还伤心了老半天呢!”
也亏得她兄弟姐妹多,亲戚多,分出去也没浪费。
一时三个姑娘都笑作一团,方媛又叫了丫头们进来,重新打水梳洗、整理衣裳。
杜瑕一边看小燕给自己梳头,一边笑道:“好姐姐,我可真是错了,你们且饶了我吧。我确实有苦衷的,这画本子就罢了,不过神鬼故事而已,倒没什么,可你们也不想想,前头那些个惊世骇俗的话本,我如何敢叫外头的人知道是我写的?不然那起子人还不都生吃了我!”
几个人又想起来如今外头还时常有读书人怒骂的几个女权话本,也都笑了。
方媛不知想起来什么,突然笑的促狭,又推了杜瑕一把,挤眉弄眼道:“我问你,你女婿却知道不知道?”
这个称谓杜瑕还真是没听过,乍一听也觉得甚是刺激,愣了半晌,脸就自己红了。
她啐了一口,丢了正把玩的簪子去打她,结果反被方媛和万蓉联手按住了,非叫她说不可。
五个杜瑕加起来,也未必是一个方媛的对手!
她挣扎一会儿,眼见刚梳好的头发又散开了,只得认怂,带点儿害羞又带点儿小骄傲的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我哥哥也知道,当初还是他们帮我在外头跑,不然我一个小女孩儿家家,如何做的这些?”、
方媛和万蓉听了,不觉诧异不已。
“他们竟然都是知道的?!”
不得已,杜瑕又坐回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她们的反应点头,笑道:“是。”
这回方媛和万蓉闹不起来了,两人对视许久,都隐隐有些嫉妒,沉默半晌才语气复杂道:“也不知该说你什么了,是大胆呢?还是运气好。”
她们也都是有兄弟的,这几年也开始议亲了,可即便是至亲兄弟,也断然不会同她们这般亲密无间!更别提写,哪怕是看这种明显打压男人的话本小说了!至于议亲对象,更是万万不敢提及这个……
杜瑕自然知道她们什么意思,同时也深以为然。
这些年她每每静下心来回忆,每每都会暗自感慨自己的幸运。
她庆幸自己有一对开明的父母,更庆幸有个好哥哥,也庆幸能遇到知她懂她的牧清寒!
杜瑕冲着镜子里灿然一笑,道:“我不过是个走运的傻大胆罢了。”
方媛和万蓉一怔,都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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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去春来,外头的枯枝草根上头也都渐渐冒出细密的茸芽,远远望去全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叫人看了就舒坦。
被冻了一个冬天的土地也都变软了,风再吹到脸上也柔柔的,暖暖的,一直吹到山上的桃花杏花都开了,吹得人们从憋闷的房中走出来,街上重新恢复往日热闹,
开春以后,杜河便同酒楼请辞,任凭掌柜的再如何挽留也没回去。
私底下他也跟妻女说:“倒不是有意卖款,只如今儿子、女婿越发出息,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举人老爷,若给人说起,我还在酒楼与人赔笑招呼,总归叫他们面上无光,便是他们自己不在意,外头有些人明着不说,暗地里怕也少不了嘲讽。”
王氏听了深以为然,点头道:“到底是你想的周到些,我却不曾想着这个。”
杜河憨憨一笑,又划算道:“早几年我就隐约有这个意思,年前又去了省府,着实开了眼界,越发觉得该这么办。再者姑爷家那样好,咱们也该给女儿做脸才是,不然姑爷兄弟两个那样,回头跟人说起,亲家在酒楼与人打杂,哪里还有脸面!一回两回不往心里去,时日久了,难免不疙瘩,若是带累了女儿,叫我怎生活得下去。”
顿了下,他又说:“可巧现在咱家的山也都好了,各项琐事一大堆,老王头儿他们栽树养树、打猎剥皮是个能手,可遇到谈买卖、拢账甚的也着实焦头烂额,央了不止一回,合该有个人总管着。若是外头找去,总归不放心,也不一定找得着合适的,不若我就接手了,一来安心些,二来说出去也是正经农户,名声也好听些。”
况且他在外头经营多年,多少也有些人脉交情,每逢遇到南来北往的大客商、大贩子,更是倍加留意。如今他儿子出息,大家往来越发亲密,便是相互买卖也有益,岂不是现成的掌柜!
王氏点头称是,旋即想起一件事来,道:“这几年雨水不多,收成也越发的少了,今年还指不定什么样儿呢!”
杜河砸吧下嘴,搔了搔头,商量着开口:“我也一直打听着,说是因不少河湖都干涸了,成本大了,收成反倒一年不如一年,有周转不灵支撑不住的,不少人想咬牙贱卖。我合计着,便是旱灾也不过这两年罢了,狠狠心熬过去也就得了,如今咱们手头宽裕,还支撑的住,不若趁着贱价再买几座,好生经营,日后给瑕儿当陪嫁也是好的。”
大户人家嫁女儿多有店铺、田庄陪嫁,这就是源源不断的活钱,即便日后娘家没人了,婆家靠不住,只要手握地契,每年都能有固定收入,也是个保障。
他们家这个样子,女儿与牧清寒结亲本就是高嫁,若是再没点拿得出手的陪嫁……
可惜杜文势必要走科举的路子,他家里人再半道经商却是于名声有碍,只好多多买房置地。而这一带良田甚少,杜家无力也无意与旁人相争,思来想去,倒是继续买山来得实在。
王氏略一思索,也觉得好,咬牙开了柜子,翻出私房与他,道:“瑕儿人小鬼大,素来灵精,这事倒先不必叫她知道。待都办妥了,整治好了,回头与她添在嫁妆里也就是了。”
杜河笑着揣了钱,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嫁妆本就是爹娘给的,难不成还叫她自己掏钱?这算什么事儿!你我还能干得动,没得给人笑话。”
顿了下,他又目光灼灼道:“我琢磨着,咱们陈安县毕竟太小了,这边几座山也着实上不得台面,之前咱们去济南府见亲家,我也留神打听了许久,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攒几个钱儿,好歹去省府买座宅子是正经。回头添在嫁妆里,那才是真体面!虽投本大些,到底地灵人杰,回本也快,且回头说出去也体面。便是自己不住,还能赁给旁人,不比这穷乡僻壤的山上出息强得多?再者也不必畏惧天灾人祸,十分稳当。”
王氏虽比寻常村妇精明些,可到底只是个知道家长里短的婆娘,见识有限,压根儿没往这边想过,如今听了自家男人说起这个,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到底是你在外忙活,见多识广,”她毫不吝啬的赞叹道:“若能如此,必然好极!省府何等地界?哪怕只去那儿走一遭也颇觉面上有光,若真能弄所宅院,可不比咱们这边的大户更光彩!”
杜河听后十分受用,面上不禁带出几分,又道:“话虽如此,可你也别高兴地太早。旁人也不是傻子,你瞧瞧这小小陈安县便知道了,许多好地段的好宅子,除非走投无路,户主便是死咬着吃一辈子租金,也轻易不肯变卖的!能买卖的,要么房屋宅院甚是狭小,我也瞧不上;要么便是拾掇的分外齐整的大宅子、别院,无限奢华,动辄上千两,再算上看宅院的奴仆以及整修、添置的银子……咱们还真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