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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五铢钱与加皮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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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闹哄哄的酒肆大堂里跻身出来,才刚深吸了一口屋外掺着火石味的清冷空气,便瞧见师傅挂着一脸温煦的浅笑站在对街。

    见我穿街而来,他笑意盈盈地从身后提出一盏大红的绢纸灯笼来,红绢因跳跃的烛光衬着,显得格外艳,将我身上的朱红比肩映成了一团火。“焰火花炮转瞬即散,倒不若这纸糊的灯笼来得长久。”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灯笼,高挑在眼前:“师傅,阿心替你照着路。”

    师傅按下我挡在他眼前的手臂,“为师哪需你来照路,好好地提着罢,人群挨挤,若不慎走散了,望见你手里的灯,也好将你找回来。”

    我因师傅这话,十分地安心,将长长的灯笼竿压在身后,走起路来也带了几分得意。师傅便在我身后跟着,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这点小欢喜,与我一同穿过踏歌欢闹的人群,穿过璀璨耀目的灯笼长阵,穿过尘世绚烂却易逝的繁华,一路回到茱萸巷底的朱心堂。

    将近朱心堂,因红灯笼中的烛光摇曳,我老远就见似有什么在大门前晃动,加紧上前两步,举灯一望,原是除夕那日见过的少年游魂吴裕才。

    他那日将我唬得不轻,此时乍见,我下意识地停了脚,回身往师傅身后躲去。

    那吴裕才也瞧见了我手里红灯笼发出的光亮,却不敢轻易上前,只远远地冲我与师傅躬身施礼。

    “朱先生,阿心姑娘,今夜贸然来,全为了答谢二位救我爷娘。我一孤魂野鬼,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那日见阿心姑娘喜爱腊梅,便带了一枝来。”

    小门户里养成的少年,礼仪倒是不差。

    我转眼瞧他身后,果然在朱心堂的大门前斜倚着好大一枝腊梅,细一嗅,空气中梅香氤氲。

    “我听闻朱心堂的规矩,得了药,既有效用,便是一定要付药资的,裕才不敢拖怠,前来请教朱先生,要以何物充作药资。”吴裕才一直低着头弯着腰,很是恳切。

    师傅一怔,呵呵低笑道:“药资自然是要的,只还未到时候,届时再结算也不迟。”

    “哎,你爷娘现下可大好了?”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吴裕才直起身,欣慰地点点头:“多亏朱先生与阿心姑娘援手,眼下已大安了。前不久”他突然顿住,似乎犹豫了一息,还是顺着前头的话说道:“前不久才做成了一笔好买卖,仿佛是焰火火炮的买卖,虽不是本行,但因年节的缘故,生意顺遂得很朱先生给的那枚钱币果然效力非凡。”

    我还要再问下去,却被师傅打断,他向吴裕才颔首一笑:“令尊令堂受用便好。”

    说罢便来催我:“子时都过了,早些回去睡罢,明日还有得忙。”

    年节里生药铺子有什么可忙的,我不解师傅的意思,吴裕才倒很知道进退,忙又作了个礼,道了声告辞,飘飘晃晃地往茱萸巷外头去,小心地躲闪着不时在地下炸起的爆竹。

    师傅拉了我的手从不知哪个边门进了店,我问了他好几遍明日有什么可忙的,师傅只不肯说,一个劲地催我去睡。我无奈,只得自回屋去,进屋前还瞥见吴甲匆匆忙忙地去库房里搬出几大袋子草药来。

    我提起鼻子一嗅,虎杖、大黄、虎耳草、黄柏,都是些用于烫烧伤的药。我心中一动,怎的今晚除了那家酒肆的店主,还有许多人受了火烫伤么?

    一阵困倦来袭,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回身进屋,将那红灯笼里的烛火熄灭,仔细地挂在床榻边,一侧身就能望见的地方,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不知是睡前望着那盏红灯笼的缘故,还是晚间教窜起的火光惊了一跳,我在睡梦中遇见一片火海,金鼓雷动,厮杀声不断,四处燃着熊熊战火。而我在冰天雪地高悬的山崖边静静地等待吐出最后一口气。这个梦境如此熟悉,我总是反复地堕入此间,即便在梦中,也隐约知晓将会有一团火从天边滚滚而来,火团中有人会向我伸出手,将我从这即将冻死的境地拯救出去。

    可这一回,尚未等到那火团出现,我便一个激灵从梦中猛然惊醒,原是被衾落到榻下,冬夜的寒气将我冻醒。

    这一醒我便再睡不着了,在黑暗中默然躺了一会子,隐隐觉得屋外有些晃动的光亮。我披了件长袄子,推门出去看,前堂灯火通明,师傅的身形映在窗上,垂着头,手里正包着药。

    我呆看了一阵,忽然记起昨晚师傅说今日且有的忙,照这情形,师傅应是在前堂忙了一整夜。一时间,我不禁暗暗责怪自己贪睡,倒教师傅忙一夜的琐碎活。

    听报更,就要到开店时辰了。我忙回屋穿戴齐整,去后厨收拾出几碗热腾腾的汤面来,涎着脸笑微微地送到师傅跟前,好赎一赎我暗生的歉意。

    “师傅,为何要备那么多烧烫伤药?”我放下面碗,递过筷箸,顺手拿起一包包好的药,凑到鼻尖嗅了嗅。

    “说说,都有些什么药?”师傅不答我的疑惑,反倒考问起我来。

    我仔细又嗅了几回,辨认道:“大黄、虎杖、黄柏、虎耳草、半枝莲”我一样样报下来,见桌面上还散了些雪白的齑粉,捻起一撮一试,又添补道:“还有滑石粉。”

    师傅端着汤面笑点了几下头,甚是满意的模样,却并不肯说备那么多烧烫伤药的缘由。

    茱萸巷内雄鸡鸣过,吴甲默默地去将门板一副副地卸下。待他卸到第三副时,门外霎时涌进了巨大的一股嘈杂声浪。

    “开了,铺子开了!”有人欣慰又激动地高呼。

    “朱先生!”有人满怀期望地唤师傅。

    “快些开门呐!”有人急躁地催促着正卸着门板的吴甲。

    门外一堆人,作势就要冲将进来。殷乙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叉手拦挡在门前,如同一堵无形无影的墙,倒是能镇得外头那些人平了躁。

    我跟在师傅身后亦步亦趋地到了门口,只扫量了一眼,便惊异万分。之间门外那些急切地想要进来买药瞧病的,竟都带了烧烫伤,有些轻微,有些严重,身上脸上的伤深浅不一。也不怨他们焦急,年节尚未过,医馆药肆都不开张,唯独朱心堂雷打不动地开门做生意,全城有疾患的,全都奔着茱萸巷来了。

    只是,好生奇怪,怎的一下来了那么许多受了烧烫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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