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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穿破了夜间的薄雾,好像一阵浓厚的风将静谧的夜晚吹动了。车里载着一双儿女,男子英俊女子娇美,但是他们的神情竟比这夜晚还要沉静。马儿即使拖着笨重的车厢却依然极快驰骋,看来是用它最快的速度奔驰在这条去往落凰谷的路上。这马儿好像明白车厢里那两个人的心思,他们在同时间赛跑,在同桑逾空赛跑,在同胜负赛跑,所以他们不能停歇。
这辆马车是经过了特别而精心设计的,整个车厢就是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垫子,车身的颤动也会变得特别小。他尽量让云舒睡在里面就像睡在自家闺房的软卧中一般,她承受得太多,此刻希望让她多少能够睡得舒心一些。
云展驾着马车回头看着她,隔着车帘他看不到里面的人,但他能想象此刻的云舒一定是像一只安详的小鹿一样睡得安稳。记忆中的云舒总是活泼好动,甚至到了睡梦中也一样会翻来覆去。可现在她睡得这般的安静,反倒不像她了,云展不愿去承认其实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云舒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极其自然又极其不情愿地想到了陆羽。在他心中那个剥夺了云舒快乐的男人,他在想着如何为其送终才最为妥当。他扬起马鞭尽量可以让马车的速度再快一些,就好似尽快完成这件事情,云舒就会彻底摆脱烦恼重新好起来一般。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弄蛇者的吹笛声,三短一长,之后是三长一短,响过两次后才停止。云舒在这段节奏鲜明的声响中猛然醒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做了一个不错的梦,睡梦中好像有人在为她唱着一首歌,那是一首很动听的歌,虽然此刻她已经不记得了歌曲的调子,但是这首歌却给她带来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一个梦,一个悠扬的梦。还好那段奇怪的笛声让她迅速醒来,虽然结束了她这段美妙的梦境,却让她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她的人生不能一直在美好的梦境之中,但是她的生活也不能没有美好的梦境,只要她能够及时入梦又能及时清醒便是最好的状态了。
云舒歪坐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轻轻地探身上前掀起车帘,向云展的脖颈处柔柔地吹了一口气,又快速地缩回了车厢里。
云展感到脖颈一痒,心下自然知道她已经醒来了,更何况她躲闪回车厢的时候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是他还是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他喜欢那个爱闹小动作的妹妹,也喜欢配合着她去玩闹。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玩闹着过一辈子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稍微扭头看了她一眼,但是注意力又迅速回到了快速前行的马车上,他是个很能拎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他很清楚现在没有比安全又快速地行驶更为重要的事情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沉静了许久之后露出了笑颜,道:“你醒了……刚才的笛声你可听到了?看来你的计划快成功了。”
云舒有些疲乏,她基本上已经算躺了一天了,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半条命都快虚脱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轻声说道:“项寻说过,煜文从不出错。”
云展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项寻……他好像是个不错的男人。”
云舒也笑了,却笑得很真心,道:“凑合吧,总之比你好。”
“那不可能……”
她目光凝注着他的后背,原本的笑颜也是渐渐淡了下去,幽幽地说道:“以前我也觉得不可能……”
“听你这话的意思,之前那个想法已经改变了?”
“差不多吧。”
云展不再言语,他看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行驶的马车上。但是他脑子中的时光却似乎又飞奔回到了当初,云展也是带着云舒策马前往落凰谷。那时候也是奔命一般的速度,只是没有宽敞舒适的马车,只有一匹雪白雪白的骏马,那匹马从来都不听云舒的话,可那次不但跑得飞快也跑得特别的稳,那种稳健并不比如今他们乘坐的马车差。那时候在云舒的心中,自己应该还是个豪迈飒爽的好哥哥,可惜已经时过境迁了。
云舒歪着头,眉目中间动着笑意,道:“哥哥,你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少良驹宝马!今日的这匹果然也不例外!那么你觉得它可比得了‘乌鹏’?”
云展心头一滞,他很想转过身去跟自己这个妹妹好好解释下当初,但是他要从何说起呢?已经既定的结果,初衷到底还重要吗?
他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鬼面夜叉,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幽灵。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因时而变也因人而变。此时此景下的云展,在云舒的心中一定是无比丑陋的魔鬼。这让他不敢回头去面对她,只能沉默着将目光锁定在前行的方向。
从他当日在落凰谷假死,他就应该料想到了会有今天这种陌生的尴尬。只是那时候他还会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他们才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多少的阻碍都改变不了血浓于水和多年来的朝夕相处。但是在古月镇他们再次相遇之后,他就发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而这一次再见,他已经沦落到了要刻意去避开她的目光,那份无声的谴责让他毛骨悚然。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变了,他们中间横跨着生命和使命,这段距离已经很长很长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他像是已下定了决心,不管今后的她如何改变,只要他们都还活着,他就一定会把曾经的快乐找回来。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还有挺远的路,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云舒轻轻地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为自己找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躺好,拍了拍垫子,故意捏着嗓子扮成小时候的腔调,俏声道:“睡啦睡啦,你不许吵。”
“知道啦。”
他知道在这个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任何一种声音能比她儿时稚嫩的俏皮话更能打动他的心。纵然是春草的萌芽声,流水的潺潺声,甚至连月下伯牙抚琴声,风中的夜笛声,也决没有他妹妹幼时一句玩闹话如此拨动他的心弦。
他只希望她能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快乐下去,如果可以轻描淡写地瞟一眼他,听他说话,那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吃斋念佛造了无数的浮屠。
马车又再次融入了一片静寂之中,马蹄声在寂静的黑夜中由于节奏太过于稳定,就像是生于黑夜一般,成为黑夜中独有的乐章。
只是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行驶了不过几里路,云展便感到车厢中传来了翻来覆去的响动。他还沉浸在对过去的怀念和未来的憧憬之中,以为这丫头果然还是这般的不老实,不管睡去还是醒来,她都得不到一丝停歇。他的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故意打趣道:“就知道你安静不下来!你若闷的慌,里层垫子旁边我放了两包花生米,你可以拿出来吃着解闷,是你爱吃的奶乳花生。”
他没有等来云舒俏皮的应答,反倒是车厢里碰撞的动静越来越大,竟感觉像是有人在车厢里翻跟斗一般。这显然已经不是小姑娘闹腾的节奏了,云展迅速拉紧缰绳,马车的速度刚一放慢,便听到云舒有气无力地吼道:“继续加速,我没事……”
云展是个明白轻重缓急的人,自然是不会听她的话,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马车于路边停下,拉开车帘钻了进来。眼前的云舒满头大汗,就像是淋了一夜的雨却没有来得及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她的嘴唇发紫,脸色通红,手却异常的白皙,是不正常的白皙,且在不停地抖着。眼前的情形再清楚不过了,这赤貂之毒未解,血绝之毒开始在她的体内蔓延,此刻显然是毒发之时。
云展迅速地将她揽入怀中,他以为这样会给予她安慰和力量,却又被她迅速地推开了。仅仅只是这一刹那的接触他感觉自己碰触到的根本不是女子的身体,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云舒颤抖着声线,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是摇着头,神智已经不再清醒,喃喃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热……热……”
云展的手搁置在半空中,忘记收回又不敢上前。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来缓解下她的痛苦,或者说他能够做些什么来代替她的这份痛楚,他的小妹妹何尝受过这般折磨。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云舒的样子就好像一把刀子一般硬生生地在割着他的泪腺。
云舒轻轻抬起头,疼痛让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但依旧可以将自家哥哥这份痛苦看得一清二楚。她稍微撑了下身子,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试图去挤出一点笑意,可却终不能达成所愿。她强撑着灼热的身体,目中似已有泪,因为她浑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水中,凄然道:“哥,快去驾车……我没事。”
“云舒……”
“快去……求你了……”
云展霍然转身离开了车厢,他来不及坐稳就高扬起了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马儿身上,一个颤身让自己险些堕马,这是一直以来谨小慎微的云展鲜少会出现的状况。好在伴随着烈马的一声长嘶,车厢猛得晃动后他们终于重新启程了。
云舒的眼泪却再也撑不住了。
曾经她恨极了自己的自私,竟然可以让亲生妹妹为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就此稀里糊涂的殒命了。作为惩罚和自我救赎,她不敢出现在陆羽的面前,她自私地认为这样会让卑微的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她安慰自己,她不是也为此牺牲掉了自己的爱情和人生吗?
后来听到了陆羽和赵月华的对话,她又开始憎恨陆羽的无情,如果不是中途拿亲生妹妹调包了自己,那么他真的会牺牲掉爱他的情人吗?她曾经以为陆羽是无所不能的,即使面对着不公平的悲惨人生他都可以隐忍偷生,可以寄人篱下。一个人只有真正卑微过才能涅槃重生,她以为自己遇到的男人是一只浴火的凤凰,但是原来只不过是个怕死怕疼的小人。一个男人竟然连一丝丝痛处也承受不了,生生的要了所谓心爱之人的命。
陆羽可以对所有人坏,但是她接受不了他对她不善良。他们曾经不是说过是一样的人吗?不是应该扶持着相濡以沫吗?
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真的切身体会到了血绝之毒带来的这份痛,原来是这样的一种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她是不是可以稍微理解一些陆羽当初的了呢?所以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刀子没有割在你身上,你永远不会体会到受伤的人到底有多痛。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就是原谅,她或许是贪生,但是陆羽是怕死。陆羽是用欺骗杀死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虽然她在知情之前就已经变心了。她更像是终于找到了彻底放弃陆羽的一个借口。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即使没有云袖的事情,她还有她自己的任务,一件她必须完成的任务。当年死掉的那个生命或许只是她为这份必须完成的任务额外赠与的一份意外的动力,也是她问心无愧完成任务的借口。
所以她和陆羽才是绝配不是吗?他是用欺骗求活,她是用借口重生。谁又比谁高贵?
马车踩过小溪,涓涓的流水声好像方才她在睡梦中的听到的歌谣一般,云舒艰难地喊道:“哥……你……稍微停下会儿。”
马车骤停,云展迅速掀开车帘,抖动着声线,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