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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台?是你的铃铛吗?”张戈探着头,却不见人回答,夜色已深,他举着灯台,火光摇曳,那原本模糊能看见的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张戈为难的看了看手中的铃铛。这是一枚中等的黄玉圆铃铛,上面雕刻着一只壁虎模样的小兽,活灵活现。这样的东西,必然价值不菲,他拿着,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不由又探出头,向上喊道:
“有人吗?适才是哪位的铃铛掉了下来?在下捡着了,还请来取……”
“有人吗?”
一旁宽慰陶女的侍女听见声,走到窗前探头向下看了看,她提了声回道:“嗳~有的有的,这位公子,还请稍等片刻,我家公子正往您那里去取呢。”
过来取了?
张戈一愣,转身看向房门。
“叩叩”
房门恰恰传来敲门声。
张戈连忙罩上帽子,将灯台举着放在一旁,握着铃铛去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张戈低着头,入眼便是一双男子的靴子,他微微侧身道:“敢问公子可是来取落下的铃铛?”
来人低沉的“嗯”了一声。
张戈伸出手,递给来人,来人接过,却不走。张戈刚疑惑的抬头,就见此人挤进了门,哐当一声,负手一推,将门阖上了。
“唉?你……”张戈眉头一皱。
“牛儿。”
这玩味的声音,听着一如既往的欠扁。明明模糊混沌,却偏偏自正腔圆,特别的……叫张戈一下子便分辨出。
就像十年前,他在师父墙外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来人像是叫不够似的,添了一句:“牛儿~小恩人……”
“不对,现在是大恩人了。”说到大恩人时,那一声低沉的笑声一点点溢出。
张戈抬头,和尹四辉含着笑意的双眼对上。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按住了食指指甲,一点点用劲,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力道。
他动了动唇,道:“尹四辉。”
喊出这个名字,窒住的呼吸,才通畅了。
张戈悄悄大吸了一口气,不对劲,卧槽……他的心跳好像有点快,这不太对劲啊!当年的一时意乱情迷,张戈你清醒一点!
他在心里默默强调,面容平静的看着面前的贵公子,生疏而客套道:“尹公子,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尹四辉走近一步,手穿过张戈的帽子,微微停顿,看张戈不避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一动,将帽子缓缓掀开。
夜风从窗台窜进屋内,一时火光摇曳不停,昏暗的室内,地上人影纠缠,尹四辉将手抚到张戈的眼睛上。
“十年不见,若不是这双眼睛,在下,怕是认不出牛儿了。”
窗外的娟娟皎月拨云散雾,透进室内,暗室中,不知是谁皓齿一现,笑道:“十年不见,尹公子这点子爱好,还是没变。”
“惭愧……”尹四辉也想到了十年前离开的那个晚上。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这几日京中的传言,他不是不知。那日在流觞会匆匆一见,他虽然猜出是张牛儿,但透着花窗却未细看,如今……
“如今在下,却不知该落眼何处了。”
“怎么?”
“牛儿……”尹四辉叹息烦恼着,“何处不美?”
若落眼眉目,眉目艳皎月,若落眼其唇,恰似桃李花,这样的夜色,这样的窄室,这样的烛火,眼前的少年,纷繁迷离过分美好。
谁能想到,面前的少年,十年前还是个皮肤黝黄的农家子弟。
除了一双好眼,毫无一丝绝色的端倪。
张戈看着尹四辉,一时心思恍惚,这花花公子的做派,暧昧不明的话语,分明是赞他容色,可他听着,却既没有恼怒之意,也没有羞涩之感,更没有适才见着尹四辉时的心动。
反而因着这话,拉回了神志。
此处是青楼,此人,来取铃铛。
他不接尹四辉话,只道:“你既然来取铃铛,便早些取了回去吧……”握在手中的铃铛递出,“别让佳人久等。”
尹四辉接过,一脸诚恳的道谢:“多谢,若不是牛儿提醒,在下都要忘记还有美人在等了。今日也是凑巧,未料到能在这里见到牛儿。牛儿今日……是来开荤?”
噗!
张戈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开荤!我……唉?”他背过身,忽然目光一凝,猛地将快被风吹熄灭的灯举起来,烛火欲灭,忽明忽暗的室内,愈发昏暗。
张戈环顾左右,想找个避风地方放油灯。边走边道:“我今天跟师父约好在萃文轩见面,船家听错,把我载到了这里。总不能再外面冻死……便寻了过来借宿一宿,什么开荤……”他强调,“借宿!是借宿。”
尹四辉乖巧的点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又跟着张戈走了几步,越过他,走到窗台前,将窗户放下了一半。
“今夜风大,牛儿还是不要将窗户全开的好。”
他关了一半窗,顺势在张戈原先放在地上的软垫上坐下,看着棋盘,饶有兴致道:“牛儿刚刚在下棋?天色如此昏暗,牛儿怎么不早些休息。”
“额……嗯。也不是……本没打算睡,开着人清醒些。”张戈一愣,走到尹四辉对面坐下,他见尹四辉执手落下一子,抿了抿唇,道:“你还不走吗?”
“为何要走?”尹四辉唇角一弯,反问道。
“你的美人啊。”张戈说的很直白。
“那在下就更不该走了。”
尹四辉瞥他一眼,眸色温柔。
“多年不见,牛儿的棋艺看来大有进益,再不是那个……写着相鼠的孩童了。”
“我只比你小了几岁,怎么就归到孩童……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还跟以前一样。”张戈对于年龄还是很纠结的。
他看面前的尹四辉,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少年模样,轮廓比之少年更加深刻,此时随意的坐在软垫上,却不叫人感到失仪,金冠玉带,雅态雍容。
月光静谧,一时间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牛儿,你怕我吗?”
张戈秒答:“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尹四辉丢下棋子,托腮看他,“为何与在下如此疏离呢?牛儿的救命之恩,在下从不曾忘,何况你我相识,今日故友重逢,在下喜不自胜,还想多多与牛儿亲近。”
“……”
张戈沉默了一会儿,道:“尹公子,牛儿早不是牛儿了……我如今,叫张戈。还请日后,不要唤我牛儿。”
“戈弟。”
“……也行吧。”张戈眼神一飘,他看向窗外的雪,细碎的雪花,半点不成形。他看了好一会儿,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或许是期待相见的,但真见到,又察觉到不妥,其实终归结底,他和尹四辉,也没什么好说的。
尹四辉这个名字,应该是假名吧。
张戈回想师父给自己的名册,尹这个姓,他并不陌生,尹是大姓。□□立国时便存在,流传到劲,朝廷中也有不少姓尹的公卿世家,最耳熟能详的,莫过于当今明国公尹琼树。
老国公共有四子,其中前两个儿子皆在战场而亡,如今的明国公乃是第三子,据说还有一个尹琼树还有一个庶弟,莫非就是尹四辉?当年尹四辉倒在路旁,难道是家族内斗?张戈不禁想。
想来想去,他不想再揣测了。
张戈直接问道:“尹公子,你当初告诉我和师父的名字应该是假名吧?”
“是啊。”
张戈:“……”
回答也太干脆了吧,这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当真是似曾相识,他的拳头好痒。
“既然有缘重逢,尹公子是否该坦诚相告。我连公子的真名都不知,如何敢当故友一词。”
“我并非有意隐瞒……”尹四辉半阖上眼,面上笼罩几分忧郁落寞之色,“若是可能,我希望自己的本名,便是尹四辉。”
他抬起头,苦笑着看着张戈,道:“戈弟,若你知道我的真名,或许你我,便再不能如今日一般对坐谈笑了。”
“便是我的一点私心吧,希望戈弟不要追问。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告诉你。”
张戈静静的看着尹四辉,看了好一会儿。窗外又传来琴声,惊破此方禁忌,呜咽中带着一丝烦躁不安,冬夜寒意难消,层层积垫,张戈拢了拢袖子,低头道:
“若是如此,我也希望……能晚一些时日知道你的真名。”
尹四辉的苦笑一凝,慢慢淡去,他看张戈。
面前的少年真的是长大了,对于张戈,他心中是犹豫的,多年前的那段时光,实在太短,便是少有的闲适欢愉叫他印象深刻,但对于张戈,他始终犹豫。当年,是美目动人,稚态娇憨,一时兴起。本想着多年不见,早该甩开手去,各自安好。
可多年不见,面前的少年,竟还是更偏爱男子。
如今……唉。
到底是,何处不美?
他从来随心所欲,喜好美人,原本的心思,恰若流水无着,而今见了,归心缓落,蠢蠢欲动,这份情绪,竟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诧。
只是张戈和赵衡蒲救了他一命,他记着这两桩。便是流觞会那日顺手将欲要张戈性命的侍者杀了,恩情已还,再随心一番也未尝不可。
可张戈是赵师高徒,还欠着赵师这一桩。
他便问道:“戈弟如今风仪绝美,不知可有思慕的女子,在下有一表妹……”可以再拉你一把。
“女子……”张戈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望着窗外道,“没有。”
“我如今没有功名,况且百姓多难,无心姻缘。”这句话说的,便像是现代的:祖国尚未统一,实在无心学习一般。说的张戈自己都有些想笑,苦笑。
“戈弟原来有此忧国忧民之心。”
张戈看他一眼,缓缓道:“为万世开太平,我虽不才,苦学多年,也愿意为万民奉献一份心力,不负师长期望。”
看来尹四辉是尹家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将纯臣的心愿,也坚定的告知与他吧。若是有一天……
想着尹四辉多年前给他的那块玉佩,张戈还不知尹四辉曾救他恩情已还。如今,随着重逢的一时热情过去,他默默的想起了自己的命数,开始盘算如何从这位貌似有权有势的故人身上,借得一份力量。
对坐两相看,双方皆明了,已不复从前。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刚重生的孩童,他不过是一个落魄被追杀的皇子。
如今,一个进京赶考走那功名命数,一个蛰伏已久早是心如海渊。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