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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筝的答复出乎意料的迅速,才第二天,我便在老地方见到了他。
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的了然教我又是羞愧,又是心酸。
几日以来,姜灼对我的禁锢已经是形同虚设,那两个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的禁卫也放松了警惕,教我遣得远远地。
“子筝,你有什么办法,能够送我出宫?”挡在假山的缝隙前,遮住他瘦弱的身形,我盯着那双好似看透了一切的眼睛,低声问道。
说实话,来求助他,已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我其实并没有寄太大希望——这个孩子在宫里生活本就万分艰难,自身难保,又怎么有能力在众多禁卫的眼皮子底下将我送出宫去呢?
我来找他,或许更多的只是为了找个人说说话吧。
没想到,他认真地看着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知道一条密道,能够通向宫外,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真的?”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你需要冒什么风险吗?”
“这倒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为殿下指一条路,最后还是要靠您自己。”他笑了笑,凑近了我耳边说道,“宫里最西边的墙角有一处矮洞,是低等宫侍买通了禁卫,瞒着上头自己悄悄凿穿的,只能容那些年幼又身形娇小的人进出,每个月都有贪玩的小子借着采买的名义偷偷溜出去玩耍,只要孝敬足够的银子,又按时回来,守在那儿的禁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严查。”
“可是本王要怎么混出去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量倒是比大芜的普通女子要纤细娇小得多,想来那矮洞也是不在话下,可问题就在于——西边的城墙是皇宫最偏僻的地方,离我现在住的朝露殿可是十万八千里,要怎么样避过重重守卫,在不惊动姜灼的条件下,去到那里呢?
而我毕竟不是贪玩的宫侍,那守门的禁卫又怎么肯放我离去?
没想到,这困扰我许久的难题,很快便迎刃而解——这解决的机会,还是姜灼亲自交到我手中的。
还记得那日姜灼来寻我,彼时我正兀自纠结着自己离开皇宫的决定,又盘算着离开的方式,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她却似无所觉,一坐下便兴致勃勃地开口道:“简心,白云谷来信,魏舒他听说我们的婚讯,正准备启程,亲自参加——我知你与他有许多误会,届时,我介绍你们重新认识。”
“魏舒?亲自来?”我点点头,心中却对姜灼抱着“使我们和平共处”的念头嗤之以鼻。
“不错。”她抚着茶杯,嘴角含笑,仿佛想到了什么值得回忆的趣事,“魏舒是我芸姨的孩子,也是我的师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她口中的魏舒,不就是那个替我医治的毒仙么?
那时我便奇怪,自己与他素未谋面,缘何他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而他对姜灼不同寻常的重视也格外教人在意。
现在想来,他看向姜灼的目光,哪里是一个兄长看着妹妹的?
分明是看向心爱之人的眼神——那眼神多么熟悉,我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我,不也是用这样炽热渴望的眼神,追随着她的背影吗?
我不信,会用这样深情的目光注视她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轻而易举地接受心上人与别人成亲的消息,更别说,那个横刀夺爱的另一半,还是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既然姜灼能在我面前毫不避忌地谈论起魏舒要亲自来观澜见她,那么可想而知,对方应该也是她偷龙转凤的知情者。
既然这样,若是对方真心爱护她,为她考虑,根本不可能同意这场荒谬的婚礼。
想到这儿,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姜灼,想要提醒她不必如此乐观,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仿佛隐约能从她的眼底捕捉到一抹忧郁忐忑,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或许,她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不愿面对,仍是自欺欺人地避开这个可能性……可要真是这样,又不免教人心疼。
这个她一意孤行的婚礼,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祝福的呢?
就连身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我,也并非心甘情愿地接受。
在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她会不会为此感到无助与落寞呢?
我不知道,更不愿去想,因为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心软都会阻碍我离开的脚步。
“简心,我派人送来的喜服,你可有试过?尺寸是我告诉绣工的,合不合身?”她眼中的期待教我不由别过头去,心底涌出几分愧疚——她言下之意,我何尝不懂?
可是那件喜服的一角,已经被我剪下来当作了信物,系在了假山上,如果这时候教她发现了端倪,可就前功尽弃了。
若是为此连累了子筝,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惊喜,总是要留到最后的,不是么?”强装镇定地看着她,我笑了笑。
只见她回了一个略带羞涩又喜悦的微笑,那笑是少见的清和柔美,发自内心的喜悦快活,却教我眼眶一酸,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我竟也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谎话了呢?
到底变的人是她,还是我?
又或者,我们两个,都早已不复当初的彼此了。
几日的光景一晃而过,我一直都在悄悄做着准备。
借口散步时途经子筝提到过的西边宫墙,估算了一下我的步速,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能从朝露殿走到这墙边,索性这里越往前走便越是偏僻,甚少有宫人经过,不必担心走漏风声。
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现银和钞票,只有一些金银饰物,我挑了些没有印刻皇室标记又便于携带的,连着几身换洗的衣服一道打包成一个小包裹,偷偷藏在床底。
就在姜灼既定的成亲之日的前两天,白云谷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入了观澜城。
我推说身体不适,并没有跟着姜灼去迎接,她也没多做怀疑,只是吩咐宫侍和御医好好照顾我,便独自带着人前去。
她离去之前,半跪在我的床边,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眸子里是糅杂着担忧和缱绻的复杂,被那样的眸光所笼罩,我的心如遭雷击,狠狠地颤了一下,禁不住要开口将她留下……最后,我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过她的手,轻轻吻过她的指尖,在她柔声嘱咐时乖顺地点头。
她转身的时候,我猛然阖上了眼睛,生怕眼泪泄露了不曾说出口的软弱与痛苦。
“再见了,姜灼,”百般隐忍,却还是有一滴泪水背叛了理智,悄然滑落眼角——我没有抬手去擦,而是任由它灼烫了脸颊,渗入枕巾,直至消失不见,正如我与她的感情,未曾绽放便已经枯萎,“……再也不见。”
在床上静默地等待了半个时辰,确定姜灼已经出了皇宫,我立刻下了床,将桌子上的茶壶用力掼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门外的守卫马上紧张兮兮地敲了敲门,急声问道:“殿下?殿下?”
见我不回答,于是推门而入,正好目睹我装作不适侧卧在地上的身影,其中一个立即跑了出去,应该是去找御医了。
我捂着胸口,低声对剩下的另一个守卫说道:“你、你快去找陛下,就说……就说本王想见她。”
“可是……”她迟疑地看着我,不知是否应该照做。
担心那个被引开的护卫很快就会回来,我只好板起脸,冷声喝道:“快去!本王……咳咳……”
说得急了,呛得咳了起来,倒是教她不再犹豫,立刻也冲了出去。
见这拙劣的调虎离山计起了作用,我连忙从床底拽出准备好的包裹,匆匆贴着墙角溜了出去。
根据前几日记熟了的方位和时间避开定点的守卫和巡逻的岗哨,来到与子筝约好的假山,远远地就见他在原地来回打转,小脸阴沉,在见到我的那一刻,表情陡然间一变,似哭非笑的神色,显得有几分怪异。
那时匆忙,我并未在意,只是迅速跑到他面前,喘着气问:“还、还来得及么?”
他点点头,将手中一套宫侍的衣服递给我。
手忙脚乱地换好了衣服,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宫侍,跟着他一路往西墙疾走。
离开假山不多时,就听到从朝露殿方向传来的喧哗声,仿佛好几队禁卫都收到了命令,朝着那里赶去。
意识到我的逃跑恐怕已经被发现了,趁着还没有惊动太多人,整个皇宫戒严,我必须尽快出去——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来到了子筝所说的那处矮洞,四下无人,就连一直守在附近打秋风的护卫也不见了人影,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子筝扒拉开了那遮掩物,先一步爬出了矮洞,迭声招呼我尽快。
将包裹扔给他,我再次回首看了一眼朝露殿的位置,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在心底与姜灼道了别,狠下心弯腰往外爬。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当我大半个身子都来到墙外,以为即将逃出生天时,迎来的却是重物的猛击。
意识被黑暗淹没的前一刻,眼中倒映着子筝近乎扭曲的笑意——他手中的木棍,正是击中我的凶器。
……为什么?
我想亲口问问他,却猝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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