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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打算倒好,谁知宝玉虽然羡慕别家的琼闺秀玉,也赞同姜华的想法,奈何诸姊妹都不曾办过诗社花宴,不知从何下手,除了亲戚家,也不认得别家的千金小姐,而贾母邢王夫人等亦无意教导三春如何料理,因此听了宝玉的提议后,就不了了之了。
得到宝玉这样的回应,姜华为之呆愣,半日说不出话来。
宝玉不好意思地道:“家中姊妹多羞涩,恐办得不妥,惹人笑话,怕是辜负了府上小姐意欲结交的一番美意。”他有心和姜华结交,但他天生的与众不同,无意为难姊妹们,明知她们不懂这些却强行令她们如此行事,出丑了该当如何是好?
姜华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回过神时忙道:“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舍妹也不是那等轻薄脂粉,便是府上小姐初次料理出了差错,亦不会笑话。”
为了让妹妹早日见到黛玉,姜华苦劝宝玉改变主意。
不料,宝玉摇头道:“多谢府上小姐,只是我不忍姊妹们为难,唯有拒绝了。不过,府上小姐有意的话,倒可给姊妹们下帖子请她们,想来姊妹们都愿意出门,也借府上小姐的光儿长些见识,日后自己办赏花宴就有了经验也未可知。”
姜华心想若不是为了见黛玉,荣国府几位小姐焉能入自己妹妹的眼?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告知祖母和母亲,婆媳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
宝玉却不知姜华心内的纠结,欢欢喜喜地跟姊妹们说不必为此事费心了。
黛钗抿着嘴笑,迎春沉默,惜春白了他一眼,独探春道:“原本就是无理的事情,偏二哥哥你一头热地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让我们姊妹延请各家小姐,此举岂不是说老太太和太太的不是?叫人知道了,又笑话咱家小姐缩手缩脚。亏得老太太和太太这样疼你。”
宝玉不解,问道:“这是何故?”
诸姊妹都不言语,黛玉起身笑道:“和我不相干,你们一家人自己说,我去画画。”
原来此时诸姊妹都在惜春的蓼风轩,看黛玉和惜春拿着园子里的景色入画,宝玉从外头回来,给贾母和王夫人请过安后,挨门挨户地找到这里。
惜春跟着站起,道:“林姐姐等等我,我也不懂这些,叫三姐姐解释罢。”
黛玉和惜春离去后,迎春也跟着走了,只剩宝玉、宝钗和探春三人。宝钗是事不关己不开口,含笑坐在一旁。探春当着宝钗的面,也不能说宝玉言语时贾母对王夫人表示出不满,认为作为当家主母,王夫人理应带姊妹们出门应酬交际,而王夫人本就因她们姊妹都不是亲生的所以不用心,听了宝玉的话,就以为是她们姊妹有所抱怨,宝玉才借姜华之口来说。
每想到此处,探春都觉得忧心不已。
前些日子她替王夫人说话,得了王夫人的青睐,经此一事,只怕这份好感便烟消云散了。
宝玉想了半日不得要领,随即丢下,兴冲冲地去找黛玉惜春看她们姊妹作画,好等人来求题倩画时,自己临摹她们的技法小露一手。
黛玉因皇后远着姜家,她心里偏着皇后,自然对姜家敬而远之,况且好端端的姜家突然起意想和迎春姊妹们结交,太突然了些,叫她不由得起了几分疑心,好在宝玉是个无能的,姊妹们又实在难以行事,唯有推辞,便是姜家有算计也无碍了。
展眼三月中浣,因昨夜雨疏风骤,黛玉清晨起来见窗外落红阵阵,偏又被丫鬟随意混着灰尘扫走,不觉为之一叹,想到大观园里的花恐怕亦是落得此命运,思及自己身世飘零,触动心思,便寻了花锄、花囊和花帚出来,一路往沁芳闸来,刘嬷嬷和雪雁远远地跟着。
她虽不住大观园,却常去大观园赏玩,和姊妹们同乐,刘嬷嬷也建议她如此,常走动对身体好,因而沁芳闸那里的畸角有她的一个花冢。
漫步林间,风过花落,缤纷如翩跹的粉蝶,飘落在地上石间己身,如诗如画。
黛玉一面叹桃花凋零,滴下些泪来,一面拿着花帚轻轻扫动满地落花,成堆后,以手装进花囊里,拉上系子挂在花锄上,拿着花帚往畸角的方向走去,忽见宝玉远远地站在池边,不禁走过去问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宝玉回头见是她,忙叫她把花扫起来撂在水里,又说他撂了好些在里头随水漂走。
黛玉摇了摇头,不赞同,宝玉听她说只园子里的水干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糟蹋了花,不禁点头承认她说的有理,又听她说有花冢等语,顿觉新奇雅致,喜不自胜地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
黛玉问是何书,宝玉忙以谎言应对,被她一眼看穿,无奈,宝玉只得将书递给她。
黛玉并未接过来,而是就着他的手看了封皮,上书《会真记》,忍不住道:“我道是何书,当作宝贝似的还骗我说是四书。”
原来她在皇后宫中早已看过这些书了,不以为奇。
这些书都是禁、书,立意和世俗规矩相悖,皇后也是藏得严密,闲暇时悄悄拿出来看,被她发现后,递给她看。她原本觉得词藻警人,余香满口,偏生皇后说词曲虽好,莺莺也痴情,只那个张生不好,竟是个轻薄负心人,红娘也不是个好丫头,又说起莺莺之悲惨命运,又教导她须得自尊自重,不可效仿崔莺莺,身边也不能容许红娘这样的丫头。
将那《会真记》从头看到尾后,黛玉既敬佩崔莺莺与众不同的心气儿,却又恨她不知自重,被张生和红娘三言两语挑动,做下不可挽回之事,最后反而被弃,那张生更是无情无义,同友人谈论时云莺莺是必妖于人的妖物,薄情可见一斑。
宝玉闻言一呆,道:“莫非妹妹看过不成?我也是茗烟才买了与我的。”
黛玉原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不说自己看过,也不说自己没看过,抿嘴笑道:“你身边那些小厮没一个好的,尽引你做这些事。你看这些书也罢了,却得藏好了,仔细叫人知道告诉舅舅舅母,有你的好处呢!”
宝玉嬉笑道:“妹妹知道我不怕,我藏得严实,旁人不知道。”
说着,将书收了,和黛玉一同收拾落花,才装进花囊,又去花冢掩埋,忽见袭人匆匆地走过来,见宝玉和黛玉站在一处说话,刘嬷嬷和雪雁离得不远不近,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径自对宝玉道:“哪里没找到,摸到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
黛玉见袭人只和宝玉说话,说话时只看着宝玉,催促宝玉回去,对自己有着十分明显的排斥,似有几分有恃无恐。虽说她并未对自己无礼,但也未曾对自己有礼,若是站在此处的是宝钗,只怕早就狗颠儿似的上前说说笑笑了。
刘嬷嬷冷眼看着,暗生怒意,上前扶着黛玉,令雪雁接了花具,道:“姑娘,咱们回去罢,既然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也该过去瞧瞧。”
黛玉点头,宝玉忙别过她,匆匆赶回怡红院换衣裳。
在回贾母正院的途中,刘嬷嬷讽刺道:“那花袭人越发拿大了,当自己是什么呢?倒在姑娘跟前摆脸色,莫不是宝二爷是她的囊中之物?亏得府里老太太和太太都不知道,倘或知道了,有她的好处!”
黛玉双手掩耳,道:“休提这些,横竖和咱们不相干。”
原来身边有了刘嬷嬷这些人服侍,常听说宝玉房中他和袭人同衾而卧,既是同衾,便是同床,而宝玉和袭人云雨之情业已知晓,并非近来之事,想起卫伯府的旧事,回思宝玉当时只有十岁,对袭人这样的丫头不免多了几分厌恶之情。
回房换了衣裳,坐车去东院给贾赦请安时,宝玉已经来过回去了。
邢夫人亲热地拉着黛玉说话,带她去见贾赦,不料贾赦虽病着,却在房中坐着太师椅,听姬妾唱曲,黛玉心内失笑不已,白担心了一场。
乍见黛玉,贾赦忙轻咳一声,端坐着,和颜悦色地道:“我身上不妨事,就是春时犯了咳疾,太医说吃两丸药就好了,好孩子,难为你亲自过来。别在我屋里久待,仔细过了病气,和你舅母去她房里顽去。”
黛玉听了,方告退。
至邢夫人房中,邢夫人平素十分寂寞,素日又喜模样齐整的孩子,舍不得放她离去,说道:“玉儿,横竖你不住在大观园里头,不嫌弃这里地处狭窄的话,闲了常来我这里逛逛。”
黛玉心中一动,忙道:“舅舅舅母有友爱兄弟之风,焉能嫌弃舅舅舅母所居之舍?住在府里几年,多是守孝期间,不敢过来,怕冲撞了舅舅和舅母,倘若舅舅和舅母不嫌弃玉儿的晦气,玉儿闲了,常来给舅舅舅母请安。”
贾赦昏庸好色,邢夫人刻薄贪吝,偏安一隅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可怜人。虽说以东为尊,但那是在贾代善尚在的情况下而言,如今和正院相比,贾赦住在东院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近来研究这些的黛玉方知府内的古怪,更觉忧心。
邢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忙命丫鬟拣好茶好果送上来,又命用玉泉山的泉水沏茶,到晚间才就着伺候贾母晚饭的时机送黛玉过去。
随后黛玉常去东院走动,越发察觉出邢夫人的落寞。
贾赦待她不好,贾琏和迎春不曾视她为母,凤姐和她这位正经婆婆反倒不如对王夫人,贾琮又是个和贾环一样的小冻猫子,府里上下人等谁把她放在眼里了?她自己又无嫡亲的儿女,又无别的营生,不攥着钱以供晚年,又能如何?
这日,黛玉便叫上了迎春一起。
迎春素来畏惧贾赦和邢夫人,平时都和探春惜春一起,恨得黛玉忍不住拿书以书脊敲她的手,说道:“探春妹妹和惜春妹妹都是侄女,不常给大舅舅大舅母请安也就罢了,姐姐是女儿,如何能一般行事?姐姐善弈,可见胸中也有丘壑,怎么就不明白亲生父母的要紧?大舅舅大舅母平时对姐姐不闻不问,姐姐只在外祖母身边住着,问姐姐什么呢?莫不叫他们反过来将就姐姐不成?妹妹我常盼有父母在堂,姐姐有父母却如此疏远,将来如何呢?”
说毕,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妹妹身份,这样指责姐姐十分不妥,忙又赔罪。
黛玉和宝钗不同,迎春心中明白,忙道:“妹妹说是金玉良言,何须赔罪?旁人虽看得明白,又有几人这样说过?我心里暖和得很。若说老爷太太对我不闻不问,细思妹妹的言语,确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这样的性子,常惹老爷太太生气,到了跟前,实是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被邢夫人斥责的情景,迎春瑟缩了一下,犹有余悸。
黛玉轻叹,道:“从前姐姐那行事,莫说我了,姊妹们哪个看得过去?何况大舅母?姐姐只管去,说不定大舅舅大舅母早和从前不同了。”
不容迎春退缩,黛玉拉着她去给邢夫人请安。
初次见迎春主动过来,邢夫人亦觉惊喜,况迎春模样儿也不比旁人逊色,忍不住对黛玉道:“明儿常带你姐姐一起顽,跟刘嬷嬷学些眉眼高低,她那屋里乱得我都看不过去,若不是司琪性子泼辣,不知道她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迎春顿时受宠若惊,忙低头应是。
黛玉笑道:“舅母说反了,迎春姐姐是姐姐,哪有叫我带姐姐顽的道理?让人知道,不得说我轻狂。倒是常听说舅母年轻时亦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下人们都十分敬畏,叫二姐姐跟舅母学才是名正言顺,舅母跟前有女儿承欢,也不致寂寞。”
邢夫人看了迎春一眼,道:“只怕我这里不如老太太那里好,或者不如园子里好,我也不如老太太和二太太有体面,你姐姐不愿搬过来住。”
迎春亦非愚笨之人,心想自己也已经十五岁了,住在贾母和王夫人那里这么些年,虽然姊妹们一起上学读书,跟李纨学些针黹女工,但管家理事这些半点不曾学过,若错过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忙道:“太太肯教导女儿,是女儿修了几辈子的福,焉有不乐之意?”
邢夫人脸上多了三分笑意,道:“既这么着,你每天来请安时就跟我,晚上再回园子。你们搬进园子里才一个月,若搬出来,旁人只当我和你老爷对娘娘不满。”
迎春心中一喜,忙遵命。
黛玉从东院出来,迎春便留在了东院,刘嬷嬷悄声道:“姑娘倒好心。”
黛玉回首看了渐渐远去的黑油大门,道:“明知府里继续这样下去不好,若是对姊妹们无动于衷,我成什么人了?横竖我也没费什么心思,只盼迎春姐姐拿出下棋的本事来,好好跟大舅舅和大舅母相处,有个好着落。若不能,我也没法子了。”就像提醒史湘云一样,史湘云不放在心上,她再也不会说第二回,横竖她尽心了,无愧于心。
有了这样的契机,迎春和邢夫人的相处日益好将起来,毕竟迎春又不是那等善于心计的女子,她行事越是软弱无能,邢夫人越是恨铁不成钢,连骂了她好几回,又教她如何处置身边造反的奴才,一来二去,反倒有了情分。
王子腾夫人的寿诞时,那边打发人来请贾母和王夫人,王夫人见贾母不自在自己便不去了,只有薛姨妈和凤姐带着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同去。
邢夫人拉住迎春没叫她去,骂道:“那又不是你的舅舅,你去作甚?”
迎春唯唯称是,惜春见状也告病没去。
黛玉亦不曾过去,谁知晚上就听说宝玉回来在王夫人屋里烫着了,是贾环下的手,遂约姊妹们探望,宝玉觉得自己腌臜,忙摆手叫她们都避开。
本都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凤姐和宝玉同时发起疯来,见人就杀,吓得阖府不安。
姐弟二人不省人事了好些日子,就在二人快没气的时候,府里都意欲准备后事了,贾政都放弃不管了,独贾赦和贾琏二人上蹿下跳,想尽了方法,寻僧觅道,都没能叫二人清醒一会儿,这时,忽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木鱼的声响,又有佛号清晰入耳。
贾母不顾贾政的阻止,忙命快请,须臾之间便见进来一个跛足道人和一个癞头和尚。
刚请进来,众人便觉得不堪入目,实在是太腌臜了些。
众人正打量他们二人,他们二人亦在打量着众人,看到陪伴着贾母的黛玉时,面色陡然一变,失声道:“怎会如此?绛珠无泪,如何还甘露之惠?”
纵使二人及时掩口,旁人也都听到了,忍不住看向黛玉。
黛玉只觉得奇怪,却没有开口,低头寻思时,那边贾政已经开口说话了,僧道二人迅速转移话题,取通灵宝玉持诵。
此时此刻,卫若兰听闻宝玉遇魇,正在荣国府门口等那僧道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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