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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冷月如霜。
这冷冷的月光也照进了这间有些破旧的屋子内,更映得女子清丽面容苍白憔悴。
但白雅却是微笑的,因为她的丈夫席江终于回来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而且席江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他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对白雅横眉冷眼,一年之中这样温馨的时刻少而又少。白雅此时是欣喜而小心的,她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静谧与温馨。
“席郎不如尝尝这桂花酒,我知道你喜欢李记酒坊的桂花酒,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白雅小心翼翼地给席江倒了一杯酒,而男人也痛快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不生气就好,只要席江不生气,他便还是当初白雅舍弃一切求来的好情郎。白雅的眼圈有些泛红,但她却忍住眼泪不哭泣。
谁叫她爱席江,谁叫她爱得这么深又这么卑微?即便席江误解她辱骂她还对她拳脚相向,白雅也从未恨过席江。那毕竟是她当初自己选的人啊,即便这些年来她过得狼狈穷困又不如意,白雅也从未后悔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白雅不禁回想起了八年前长安的那个春天。正是在那个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的春日里,她遇到了席江。她曾经也是父母娇惯疼爱的千金小姐,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中,白雅从不知道求而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苦。
只要白雅对父母撒娇蹙眉一下,白雅总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但自从她遇到了席江之后,她才明白人生也有不圆满。即便她与席江两情相悦,她却无法嫁给席江为妻。不仅因为他们的父亲是朝廷上的死对头,也因为白雅与席江各自都有了婚约。
他们都清楚这一点,但情之一字迅猛如洪水,白雅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哪能抵御得了这催人心断肝肠的相思之苦?她日益憔悴黯然神伤,身体也一天差过一天。齐铭为了她一再拖延婚约,白雅却只觉得对不起他。
作为齐铭的未婚妻,白雅的意中人却不是他。因此白雅越发觉得罪孽深重,一颗心几乎要碎成两半,而那场并不严重的病也险些要了白雅的命。但在病中白雅却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她不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不过虚掷一生毫无意义。
因而白雅才会毅然决然抛弃一切,只求席江带她走。幸运的是,她的意中人也是个有担待有胆量的好情郎。即便白雅为此从一个千金小姐变成了如今这般窘困的模样,她也从不后悔。
上天终究不忍心看白雅受苦,只要席江依旧爱着她,即便生活再穷苦白雅也甘之如饴。
席江接连喝了三杯酒,这才淡淡望了白雅一眼。他冷声道:“这桂花酒要一两银子一坛,你哪来这么多钱?”
白雅心中一紧,但她依旧温温柔柔地说:“我刚绣完一架鸳鸯戏水的屏风,所以才挣了一些银子。”
“是不是你的老相好又来看你了,是不是你又拿了他的银子?”席江的目光简直如同两把刀子,恶狠狠地直直刺入白雅的心中。他语气讥讽地说:“齐铭现在可比我好多了,虽然你现在当不了他的正室夫人,他想必也愿意收你当个小妾。毕竟你替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还来不及。你们一家三口很快会团聚,又何必跟我惺惺作态?”
白雅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席郎,你明知远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却为何不信我?我和齐铭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敢对天发誓!”
“清清白白,你这样的荡/妇哪里配提清清白白这个词?!”席江冷笑一声,“自从三年前我亲眼目睹你和齐铭睡在一张床上,你的清白就早没有了。仔细想起来,在你我成亲那天,你和齐铭二人独自说了很久的话。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何蹊跷之处,现在我倒有些明白了,原来你和他在哪个时候就旧情复燃。我倒是像个傻子一般,被你们俩耍了这么多年!”
白雅微微地摇着头,脸上全是伤心与心痛,她此时仿佛一朵跌落枝头的栀子花。
“齐公子与我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他当时只是祝我与你白头偕老天长地久。”白雅低着头说,“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席郎你又何必将他看成那种人?”
席江听到自己的妻子称赞别的男人,他却并未发火。席江反而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齐铭是君子?这实在是我这么多年来听过最有趣的笑话。既然你倾心于齐铭,当初又为何非要死缠烂打嫁给我?你与齐铭有婚约在身,完全可以嫁给他做安享荣华富贵的齐夫人,又何必非要拖着我过这种穷苦不堪的日子?也就是我被你的美色所惑,才会干出这种带着你私奔的糊涂事情。结果不但得罪了齐家,我自己也被逐出席家,这一切当真不值啊!”
席江一抬掀翻了桌子。只听哗啦几声脆响,那坛桂花酒与桌上的酒杯都碎得一干二净。
不值,席江竟然说不值。以往即便席江不信她,白雅也未曾绝望。而即便他们吵得再凶,席江也从未提过不值两个字。原来,他早就后悔了,迟迟不醒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她的一场大梦才刚刚醒转。
白雅的嘴唇已被她自己咬出血来,她此时眼中却没有一滴泪,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流尽了,所以才哭不出来。
但席江却并未看她一眼,他径自躺倒在床上,极快地睡着了。
夜深人静。白雅虽然心碎心累,不知为何却也渐渐睡着了。
此时,房门却渐渐裂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瘦小的孩童矮身钻入了房间,他凝望着熟睡中的席江,面色凝重。
方才席远将那两人吵架时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次那个男人已经将母亲的心伤透了,母亲的心已经流不出一滴血来。他让母亲难过,席远也不能让那个男人好过!
席远抽出了那把匕首,雪亮的刀刃映着月亮,光芒冷然。他悄然来到那个男人面前,凝望着那个男人的脸。
尽管那个男人人品卑劣,但他却有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只是近年来男人过得并不好,那张脸也显得憔悴而失意。也难怪席江肯不相信席远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长相却同席远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席远长得更像他的母亲。
席远自然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他当然是席江的亲生儿子。母亲这么爱那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席江的事情来?只是这样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卖给人牙子的父亲,席远倒宁愿没有。
刺下去啊,这个男人已经睡熟了。只要你狠狠心一闭眼,稍微一用力,这个男人就死了。从此他不能再打骂你,母亲也会过上好日子。为了母亲,你又有什么不敢呢?有个声音在席远心中蛊惑着他,似是低语又似是呢喃。
席远缓缓将匕首高举过头顶一寸寸向下移,离男人的胸膛不过半尺之遥,可席远此时却犹豫了。
他真的能杀掉那个男人么?那个男人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母亲也一直教育席远要爱那个男人尊敬那个男人。席远读过的书中也提到,孝为德之本,百善孝为先。一个人若是杀掉了他的父亲,却要比禽兽更卑劣。
那个男人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便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席远依旧不能否认这一点。如果母亲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席远举起匕首想了好一会,他却依旧无法鼓足勇气将匕首刺入那个男人的胸膛。席远终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忽然发现到了此时,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小孩子罢了。
可此时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他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劈手夺过了席远的匕首,一巴掌将席远扇到了床下。席远人小力薄,竟毫无反抗之力。而那巴掌用力极大,席远只觉得他眼前一黑,随后嘴角却渗出血来。
席江同样毫不留情地给了熟睡中的白雅一巴掌,他冷冷笑道:“白雅,看看你生出的好野种,我不想杀他他却反而要杀了我!真不愧是齐铭的儿子,一样的心狠手辣卑鄙无比!”
白雅一怔,她看了看席江手中的匕首,又望了望席远。随后她却呆呆地盯着席远,她仿佛不敢相信事实一般轻轻地问:“远儿,你要干什么?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又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父亲?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父亲!”席远倔强地望着白雅,“亲生父亲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卖给人牙子换钱?”
听到这句话,白雅如遭雷噬。她的眼神已然麻木了,她缓缓地扭过头望着席江,动作僵硬无比。
“席郎,远儿说的话莫非是真的?”
“不过一个野种,我把他买了换些银子又有什么?”席江恶狠狠地瞪着席远,“就凭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即便把他卖掉他也应当无话可说!”
“可他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白雅麻木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微小无比。
“不要再提这句话!他只是你和齐铭的野种,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
席江忽然走到席远面前,他将那柄匕首对准了席远,语气无比恶毒:“既然他想杀我,我倒宁愿赔掉那十两银子。不过一个野种罢了,他死掉又与我有何关联?”
那个男人是认真的,他当真会杀掉自己。但席远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席江,眼中毫无惊惧之色。即便死,席远也不会服软。
可随后那个男人却僵住了,他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一道鲜红的血线自男人的脖颈中喷溅而出,极快地溅了席远一身。他呆呆地望着手持碎瓷片的母亲,原来竟然是母亲救了他。
白雅恍如在梦游一般,好久之后才尖叫一声将瓷片丢开,她立刻扑到席江的身上。但一切都晚了,男人只是死死地捂住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男人临死前却带着一丝微笑,那丝微笑似是满足又似是解脱。
“席郎,席郎,我真的不想杀你。可远儿是你的亲生骨肉,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怎么能杀了他?”白雅的声音轻而微小,似是在解释给席江听又似是喃喃自语,“他真是你的儿子……”
面对这样大的打击,白雅已然有些呆傻了。她怔怔地凝望着窗外的月光,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席夫人,不知你亲手杀掉自己丈夫的感觉如何?”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白雅听到之后却浑身一震。她非常熟悉这个声音,可为何这人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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