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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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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在我们曾经住的酒店,住在我曾经住的房间,站在我曾经一览大雪纷飞的窗口,发丝凌乱在额前,嘴唇和耳垂冻成了一个颜色。

    乐乐说,吾源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为了不让廖一再经历一次亲人冰凉的身体现于眼前的痛苦,自己一个人登上了去威尼斯的飞机,然后在那个水城,安详的离开了。

    “从他离开到现在只有三十个小时,就在他离开前一晚,我还跟他在滑冰场滑冰……”

    “那应该是他最后的心愿。”

    “乐乐怎么办?心好痛……我承诺过保护好他的。”

    “可这跟你没关系啊,微笑,微笑,你听我说,你好好的,你回来,不要乱想,好吗?”

    “我承诺过保护好他的……乐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承诺过他的……你知道吗?”

    “金城武帮吾源瞒了我们,他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打不进药去了,输的液都顺着小腿流了出来……”

    ……

    “他有多疼我们都想象不到,但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从不在我们面前显露出什么,他之所以离开就是不想让我们看着他走,不想让我们难过。”

    ……

    “你别不说话啊,微笑,在吾源心里,你很重要的,他不想看到你为他难过的,你知道吗?”

    ……

    “微笑,你听话好吗?”

    ……

    “微笑!”

    ……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一定要回来。”

    ……

    “微笑……你别让我担心好吗……”

    ……

    风很劲,带着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我没有很平静,脑子里都是跟乐乐的那通电话。

    回去?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无法面对廖一了。

    许下承诺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如若我无法兑现该怎么办。承诺吾源好好守护他,承诺廖一不让吾源离开他,承诺廖一会把吾源带回到他身边……我是多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啊……如果,如果,不是我由了吾源偷偷出院,或许,廖一至少还可以见吾源最后一面……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廖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亲人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在他们身边……

    我怎么回去?

    ……

    我该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离开我最爱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就是于我最大的代价。

    后来,我真的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一个角落隐居避世。

    ……

    ——

    半年后。

    ……

    威尼斯斯卡尔齐教堂后边是威尼斯最繁华的一条街,穿过这条街一路向东就是我住的地方。住家是一位耳朵不太灵光的犹太老人,她会讲流利的英文,流利的中文,她喜欢跟我用中文交流,喜欢我给她讲‘花样年华’的故事,喜欢这部她认为诠释中国浪漫最为代表的电影。

    半年前狠下心没有回国,转而来了威尼斯,我报考了威尼斯音乐学院,半年时间使我在钢琴上的造诣补上了没有机会拜凯文科恩为师的遗憾。

    这样算起来,我也不比廖一差了。

    嗯,不比他差。

    不知道他现在是在那架贵的使我牙疼的钢琴面前挥指飞扬还是在那排满是竞拍品的酒柜旁自斟自饮。半年来,我总会想起他,想起他那双凌厉的双眸,想起他那迫我犯罪的锁骨,想起他那引得我娇喘连连的……

    时间,没有带走我对这个男人的牵挂和惦念,反倒又一次证实了他于我来说,多么重要。

    关于吾源,我来到他走的这个城市,想要感受他离开时的心情,却发现,我感受到的只有这个城市繁华背后的沧桑。不知道为什么,我慢慢不记得与他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是那些事情本就无关紧要还是我在选择性的忘记我都无法判断。后来我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因为我太薄情吧,薄情到如今想起他已经不会心疼了。

    只有爱与不爱两种感情的我把爱给了廖一,留给的吾源的就只能是不爱。我曾经不想他离开,不想他受伤,甚至不想他不快乐,不止是因为他救过我,不止是因为他值得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更因为,他是廖一的弟弟,是我心上人的弟弟。

    曾经在衣帽间架子这头,我没说完的话,就是这句。

    他是廖一的弟弟。

    “喝汤吗?”

    我回过头,住家奶奶端着一只砂锅走向我,放在了我的面前,掀开了盖子。

    “尝一尝。”

    我笑,然后俯身闻了闻,是鸡汤。

    “中国做法,尝一尝。”她又说。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喝了一小口,很鲜,还有玉米的香味。我伸出大拇指,然后凑到她耳边说了声:“很棒!”

    住家奶奶微笑着,打开了电视,然后把遥控器丢给了我,让我给她放花样年华,我放下勺子找那个电影,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愣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我的爱人。他一身黑色经典款式的西装,比过了站在他身旁那些一看就为着装费尽心思的人。

    “Bordeaux?”

    住家奶奶话一出,我才注意到,新闻标题是BORDEAUX—VINEXPO。

    算起来,是到了两年一度的由波尔多葡萄酒行业协会举办的国际酒展的日子了,六月了。

    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上廖一的脸,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他些微的表情。

    “你喜欢他?”住家奶奶问我。

    我摇摇头:“我爱他。”

    “相爱过?”

    我点头。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在一起了……

    我把电视关了,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不敢面对他。”

    “他无法原谅你吗?”

    “我不知道,我逃了,我怕他真的无法原谅我。”我怕,我很怕,所以我宁愿自己不知道他的答案。

    住家奶奶笑了,握住我的手,说:“如果是深爱,总会原谅的,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看向住家奶奶,说:“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从未隐藏过我的踪迹。

    “你是在等他来找你吗?”

    讲真,有那么一点,如果他爱我,又怎么会任我就这样逃开?虽然这样的我说这话很自私,但毕竟是女人,纠结和想太多是通病。只要他来找我,只要他来找我,只要他来找我,我会用一辈子来偿他。

    但他没有。

    住家奶奶见我没说话,又说:“或许他在等你回去面对他呢。”

    会吗?

    我从未想过。

    “爱就要在一起,不在一起的都不叫爱。”住家奶奶说话间走向我身后的柜子,拿过来一个表面花纹繁琐的小盒子,从里边找出一张边角泛了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子一身戎装显得英气盎然。住家奶奶看着照片中男子,说:“他是德国纳粹党卫军成员。”

    纳粹……犹太人的恶梦。

    “我的信仰和我的满腔恨意不允许我跟他在一起,尽管他从未参与过任何暴行……我们爱过,却没有在一起过。”

    我静静的听着。

    “我们生错了年代,你们没有。”

    ……

    “横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你们没有。”

    ……

    “如果等到未来有一天你后悔了,那就晚了。”

    住家奶奶话说完又从盒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我,然后说:“看看。”

    我皱眉接过这封信,语言受限,我看不懂信封上的字。

    “荷兰语?丹麦语?”我问。

    住家奶奶笑着帮我打开了这封信,展开在我面前,信内容是英文。

    June23,1959

    这么久远的一封信……

    信上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但书写工整,有一些我不是很懂的生僻词,看得出写信人文化素养很高。这封信中大段大段的内容是写信人对一位名叫‘itai’的女性的思念和忏悔,itai是住家奶奶的名字。寥寥文字,却让我感受到了这封信里承载的感情有多么厚重。

    “当年苏军解放集中营,他开始了长达两年多的逃亡生涯,书写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分开十二年之久。”住家奶奶轻叹了口气:“我收到这封信是在1961年,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人世两年了,被奥地利政府枪决。”

    没有亲身感受过战乱的我听得胆战心惊。

    “十二年,他挨过思念之苦,饱受心里那份深情的折磨,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个绝望心碎的夜晚都是如果捱过的,最后他选择了向同为逃犯的前纳粹副官透露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被当时的报社揭露,在奥地利接受审判,最终被……”住家奶奶说着悲伤跃然于面,然后看向我,说:“你也想让你的爱人捱这十二年甚至更久的痛苦吗?”

    住家奶奶一句话引得我愣住不动了。

    ……

    对啊,我也想让我的爱人这般难过吗?在他刚刚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之时我又雪上加霜撇下他一人,把绝望和心碎的夜晚留给他,而自己,却逃到了万里之外的这里,他是对我失望透了才明明知道我在哪儿却没有给我半点‘他还爱我’的音讯吧。

    “你真的爱他吗?”住家奶奶问我。

    这一刻,眼泪决堤,连成串滑过脖颈浸湿了我的衬衫前领,我爱他,在密云就爱,在房山爱,在‘世界’爱,在埃德蒙顿爱,在这里爱……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住家奶奶拿了纸巾来擦我的眼泪,笑笑说:“既然爱,那你该怎么办呢?”

    “回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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