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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阴雨,厢房,恬静。
烧了一夜的灵均醒来时,看到的便是搂着自己靠坐在床头闭眼养神的季承晏。
一室的酒味让灵均迷惑不解。
阿晏昨晚喝酒了?
灵均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自己发烧一事,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更是不记得,因此当他低头再看自己清清爽爽与睡前无二的衣着时,内心更加疑惑了。
察觉到怀中人醒来,季承晏也慢慢睁开了眼,清辉般的眸中带着几点血丝,眼底泛着浅青。
“阿晏,我昨晚怎么了?”
灵均挣扎着起身,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又酸又软,身上肌肤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
季承晏冷辉般的眸子扫向灵均,淡淡问:“你不记得了?”
灵均摇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似乎是热的有些难受,但后来就不知怎的不热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季承晏眼中微光轮闪数回,最终还是徐徐说道:“昨晚你夜半突然发烧,本王在一旁看顾着。”
灵均闻言立刻警觉道:“那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话?”
季承晏俊眼一扫道:“怎么,难道你有什么话不能让本王知道?”
灵均立刻摇头,哈哈笑掩着:“怎么会,我有什么是不能让阿晏你知道的?”
季承晏眼眸便是微微一黯。
二人当下便也无话了。
还是灵均觉得这样沉默不好,又开口谢道:“阿晏,昨晚谢谢你照顾我。”
季承晏低头看向怀中那又黏向自己的小人,眉眼弯弯、目光清清,若不是昨晚无意中撞见他真身,他这堂堂安阳王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他就这么不信任自己么?
这小混蛋,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不必道谢,你既已是本王的人,照顾你也本是本王应做。”
季承晏幽幽道,语气里带着些疏离。
灵均见季承晏突然又冷下去的态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开口追问,便起身去窗边推窗佯作观景,却不由讶道:
“竟下雨了?”
季承晏顺着灵均望去的方向向外一扫,只见窗外靡雨霏霏,江南亭台楼阁尽掩在漫天雨雾中。
“又玩儿不成了。”灵均索性将窗户大开着,想要散散房里浓郁的酒气,语气中不免悻悻。
季承晏下床,整理了下衣服后便道:“本王叫人送吃的来。”
灵均点点头,看着季承晏推门出去对房外的侍卫们低声吩咐。
他怎么隐隐觉得,一夜过后,阿晏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了呢?
灵均心里暗暗升起一股不安。
二人在房中用完了早餐后,窗外的雨便也停了,温暖的阳光渐渐穿过云层,洒下缕缕金光。
灵均慢吞吞地用着季承晏新泡的茶,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该拉着季承晏去哪里培养感情。
阿晏定是生气了,可他究竟为了什么在生气呢?
猜不透。
自己最近似乎没做什么惹阿晏生气的事,昨天游湖时阿晏也跟自己腻乎的很,怎的一夜之间说变就变?
还是他嫌自己昨夜生病、身体孱弱?
天地良心,他灵均从小到大结实的很,就昨晚那一次生病,就刚好被阿晏给撞见了!
都说姑娘家一个月会有那么几天心情莫名郁躁,怎的阿晏也这样心情捉摸不定?
季承晏却始终低头摆弄着面前案上的茶具,灵均无法看清他面上表情。
自灵均和季承晏在一起后,二人之间还从未有过这样长久的沉默。
终于,季承晏放下了手中茶壶,“咚”的一声闷响后,清冷的声音便在房中徐徐响起:
“杜薄安,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的?”
灵均心中暗叫一声不妙:难道是阿晏发现了什么端倪?昨晚自己该死地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有什么话要说的吗?”灵均心虚地支吾道。
季承晏扫了一眼灵均,目光淡淡。
灵均却被这一眼剐得心裂肝痛——阿晏从未这样冷淡地看过自己,即使是在阿晏最不耐烦自己纠缠的时候也没有。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就没什么了。”季承晏起身便要推门而出。
灵均慌忙放下手中茶盅,也不管自己被茶水溅了满手,跌跌撞撞地就拦在季承晏身前道:
“阿晏,你想听我说什么、我都告诉你!”
灵均直觉感到,今天他若是不跟阿晏把一些话说清楚,他和阿晏之间就真的是再难恢复如初了!
季承晏却淡淡扫一眼身前灵均,轻道一声:
“不必。”
灵均闻言一滞,正在犹豫要不要大着胆子向阿晏说明自己东海龙太子的身份,门外一名侍卫却推门而入:
“王爷,您要的伞。”
一柄做工精良的油纸伞便递到了二人面前。
“阿晏,你要出去?”灵均问道。
季承晏俊眉一挑,道:“怎么,你不想去金山寺瞧瞧了?”
灵均心里顿时便有些暖暖的:还好还好,阿晏没生自己的气,阿晏还愿意带自己出去游玩。
往窗外一望,只见雨后初晴,阳光融融,暗忖着阿晏带伞或许是要预防下雨,灵均便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季承晏身后,兴高采烈地出了驿站。
谁知一出驿站大门,季承晏便撑开了伞,在阳光下把身旁的灵均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灵均不由疑惑道:“阿晏,现在无雨,为何要撑伞?”
季承晏却吐出一个字:“晒。”
灵均暗流一滴汗:这春天的太阳最是温和,哪里晒了?
不过少晒一些,对现在没有法力护体的自己的确是一件好事。
灵均当下也没有拒绝,任由季承晏为自己撑着伞一路游玩而去,收获路上行人惊讶目光无数。
女儿家晴日打伞还可以说是爱惜容貌、不想晒黑,男儿家好端端撑个伞又是为哪般?
灵均心里虽郁闷,但一路还是乖乖听季承晏安排,还如往常那般与季承晏逗笑不停。
季承晏渐渐地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冷着脸,而是又像往常那般任灵均在身旁闹腾。
或许只是起床气——灵均如此想道。
想不到阿晏还有起床气……啧啧,看来以后起床时自己得小心些,可千万别触了这位大爷的逆鳞。
一路吃吃逛逛,灵均二人还是凭着两双腿走到了城郊不远处的金山寺下,看看日头,已是黄昏时分。
暮钟沉沉,庄严肃穆的金山寺山下,灵均仰头望去,残照拂林,归鸟群飞,天地一派苍茫,竟顿生遗世之感,几欲乘风归去。
摇摇头,灵均暗笑一声:真是昏了头了。这凡界人臆造出的一个佛教也能让自己这正经仙家心生顿悟,传出去真是要被各路仙友们嘲笑死了。
灵均正要拾级而上,谁知季承晏却将他一把向山后拉去。
“山后的一处佛庵,听说风景更好。”季承晏如此解释。
佛庵就佛庵吧,横竖都只是来瞧个新鲜,逛哪里不是逛?
于是灵均也就任季承晏拉着走,直到登上了山后的那座小庵山,这才惊大了双眼——
只见起伏连绵的山丘之上,大片大片如雪洁白的杏花林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杏花林,如梦似幻。
长长的祈愿信条挂满枝丫,春风一起,纷落的雪白花瓣环舞火红长条,信男信女们的殷殷祈盼便漫山飞扬,漾出一道道缠绵多情的婉转弧线。
“这里是……”
灵均喃喃出声。
季承晏不语,冷月般的俊目中难得闪过一丝羞赧。
但二人身后的几名游人已经替季承晏给出了答案——“徐姐姐,你怎的也来了?”
“原来是刘妹妹。这处佛庵据说求姻缘最是灵验,我便也想来瞧瞧。”
“姐姐原来也是这般心急,可是有如意郎君了?”
“刘妹妹休要胡说,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
望着那几名簇拥着从身后向前方离去的少女身影,灵均看向季承晏的眼里便很有了几分揶揄。
还以为某位季小王爷是真的想带自己来拜拜佛、洗涤洗涤心灵污垢,却想不到竟还存了这样的小心思……
季承晏被灵均看得不自在,撇过头提步便向前走去:
“咳,你这小混蛋莫要误会,本王不过是觉得该把你这免费的伙夫和暖床绑得再紧些罢了。”
灵均眉眼弯弯,就差把眼睛给笑没了。
焚了香,拜了佛,捐了钱,取了信条,双双执笔在条上端正书下各自名姓,再要写一两句祈愿祝福,竟是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求起。
“不必写。”季承晏拿起那方火红信条,轻轻吹干其上墨迹,便是“季承晏杜薄安”两个名字整齐排列其上,字迹几近相同,只些微差别,“你我二人,不问轮回,但求今朝。”
灵均心中一震。
不问轮回,但求今朝。
须臾,盈盈欢笑便渐渐浮现灵均面上。
好,季承晏,我便与你不问轮回、但求今朝。
火红的信条长长飘起于雪白杏花之中,杏花烟雨中,无人的偏僻角落,季承晏将灵均轻轻抵于一株可二人合抱的杏树之前。
“杜薄安,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要信本王。”季承晏以额抵额,清眸中目光灼灼,语声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温柔。
这一瞬,灵均便明白了——季承晏知道了,这个被自己深深爱着的人全都知道了,自己是东海龙太子的事,自己是金龙之身的事,自己叫灵均的事。
可奇怪的是,被揭露秘密的灵均此时却没有一丝慌乱和惊惧,只因季承晏这句:
杜薄安,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要信本王。
“好,阿晏,我信你,我会一直信你。”修长双臂将眼前清俊之人脖颈勾住,一个虔诚而不含任何欲念的吻便被灵均轻轻印在了季承晏微抿的薄唇之上。
唇舌交缠,辗转厮磨,这只是漫天花雨中一场安静的救赎,剥去各自厚重盔甲,灵与灵之间全无保留地坦诚相对。
“呀!”一声低呼,打断了灵均二人的热吻。
二人同时向那个突兀闯进了二人小天地的人投去了怨恨一瞥,但三目相对,三人都是一愣——
竟是昨日断桥上的那个小青。
只见这小青面若桃李、目若秋水,碧衣飘飘,一段纤长身姿端的是风流无匹,近看之下,竟是比昨日断桥上还妩媚诱惑了几分。
长成这样,活该你这青蛇被那六尘和尚骂不男不女——灵均暗搓搓地在心里骂,全没想到自己也是妍丽比女儿更甚。
“二位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啊……”那个小青说着,细长的一双吐丝媚眼就不停往身后瞄,纤长的身子作势就要掉转离去。
“等等!”灵均一喝。
小青乖乖停下了脚步,面对着灵均俯首低耳地老实站好。
“小青蛇,你一个小妖精,好好地跑来这佛门净地瞎逛什么?”灵均闲闲问道。
季承晏站在灵均一旁,对灵均的这番问话丝毫不觉惊讶。
灵均心中便有些无语:这季承晏真是藏得深,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事的?
小青被灵均这样逼问,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个全话来。
但杏林不远处那两道亲亲热热的声音便已经把小青给出卖了:
“许相公,你可要记得后日来奴家府上提亲。”
“白娘子放心,小生定不负娘子一片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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