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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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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九这天早上,外面雨势滂沱。一大早,云缨就在景裕的护送下,前往乔家坝巡视。却看到李继的师爷策马赶了过来。邀她前去县衙议事。到了县衙,方才晓得昨夜新建好的一段堤坝,连夜被一场小洪水冲毁了。

    乔平县令李继大为火光,直接找她理论:“云大人,你给我的那些个民夫都是饭桶吗?!”

    景裕冷笑道:“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云缨她昨晚三更就起来巡视堤坝了。恐怕李大人三更的时候,还在闷头大睡呢!”

    “景将军莫非是觉得在下擅离职守?!本官自黄河决堤以来,夙夜守在县衙,誓与县城共生死。自觉问心无愧!”

    “守在县衙?守在县衙就能治理好水患了?!”

    “本官这是为了给辖区内的百姓定心!”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她赶紧端着茶给李继,面上陪着笑道:“大人。这个……工事未完成。请您见谅。本大人下次亲自去现场督工!”

    她也很尴尬。工程的监督是她主持的。一天三次巡逻,每晚报上修建进度。一一汇总在列。她看的非常明白:民夫并没有偷懒的。只是百年大坝一旦摧毁,清理原址就要花费一段时间。在此基础上铺设地基,又要花费很长一段日子。李继未免太心急了。

    挨骂的不止她一个。不一会儿,新的治河总督王毅也来了。王毅是六品的官员,比李继官位大了一品。不过治河总督只是个虚衔,王毅实际只是漕部的一个小小的吏目。这样的人,二甲进士出身的李继自然不放在眼里。

    只听李继骂道:“王大人,你的差事怎么干的?好好的堤坝,建了又毁,当拿着赈灾的钱玩的吗?!陛下若是知道了!把我们都投进黄河里!”

    出门的时候,王毅面色不善。云缨怕这节骨眼上,王毅和李县令闹矛盾,当即劝道:“王大人,李大人是乔平县的父母官。看到自己的百姓受灾,难免心里难过。我们多体谅点儿。”

    “我呸!”王毅料定云缨也憋了一肚子火,遂骂道:“这些日子,他个李继窝在自己的衙门不出来!说是不会游泳,怕淹死!治理河道还能怕死?我们干的就是送命的差使!”

    景裕也附和道:“李继此人,表面上看着光明磊落,其实心眼小的很,只管自家门前雪。这样的书呆子,要是在关外,我看一个揍一个。我说云缨,刚才你给他敬茶做什么?以你的身份,这李继跪着迎接还差不多。”

    她望了望天:“你们就别添乱了……”

    说着,三人骑马到了城门楼下。登上箭楼,城外的大水一览无余。几十个满身泥浆的民夫正淌着浑黄的水,步履蹒跚地运送着一袋袋沙包。他们的衣衫在阴冷的水中染成了土色。远处,才打好的大坝地基,在浑黄的水中起起伏伏。

    她不禁叹息道:“黄河水患不止,江南太子祸乱,大陈的盛世太平。何日可见?”

    景裕摇了摇头:“水灾过后,朝廷要防着流匪,暴民,瘟疫。但是眼下,兵部拿不出人手来乔平,反而任命我就地组织抗灾。但是这谈何容易!”

    王毅全神贯注看了一会儿,忧愁道:“朝廷也难呐!今年的二王之乱,死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整个国库都空了,边疆的军队也散了。所以朝廷逼着各个省清理亏空。结果逼了多少农户落草为寇。归根到底:什么都要钱,偏偏没钱!”

    她也担心这个。国库一旦空了,若是发生什么大事:比如现在的黄河决堤,就捉襟见肘了。如果连军队都供养不起了。就会发生朝野哗变,更有甚者:无法抵御外敌入侵。那么到时候,国家又会陷入大乱当中。

    别说远的,眼下治水患,错一步都不可以。他们没那么多钱弥补损失。

    离开了城门。三人一起去巡视大坝。路上,王毅跟她说了李继此人:元启十二年的二甲进士,工部尚书柳溯寻门下。为人精明而跋扈。但是治理财务,整顿吏治是一把好手。去年南直隶遭灾,他们乔平县是惟一一个可以自食其力的县。受到了陛下的褒奖。

    云缨明白了:“今年李继评级再是卓异,就可以调回去当京官了?”

    王毅点头道:“是啊。但是无论乔平也好,武陵也好,偏偏两个县的堤岸修在这种人眼底下!”

    景裕却不以为然:“我敢打赌,这次水灾就够李继他吃一壶的。云缨,你也别跟他客气,有我撑腰,谁敢给你脸色看?!”

    她笑了笑:“景大哥,现在和李继闹翻了。对谁都没好处。什么气不气的,等水患过去了再说。”

    但是这雨,越来越绵绵不断。好像要把去年干旱了八个月的雨水,在这几天之内下完。弄得他们也是筋疲力尽,人仰马翻。

    老天爷,发了疯地降雨。起先,只是黄河中段水位猛涨,后来,下游也告急了。到了九月,黄河从花园口改道,不少肥沃的农田化为泽国。大运河,淮河等与之联通的水系,也都多处溃口。混浊的河水淹没了不少县城。开封的县衙门口都堆起两寸厚的淤泥了。

    每日,云缨与王毅奋战在抗击洪水的前缘。手脚都泡的发白。滚滚黄河水,此刻咆哮着,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不断地拍打着新建的堤坝。堤坝下,到处是令人心悸的漩涡。有民夫不慎失足掉下去,顷刻就失去了踪影。

    云缨明白,他们是跟时间赛跑。看是洪水涨的厉害,还是他们修筑堤坝修的快。乔平县城危在旦夕,倘若不快些修好堤坝,县城迟早会被吞没。县城没了,接下来就轮到武陵。

    站在高处,放眼四望,只见乌云遮天蔽日,暴雨如注。河岸上来来往往运送沙包的民夫,渺小的像是天地间的无数粒蚂蚁。她渐渐不安起来:君琰,君琰。你现在好吗?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一觉醒来,一切都被淹没了。

    到了十一月上头。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雨已经下了几百年。从大陈建国之初,一直下到了她站在这方土地上,从未间断。现在,她担心的不仅是乔平县内的堤坝会不会溃堤。周围的武陵,平安两个县也积岌岌可危。到了今日,溃坝堵得连沙包都不够用了。

    南直隶的总督这才汇报朝廷:黄河流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武陵,平安总共十八个县处在洪水包围之中。

    好在,武陵送来的两万民夫夜以继日地救灾。到了十一月五日,六处溃堤口,五处已经合龙。只剩下乔平城门外的一处决口。当日溃堤,洪水倒灌了几十个乡镇。堪堪止步了乔平城门,人人都说是龙王照料了县城。

    这天早上,她和王毅,景裕还在商量着怎么泄洪,有衙役送来请函。说是李继在县衙摆下了宴席,邀请他们三个参加“庆功宴”。三人面面相觑,良久,还是景裕先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李继这小子搞的什么名堂!”

    到了县衙一看,处处张灯结彩,李继摆了下二十桌酒席,许多乔平的缙绅大户都被请了来。席间,李继大唱着山西的信天游,然后道:“乔平的溃堤已经堵住了。这多亏了云县令,王大人,景将军三位扶持我李某人。下官一定会上奏美言二位!”

    王毅忍了半晌,豁然站起身道:“洪水还在城外咆哮,我没空听什么曲子。不做陪了!”便拂袖而去。

    场面一时间很尴尬,李继低声骂了一句:“给脸不要脸。”景裕这时候也放下酒杯:“李大人,没想到你的脸面这么大,还给得起我们三个?”

    她扑哧一笑,看李继闹了个大红脸。

    景裕又拉起她的手:“这里的酒啊,菜啊,都是李大人给了我们脸面才吃得了的。云缨,咱们不要这个脸面了,走,大哥带你去外面吃去。”

    她应了一声,跟着景裕走了出去。一出门,两个人都捧腹大笑起来——刚才,李继气得五孔冒烟,那脸红脖子粗的,简直像个狒狒。

    笑完了,景裕牵了一匹马过来,给她披上蓑衣。她翻身上马,和他并辔而行:“景大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派这种人来乔平当县令?”

    “县令有什么难当的,大多数这样的地方官,都想的是捞钱。上下伺候好了,那就万事妥帖了。像你这样清白的好官……算是武陵之福了。”

    “廖赞了,廖赞了。”

    “只可惜名花有主了。”

    “……景大哥,咱们能不说这事么?”

    “云缨,”景裕笑了笑,眼风扫过来:“我十六岁就在外带兵,这十年来就没看过女人长什么样。难道还不能觊觎一下你?”

    她赔了个笑:“……名花有主,名花有主。”继而甩了甩鞭子,催马儿快跑。说真的,景裕时不时的示好和暧昧的语气,真的考验她弱小的心灵。她决定等水患消停了,给他好好教育一下:朋友妻,不可欺。

    七天后,她照常三更起床,去往河堤上督工。却看汤恩和跑过来,小声告诉她:李继四天前将一封说“黄河水患大治,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折子递了上去。陛下看了之后大喜过望,说李爱卿“年轻有为,是国之栋梁!”

    云缨呵呵。对于这种滥竽充数邀功报喜的事情,只能呵呵。

    王毅说的很对:两个县的黄河大堤居然在这种人的管辖范围之内。实在是……哎,太倒霉了。

    等到王毅过来了,她问道:“王大人,你和李大人倘若意见不合。那么谁是有决定权的?”

    王毅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和李大人彼此一半吧。陛下本来就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人全权负责。”

    她无语望苍天,半晌对王毅拱手一辑:“大人,下官觉得:必要的时候,要能有个人压制李大人擅作主张。”

    王毅沉默了,拉她进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道:“实不相瞒,李继已报了喜功。你我再说水患未治。怕是工部那一关就过不了。”

    云缨严肃道:“大人。李继此人胆小如鼠。到了危急关头,想的都是自保。下官担心他刚愎自用,妨碍了正事。”

    她现在铁了心:哪怕让郑君琰替她出面,也要压一压这李继。否则天灾人祸全了,指不定出啥事。

    王毅犹豫半晌,问道:“云大人,你在朝中可有人帮衬?”

    因为冷寒替她隐瞒身份,履历上她只是翰林待诏。此刻,她也不隐瞒人脉关系了:“下官和梁王殿下是莫逆之交。”

    回去之后。她连夜赶了一篇奏折,将乔平县的水患实情上报。同时请求陛下赐予她一方尚方宝剑。同样的奏折,还抄了三份,分别给:郑君琰,冷寒,邱浩然。一个亲王,一个吏部尚书,一个丞相。三重保证。

    妈的,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当她属兔子呢!

    雨还在不停地下。因为黄河形势危急,王毅做主,将治河总督署搬上了黄河大堤。还带人日夜轮班,巡视乔平城外的大堤。每日都穿的厚厚的出去,淋个湿漉漉的回来。还有的时候,半夜三更还去大岸上探查水情。

    这日卯时,王毅忽然来找她。心知有事不妙,上前道:“王大人,找下官何事?”

    王毅啐道:“还不是那个李继!今天我跟他说,形势万分危急,黄河灌进县城是迟早的事情!让他通知城内的大户转移。但是李继居然跟我说:这是危言耸听了吧?我日他个祖宗!”

    云缨也无语。抬头看雨水顺着顶棚的漏进房中。他们每夜就睡在这地方,外边是滚滚的黄河水,夜夜伴随着咆哮的潮声入眠。而李继还在县衙弄戏班子,日夜折腾什么庆功宴……妈的!人比人,真是气死个人!

    她冷冰冰道:“王大人您放心……下官明日就让景将军帮助城内的大户转移。粮库也转移!”

    转身,她将今日刚送过来的尚方宝剑拿了出来。汤恩和委托景裕用了飞鸽传书。居然只用三日就拿到了这方宝剑。

    她就不信治不了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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