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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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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范羌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然身在一处温暖的屋内,眼前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汉军老卒,鼻子里则满是浓重的药味。

    “老天保佑,你可终于醒了!”

    “我……”

    范羌挣扎着打算起身,却被面前的老卒立即阻止,示意其继续好好躺在床上休养:

    “你这瘦巴巴的身子骨没想到还挺硬。居然还能活过来,也算是烧高香了。”

    听老卒如此说着,范羌瞅了瞅四周,屋内尽是些坛坛罐罐,想必为了救回自己这条命,也没少耗费各种汤药。

    “我这是在哪?”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范羌一边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记忆,一边确认着自己的所在。

    “当然是玉门关的军营里啊,范大人。”

    果然是回到玉门关了……

    听到这话,范羌顿觉更加踏实,之前的记忆也已逐渐恢复。多亏老天保佑,自己居然真的活着回到玉门关了。不过,转念一想,范羌又立刻惊奇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姓范?!你认得我?!”

    “我自然不认得了。”

    老卒摇了摇头,转而说道:

    “不过,玉门关里倒是有几个你过去的熟人与同乡。也是你运气好,否则,你那日被救回来时,穿着匈奴人的衣服、还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我们最初还以为你是匈奴人呢。要不是那几人认出了你,加上新来的中郎将大人下令务必救活你,哪里舍得用这么多药材把你从阎王那再拉回来啊。”

    一边说着,老卒一边感慨不已。

    “原来是这样……”

    范羌有些后怕地舒了口气。自己身死是小,若是无法把汉军同袍被被困疏勒城的求援消息带回来,自己怕是死也难以瞑目。而老卒接下来的话,则更是让范羌目瞪口呆:

    “嘿嘿。而且,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千里迢迢穿过匈奴人的地盘来到玉门关,是为了什么。”

    老卒这时卖了个关子,却又不紧不慢地帮范羌舀了一瓢清水,待帮其喂下后,这才继续说道:

    “如果没猜错,你也是来求援的吧?”

    “这——?!”

    看着一脸诧异的范羌,言中的老卒苦笑了一下,解释道:

    “其实,就在发现你的次日,咱们玉门关还紧接着收到了来自柳中城的求援。唉,可惜,那个家伙就没你这么幸运了。听说马背山的那名信使身上插了足足七、八支箭,也不知其到底是怎么杀出重围、回到玉门关前的。是个汉子!只是遗憾,人没能最终挺过来。不过,信函总是送到了。似乎柳中城的关宠校尉那边,不日前遭到了匈奴人马的围攻,形势紧急。所以,不难猜想,你们耿恭校尉所在的金蒲城,同样也是匈奴人的眼中钉,自然免不了同样被围攻的状况喽。”

    老卒絮絮叨叨地说着,平淡的语气中,范羌却似乎看到了簌簌寒风中城头摇曳的火光,喊杀声中那一波接着一波的箭如雨下,以及城头堆砌着的无数尸首。而捉襟见肘的剩余汉军将士却忙于迎战一批批凶悍的登城敌军,根本无暇收敛那些已被射成刺猬一般的同袍尸身……

    回想着当初金蒲城一战的惨烈,范羌至今仍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虽然范羌几乎没有身临第一线,但是在城中目睹了一具具骇人尸首的惨状,也足以令人连续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而眼下,如果面前的老卒所言不虚,关宠所部的柳中城一旦遭到匈奴进攻,耿校尉他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即便新移防的疏勒城侥幸没有遭到匈奴人的进攻,柳中城作为连接疏勒城与玉门关的中间枢纽,一旦失陷,疏勒城的处境也必将雪上加霜。即便朝廷及时派出援军,长途赴援,走大路也须先经过柳中城的地界。若是此处要害届时已被匈奴人掐断的话……

    想及此处,范羌再度打算坐起身下床,打算立刻去求见玉门关的守将,详细禀明如今耿校尉他们危如累卵的凶险境况。不过,老卒再一次阻止了他,似乎能看出其心急如焚的原因,但却慢悠悠地劝慰道:

    “你先别急……听我说……”

    “形势危急!我岂能不急?!”

    看着眼前的老卒并不了解疏勒城弟兄们危机四伏的境况,范羌挣扎着说什么也要立刻起身出门,可老卒的一番话,却又令其停了下来:

    “无论多急,你去见了中郎将大人也没用。玉门关现在的守军也仅够自保,要派遣大批援军前往西域解围,必须由朝廷重新调兵遣将,召集大军出关。没有朝廷的命令,中郎将大人即便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那……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么?!”

    范羌两眼喷火,自己舍生忘死地赶回来求援,难道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答案?!

    看着心有不甘空着急的范羌,老卒的语气却依然平静:

    “你且先静心休养。我听说,中郎将大人已经决定,再过几日,就要送你返回京师洛阳。届时,由你带着中郎将大人的信,当面向朝廷陈述西域戍守将士之危急状况,岂不更能促使朝廷尽快派出援军?”

    “送我去……去洛阳?”

    对于那个遥远而又繁华的都市,作为一名边地的无名之辈,自从多年以前,范羌便一直梦寐以求地可以去京师洛阳游玩、见识一番。只是,没有想到,多年的梦想成真之时,自己却是以如此方式成行的。

    看到范羌多少冷静了一些,老卒紧接着说道:

    “况且,中郎将大人现在也不在关上。这几日那位中郎将大人已来看过你多次,每次听你说着梦话,总是‘援军’、‘援军’地念叨个不停。大家都是戍守边关,你的心情我们也都能理解。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急不得……”

    看范羌终于在劝说下重新躺了回去,只是神情有些落寞,老卒叹了口气,也同样坐回了旁边的位置,开始自言自语地絮叨起来:

    “说起朝廷新派来的这位护西域中郎将,听说姓郑。不过我也没见过几次,只是远远瞧着过几回,比你还像个文弱书生,一点儿也没有横刀立马的气势。不过,这段时间关外风声日紧,他居然有胆量亲自带人出关四处巡视各处要害,倒也是个人物……听说,其无论是在匈奴人那边,还是在朝廷里面,还都有些名气。”

    如此给范羌打了打气后,老卒的最后一句话却又不慎说漏了嘴:

    “打起精神来吧!有你回去陈明情况,再加上中郎将大人的陈奏,此番赴援西域……倒是好歹还有一线机会……”

    “一线机会——?!”

    听到老卒竟这样说,随即发觉有些不对劲的范羌立刻扭过头来,疑惑地追问道。

    “哦……嗨!都怪我这张老嘴……”

    老卒尴尬地顿了顿,想到迟早隐瞒不住,索性坦言道:

    “其实……有个坏消息,你还不知道。今天之所以只留下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照看你,就是因为其他人都忙另一件事去了。唉,说来也是西域的弟兄们倒霉,偏偏赶上这个时候,大家还都在讨论,这次援军怕是有些悬了。朝廷一年半载的恐怕根本不会不会管边关的事情……”

    听着老卒不着边际的话,范羌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禁厉声争辩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那股不详预感压制下去:

    “不可能!朝廷委任的戊己校尉,派军驻守西域。如今西域危急,朝廷岂能如此儿戏、弃之如履?况且,对西域一向雄心勃勃的皇帝陛下,不是一直最为关切西域的军情么?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老卒皱了皱眉,看着心急如焚、仍在据理力争的范羌,似乎有些不忍心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但是在范羌的追问下,还是只得说出了实情:

    “唉——你还不知道,朝廷刚刚宣布进入国丧。我们也是这几天才得到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的,国丧期间,朝廷政务搁置,至于出兵之事,自然更是根本无暇顾及。”

    “国丧——?!”

    听到这两个字,范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冰冷,甚至已听不到老卒接下来所说的沉重消息:

    “嗯,皇上他……前不久刚刚驾崩了……”

    恍惚中,范羌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疏勒城,仍在城头望眼欲穿的同袍们,现在却还不知道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想必还在满怀希望地期盼着援军的到来。

    按照日期推算,若不是之前不慎被俘,自己本该已引着援军往回赶了。可事实上,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如今才刚刚抵达玉门关。而那苦苦等待的援军,却还依旧遥遥无期……

    想到同袍们还要在那荒凉的西域再继续孤立无援地苦苦支撑下去,范羌无奈地仰天长叹。原以为侥幸回到玉门关,老天终于开了回眼,却没成想,命运依旧是如此的残酷。

    往返一趟洛阳,又不知要白白浪费掉多少时日。即便朝廷答应发兵救援,范羌已不忍继续想下去,已注定成为弃子的西域汉军,还能否撑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天……

    ……

    数天后,身体刚刚恢复的范羌,便急切地请求踏上前往洛阳的新旅程。

    身处返京的护送队伍中,范羌不再有草原上逃亡时候的担惊受怕、风声鹤唳,身处大汉疆土,安全自然不是问题。可想到这漫长的求援之路仍旧遥遥无期,范羌的心情却仿佛比在草原上时更加的沉重。

    随着护送的队伍一路东进,沿途的城池与市集越来越繁华与热闹。看着这些曾饱受匈奴人袭扰之苦的城市与乡间,如今皆是一片安宁,熙熙攘攘的百姓们,都是一副踏实而祥和的表情。范羌多少感觉到一丝欣慰,而心绪却随之越飘越远,不知不觉得似已飘回了背后广袤无边的塞外草原。而随着距离西域越来越遥远,这种莫名的心绪反而更加得强烈起来。

    情难自禁之时,坐在马背上的范羌,忍不住再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妻子塔娜的那支羌笛。回想着自出塞以来的经历,无尽的感慨中,范羌不禁又一次吹奏起了手中的羌笛。

    伴着悠悠的东风,范羌的愁绪也仿若注入了笛声之中,随风飘回了其时刻魂牵梦绕的西域——

    那里有水草丰美的草原,有情深意切的爱妻,有凄凉荒芜的戈壁,有烽火不息的战争,还有一众坚守孤城、仍在等候着援军的大汉将士……

    (第五章《羌笛》完;下一章——《拜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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