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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经池和温哲一道驱车前往月湖村,一路疾驰。余家那栋小洋楼门前,酒红色沃尔沃就停在路边,但是大门紧闭,白经池上去敲门,没人应。他没有这里的钥匙,没办法开门确定余尔到底在不在里面。
这个地方温哲是第一次来,但是没心情欣赏绮丽的山水风景,白经池敲门的时候,他就站后面,仰着脑袋大声喊余尔的名字。没把余尔叫出来,倒是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村民。
隔着一条小河沟的那边,有一个抱着娃的女人站在院子里大声吆喝:“是老余家的孙女婿不?找余尔吗?我看到她从那边上山去了,上去没多久。”嘹亮的嗓音遥遥传来,依然清晰可闻。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条蜿蜒的土路,以前他们爬山时常走。白经池大概猜到余尔的去向,跟对方道了谢,立刻抬步往那边走。温哲连忙跟上。白经池回头看了看他,说:“你先在下面等着,我很快带她回来。”
温哲自是不乐意的,跟了两步还是停下,目送他一路上山,才折身回来,坐到车里点了根烟。
后面这座山其实并不高,不到三百米,虽然是土路,也并不难走。因为常有路人来来往往,山上树木算不上繁茂,除了常见的昆虫也很少出现什么动物,不过路边遍地野花野草,空气倒是挺清新的。他并不是一个运动爱好者,以前带着余尔爬这座山,其实更像是散步。
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前行,转几个弯,上一个小坡,视野变得开阔,十几米外那块大石头显得尤为醒目。石头上白色的一团坐在那儿,正瞪着眼睛望着他。
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样子,白经池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去,一边把外套脱下来,到跟前的时候将她裹了起来。出门太急,她连外套都没穿,身上只有白色的套装,裙子里面是薄薄的丝袜。春天已经缓缓降临,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但山上风还是很凉,她就这么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很容易着凉。
“傻姑娘。”白经池把她揽进怀里,轻叹一声。
余尔现在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家门前那段柏油马路,白经池和温哲的车一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其实也才到这儿没多久,他们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肯定是担心她了。余尔有点小小的愧疚,但还是没有立刻下去,一则因为现在心情确实不好,二则她上来的时候很多人看到了,想着他很快就会找上来,她就没动。
“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她乖乖道歉,靠在白经池怀里,想到刚才跟在他后面的那辆白色宝马,问他,“温哲呢?”
“在下面。”白经池简短地答,转而问,“想再坐会儿吗?”
余尔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嗯。”
白经池便也爬上石头坐下来,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石头上太凉,她例假还没结束。
余尔干脆把腿一蜷,脚也踩在他腿上。高跟鞋穿着不方便早被她甩到一边去了,在石头上坐了这么一会儿,腿脚都冷得要死。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背靠着白经池的胸膛,望着前面清秀的山景,问得很平静,然后下一句又特地跟他解释,“那不是我。”
“我知道。”白经池一时都分不清是该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在她眼里他有那么傻吗,连她都认不出来?“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管,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好。”她乖巧地应。
白经池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没事了吗?他怀疑的目光太明显,余尔看回去,“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想不开?”白经池没说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余尔撅了撅嘴,然后说,“我才不会呢,我就是觉得……丢脸。”
网上消息传播的速度太快,尤其是那样的照片,很容易掀起轩然大波,她都不敢想象已经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了那些照片。尽管是假的,但她的脸被安在那样的身体上,也足够恶心人了。就算最后能够澄清,对她名声造成的损害也无法弥补了。
其实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她是想不开,那画面太有冲击力,甚至对她来说很容易激起某些不好的联想,以前那段肮脏不堪的记忆不由自主跳出来,一瞬间几乎将她带回了那个绝望的地方。那些片段太深刻,深深藏在脑海深处,很难真正遗忘。
她当时几乎是崩溃的,申逸说林经理马上就来,她满脑子都剩下“逃离”这一个念头。那样难堪的时刻,她不想看到任何人。手机都顾不得带,外套也忘记穿,被恐惧驱使着开车踏上逃跑之路。
她已经不记得怎么会想要回月湖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的,下车遇到邻居,还如常打了招呼,然后上来坐到这里,心里是平静的。
白经池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思绪其实挺乱的,最后看到他人,已经不记得自己都思考过些什么东西,唯一记得的就是,有些事想和他坦白。
“不丢脸,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丢脸的。”白经池抱着她轻轻安慰,眼睛望着远处,目光渐渐转冷。不是她的错,感到丢脸的也不该是她,那些抹黑她的人,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最初那股耻辱感过去,余尔已经有点破罐破摔的心态,脸都丢尽了,难过也没用。她现在更在意的事,是如何跟白经池坦白那段往事,以及他知道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嫌弃她吗?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余尔偷偷吊起眼角瞅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抠着手指。“我以前,就是高三毕业的时候,差点……被人强.奸。”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下去,白经池还是听清了,心头一震,搂着她的手指紧了一紧。这件事他知道,她在这里休养的那段时间,抑郁症的症状很明显,他自然能看出来。爷爷起初并没告诉他,只含混地解释了一下,后来爷爷病重,把余尔托付给他的时候,提过这件事,希望他知道真相后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其实爷爷真的是个善良又正直的老头,拜托他照顾余尔只是因为即将离开人世实在放心不下,从没拿曾经的恩情要挟,也没有任何隐瞒。
爷爷只简单提过,他只知道个大概,没想到余尔会在这时候突然告诉他,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余尔鼓足了勇气开头,一股脑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跟封淼淼高中的时候关系很好,高考结束出来庆祝,想偷偷去酒吧玩一次,约好在那个酒吧门口见面,她说被她妈妈绊住了,让我等她一会儿。我等了很久,后来出现几个混混儿……”
她以为那些人只是恰好经过,老远看见就警惕地躲到了墙根暗处,拿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余光留意着他们的动静。但那些人明显是冲她来的,径直朝这边走过来,她发现苗头不对立刻快步往外面的马路走,同时飞快地点开通话记录拨了第一个号码。幸好温哲几分钟前才跟她联系过,但是这通电话接通的时候余尔已经被那些人拦住,手机被夺过去,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救我”电话就被掐断。
她被那些混混儿带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巷子里,一间废弃的小屋,那地方根本没人经过,所以那些混混儿甚至没有封她的嘴,她不停地大声呼救,结果是徒劳。万幸,最后关头温哲出现了。她不知道温哲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她只知道,如果他再晚个几分钟,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出现得堪称及时,但对当时的余尔来说,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她的衣服已经不能蔽体,整个人极其狼狈,看到温哲冲进来的时候只觉得无比难堪。他跟那些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她缩在墙角,恨不能一死了之。对方人多势众,温哲被揍得浑身是伤,毫无还手之力。再后来警察赶到,混混儿闻声逃跑,他们俩才算是躲过一劫。
这些事如今想起来依然无法平静地面对,她的声音渐渐开始发抖,白经池把她的脑袋按到怀里,阻止她说下去:“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再去想,都忘掉吧。”
“你知道?”她挣扎着抬起头,难掩惊讶。
白经池坦白:“知道。”但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她被混混儿抓走,差点强.暴,最后被温哲救下来,还知道刺刀就是当年那群混混儿的其中一个,那几个人最后都被爷爷整治得很惨。但是具体的细节,包括封淼淼这部分,他一直是不知情的,直到不久前她找刺刀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封淼淼,他才大概猜到封淼淼是当年的罪魁祸首。
不过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其他的已经不重要,那些不好的经历他不想她再去回忆。
原来他早就知道……余尔眼眶红起来,固执地望着他:“你不介意?”虽然那些人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她自己也是受害者,并没做错什么,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她很怕他会介意。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会很在意。
“介意,当然介意。”她眼睫颤了一颤,白经池却又道,“我只介意,有人伤害了你。”
“真的?”她眼眶里已经转起泪珠。
白经池点头,重新把她揽到怀里:“很抱歉,那时候没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更抱歉,即便我在你身边,还是让今天的事发生了,没能护好你。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不会再让你任何人伤害到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余尔脸埋在他怀里,哭着点头。
白经池紧紧抱着她,目光略过山脚下的白色车尾,又淡淡移开。
他的老婆他自己找,自己负责保护。
山下的白色宝马里,刚刚被两个人都念了一遍的温哲正沉默地抽着烟,车窗开着,村庄里景色不错,这是余家的老家,也是那件事后余尔修养的地方。他很早就听说过,不过今天是第一次来。
不知道算不算心有灵犀,相隔着几百米的高度,他也记起了当年的事。不同的角度,也是不同的感受。
那天他和相熟的几个男生也在聚会,吃完饭出来看到街边有卖烤玉米的,给余尔打电话问要不要给她带一个回去。余尔说不用,还很高兴地跟他说跟封淼淼约好去酒吧玩,酒吧和夜店都是余爷爷明令禁止她去的地方,背着余爷爷偷偷尝试,她很激动。
温哲去过几次,没她的那股好奇劲儿,不过一听那家酒吧就在离饭店不远的地方,干脆跟同伴一商量也过去了,人多更热闹点,刚好有他们几个男生在,她们俩女生也能安全点。
不过他还没到目的地,余尔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一接通就听见她的呼救,他立刻拔腿往酒吧的方向狂奔,一边招呼同伴报警。他在酒吧侧面那条小路捡到了她的手机,那里很窄,车子很难开进去,路上也没有车轮痕迹,所以猜到那些人走不远,几个男生立刻分头去找,他运气好,找对了方向。那间屋子在一条死胡同里,他本来没打算进去,从路口跑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声音,才又折回来。
他太着急,甚至忘记通知其他人,踹开门看到角落里围着的几个地痞,目光扫到床边耷拉着的那片花纹眼熟的裙角,一瞬间杀人的念头都有了。后面的记忆跟余尔是重合的,他单枪匹马气势汹汹地冲进去,最后被打得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不过余尔不知道的是,他被暴打的时候一声都没吭,但是那些地痞离开后,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她蜷在墙角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她背对着他缩成一团,没有看到。
那时候正是大夏天,他只穿着T恤短裤,连件能脱下给她的衣服都没有。白T恤上已经沾满鞋印,他肋骨受了伤,忍着剧痛脱下来,把衣服放到床边,然后赤着上身走出去把破旧的木门关上,背对门口蹲下来,捂着脸哑声说:“我在这里守着,你把衣服穿上。”
门口能清楚听到里面的声音,他知道余尔没动,想办法哄劝,都没用。到后来警察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几乎是哭着求她:“我求你了,先把衣服穿上,警察马上就进来了……”
里面这才有了一点动静,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伴随着她压抑的哭声,他在门外听得心如刀割。
没几秒警察就冲进来,他站起来跟人解释情况,双手一直挡着门,有警察想要拨开他的手进去,被他爆喝一声用力推了一把:“谁都不许进去!”她还没穿好衣服,他不能再让她被别人看。
袭警是很敏感的事情,那个警察被他推得差点摔倒,另外两个人立刻冲上来三两下把他制住,手铐一拷拽到了一边去,挣扎中他被直接按到地上。就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有警察破门而入,他被死死压住无力阻止,听到里面骤然响起的凄厉尖叫,哭得不能自已。
他没有保护好她,连个门都守不住……
余尔被闻讯赶来的余爷爷带回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他每天都往余家跑,但余尔一直不肯见他,准确来说是不肯见任何人。后来爷爷委婉地劝他不要再来,以免刺激到她,然后她被带回月湖村修养,而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出国。
独自在异国他乡,刚开始的那端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做类似的梦,不同的地方,却是相同的场景:她被人欺辱,而他无力保护。她崩溃的哭声,破碎的衣服,还有死灰一般的眼睛……几乎成了夜夜困扰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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