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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水未问,你们有何事瞒着本宫?而是一语中的地问,公子沐笙怎么了?
知是瞒不过了,夙英朝战战兢兢的瀞翠点了点头,垂下了脸,低声回道:“今日方才下朝,二殿下便出宫去了。”
“出宫?”周如水微不可见地蹙起了眉。
公子沐笙向来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不敢有半分逾矩,也从无半分懈怠。方下朝便出宫去了,可见是有急务。但若是因政务离宫,夙英瀞翠自不必隐瞒,而撇去政事能叫兄长离席而去的,这近在眼前的,怕是只有他们的母后娄氏了。
夕阳的余晖透窗而入,周如水点了点头,白皙的脸庞在静默中显得晶莹静美,不同于往日里提及娄后时的怨愤纠缠,她只是异常平静地,低低地问道:“母后出了何事?”她的声音很轻,很软,仿佛秋风中即将掉落枝头的叶子,泛着黄,眨眼就要飘远去。
周如水始终无法理解的便是她的母亲娄氏。她不明白,为何母后能因太子之死离宫远走,却不愿为了她与公子沐笙留在宫中患难与共?更自入庵后,她为何就再不见他们兄妹二人了?难道,只有死去的太子是她的孩儿,她与公子沐笙就不是了么?
她不过是个姑子,能出生在皇家,已比许多世家姑子要好上太多了。她只是替公子沐笙不服,不服君父,母后,姑母,符翎都偏疼太子。不服唯有公子沐笙可怜兮兮无人疼爱,却又偏偏是受尽冷遇的他,要硬生生地挑起这混乱不堪,沉重不堪的担子。
因这不服,因她为公子沐笙心痛,上一世,周如水才会只要一提及娄后,便是一通的火气不满。
但如今,她却发不出气来了。前世终于再见母亲,是她迈出庵门与她,与君父,与周氏王朝共赴死,她用□□救她苟活,她喊着生生世世不愿再生帝王家。如此,她还能对她有甚么怨言?
见周如水面色平静如常,夙英与瀞翠直是面面相觑。夙英这才舒了口气,低低地答道:“皇后腰疼犯了却不肯就医。二殿下向来恭谨孝顺,便亲去送药了。”
闻言,周如水依旧垂着眸,她的反应很淡,半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面向殿门的方向,悠悠地说道:“罢了,即如此,我哪儿都不去了。免得一遭不慎,反给兄长添了麻烦。”说着,她又喃喃地说道:“只愿这回,母后能愿见阿兄一面。”
邺都外有渭水,渭水中有一岛屿,名小蓬莱。小蓬莱上树木森森,又有一庵,名兰若庵。
兰若庵中最出名的,是以赤绳相系,确定男女姻缘的月下老人像。每值仲秋,邺都上下,家家市饼饵、水果,大小相携向月膜拜。前后数日,各街格资,演影戏酬神。及至月圆之夜,未婚男女纷纷登至小蓬莱,拜月老,求红线,盼姻缘。
如今,早已被周王疏远,不得君宠的娄后却在以美满姻缘闻名的兰若庵中带发修行,这其中,实在不无讽刺。
此时此刻,兰若庵前的香客并不多。在精卫的簇拥下,公子沐笙长身玉立,驻足在庵门前。一阵春风拂来,拂得他暗灰的深衣猎猎作响,他抬眼瞧了眼天色,嘴角便露出了一抹苦笑来。
他已等了许久了,如今日头西沉,母后却仍不见他,也不受药。想来,这次又是他自作多情了!想着,公子沐笙无力地闭了闭眼,待再睁开眼时,他对着庵门便是长揖一礼,紧接着,他便弯身将药包置于了阶上,转身往渭水边走去了。
舟排之上,公子沐笙的面色已趋于平静,半晌之后,他忽然问身后的中年文士道:“秦元刘峥近来如何?”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愣,显然对这问话感到意外。他毕恭毕敬地答道:“千岁命夙英买通了刘峥母舅许旌之仆,似是欲怂许旌驱刘峥出府。”
“哦?”闻言,公子沐笙薄唇一扬,不禁笑出了声来。他漫不经心地道:“以小博大么?吾妹甚慧呀!”说着,他垂下眼眸,看向舟排下不时被激起的盈盈水波,悠悠地晒道:“她既有心,吾这个兄长,倒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听了他这明显偏私的话,中年文士不静皱起了眉头,他显然不赞同地撇了撇嘴,拧着眉道:“殿下何故助涨千岁气焰?凭己私怨,睚眦必报,实乃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她不过一个小姑子,不过以直报怨,何需如此严苛相视?”公子沐笙轻叱出声,他默了一会,扭头望住兰若庵的方向,唇边忽的便扬起了一抹讽笑,仍是轻嗤地说道:“更何况,小人行径又如何?古今成大事者,当用阳谋乎?阴谋乎?”
这是实事求是,也是反讽指责,那中年文士闻言脸色已是一白,当下又找不出任何辩驳的话语。一时间,只得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中年文士服了软,静默中,公子沐笙轻轻笑了起来,他语重心长地道:“吾妹如此,必有其由。况,笙唯此一妹。从不愿其泯然众人,如他国公主,动辄为联姻之礼,后宅庸妇。”
他言辞恳切,更是笃定。闻言,中年文士怔然,他皱起的眉头更是聚拢,犹豫了一阵后,终是不敢多言,躬身一礼后,叉手应诺了。
周如水每月初五都需去琅琊王府习字,但她从不需乘宫中马车,而是要等琅琊王氏的仆从领着王玉溪的名帖来请。如此,那些羡慕嫉妒私底下横白眼的好事姑子们,如何也道不出周天骄的不是来了。毕竟,周天骄是王三郎请去的,可不是自个无缘无故死乞白赖仗着身份扑上去的。谁若是有本事,也叫王三郎拿着名帖去请就好了。
后头,也不知从哪儿传了消息出去,道是王玉溪输了公子沐笙的棋,便应了教周天骄习琴,登时又是呜呼哀哉,满城的贵女又恨起了自个怎么也没个精通棋道又疼爱姊妹的好阿兄!
又值初五,琅琊王氏前来接周如水的马车一路驰骋,眼看着马车就要驶出南城门,周如水才终于坐不住了。她朝夙英递了个眼色,夙英便忙朝外头问道:“不是要去琅琊王府么?这是往哪儿去呀?”
闻言,那驭夫头也不回,继续扬着鞭,沉声应道:“公子命奴,载千岁至响堂山西山门前。”
“响堂山?”贵族们常常在响堂山狩猎,但春夏为万物生发之际,不宜杀生。若是外出郊游,也该是去元宝山的。再者,她是来习字的呀!去响堂山做甚么呢?难不成,今个他要改教她奏琴,可他上回不是道,鶣弘,师欉乃此中大才,他已无甚可教了么?
周如水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透王玉溪又要做甚?她索性就把车帏卷了起来,一路看着外头转瞬即过的摇摇树影。彼时,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纤长在睫毛上,她不禁探出了手,笑着,闭了闭眼。
树木渐渐繁盛,远处,巍峨陡峭的山峰上绿树成荫。驭夫渐渐放缓车速,再行了一会儿,便见几步远外,停着辆披绸垂锦的马车,马车旁,又有几十骑人马护在左右。周如水一眼望去,便看清了那马车前的王氏族徽,然而,待她再去细看,却见车中空空无人。
她正纳闷王玉溪去了何处,便听安静中,自右侧山道内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循着这声响,周如水转过头去,便见王玉溪在几位中年文士的簇拥中施施然朝她走来,煌煌日色下,他周身都染着金色的光华,极是雍容,亦极是俊美。
她在车中看着他,他亦同样望向了她。他漆黑的深如潭水的眸光一沉,转眼,便嘴角微勾,朝她温润一笑。
彼时,烈日炎炎,在日光下立得久了,足以晒脱一层皮。烈日当头,左右的中年文士都汗红了脸,却唯有王玉溪仍似清风朗月一般,他的双手闲适地负在身后,嘴边只嚼着一抹隐不可见的笑意,便华艳似亘古画卷了。
若是旁的姑子见了他或许早已看痴了去了,周如水却是不禁垂下眼,微微一叹。他是在对她笑,可她分明就看见他的眼神很淡,淡得透出了股超然沉静来。那份沉静中又隐约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她忽然就觉得,他的笑,与其言是发自真心,倒不如说是出自教养风度。她甚至在想,他对夏公主锦端也是这般笑的么?
盯着王玉溪,周如水轻轻地趴伏在了车沿上,她强压下心中那些小心思,忽的,便朝王玉溪嫣然一笑。
周如水本就长得明媚娇美,这时,头顶又罩着夏日的绚烂阳光,直是美得似是一幅画儿了。果然,向来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来,目中皆是流露出了痴迷的神色,有好些个,甚至是连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
如此情景,作为罪魁祸首的周如水却恍若未觉,她眯了眯眼,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缀满了细碎而璀璨的光,瞧着王玉溪,便笑问:“三郎可是在偷懒了?”这一声很是娇俏,她神态中亦是染着荣光,荣光中又带着憨艳,与她方才讲话的语调一般,软乎乎的。
听着这熟稔的口吻,王玉溪静了一瞬,他不可置否地朝她招了招手,转身,便先登上了那辆披绸垂锦的马车。
见来人都已近在咫尺了,却又拐了个弯儿走远了。周如水小嘴儿不满地一撅,她朝夙英飞了气恼的小眼神儿,便也跟着登上了那辆华贵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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