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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孤岛(二十)
快。
快过俯冲的鹰、翱翔的隼,快过一道光、一片羽。
剑锋过处,血溅长空。
刃太快、太锋利,乃至于半截手臂都已被带过头顶,受伤的人仍顺着惯性往前冲,可怜的是手肘以下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短刀落地,声音埋葬在湿软的泥土之中,无声陨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回终于轮到他,左手握住血淋淋断口,望向歪脖子老树下一道孱弱瘦削的影,目呲欲裂。
她手持宝剑,自顾云山身后走出,水顺着她鬓边碎发往下滴,她在此刻昏聩的光线之下显得过于苍白,但掩饰不住的是她眼底的兴奋,似乎紧握利剑的手指都在颤抖,为这一刻,她早已等得心痒难耐。
“我不喜欢杀人。”她声明,“所以你最好自行了断。”
乌鸦扑腾翅膀,被她一句话吓得打跌,哇啦哇啦,三五成群飞向对面山头。
“咳咳——”顾云山假装咳嗽,同时假装好心,“不要这么嚣张,容易出事。”
“你没死!”高放封住右手几处大穴,止住喷涌的鲜血。“呵——是我低估了大人,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一切都变成一场骗局?”
顾云山抓一抓耳后,雨停蚊子多,他快被叮出满头包,“谁骗谁还说不定,出了事先怨怪旁人,这个习惯可不大好。”
高放低眉蔑笑,“胜者为王败者寇,不过是先赢一局,大人亦不必如此自满。”
顾云山觉着好笑,上前一步问,“这时候不自满,难道还等你落土下葬之后?”
高放抬眼看他,细长狭窄的眼睛里放着吞血食肉的光,甚至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动作,只晓得他从硕大的肚皮下面抽出一柄软剑,似剑又似鞭。脚底一登,如离玄的箭直直向顾云山冲过来,要取他性命。
月浓没得选,只有飞身向右,去护住顾云山这个天大的累赘。没料到就在刀剑相接的一刹那,高放手腕一转,软剑跃过顾云山突然追着月浓的咽喉往前送。
千钧一发之际,她还记得先推顾云山一把,推得他死人似的扑倒在老树下。而自己尚未来得及后退,高放的剑离她的咽喉只余微毫之距,她偏过身向左移,双龙剑侧挡,在她耳畔与软剑相撞,发出铿锵一声,震得她耳中嗡嗡。
高放的剑也被她的力道带走,推撞之际斩断她颈间垂落的发。
少女的发丝带着自有的香,也带着满身水,慢慢飘落在杂草丛生的湖岸。
在断发落地之前,她已提溜起顾云山连退数步,将他塞进一颗突兀的山石后头,命令他,“老实呆着,别给我添乱!”
“你也小心。”他拍拍胸脯,想到曾经仅在咫尺的剑尖,心有余悸。
“废话!”生气了,气得不轻。
走出来落脚谨慎,唯恐踩坏了她的宝贝头发。憋着嘴忍着怒,一摸右侧长发,居然只剩半截。越想,越恨不能杀了高放泄愤。“你厉害,我今日就为了你破一回戒!”
“如此,真乃高某之幸。”他左手持剑,却并不比右手差,唯独失血过多面白如纸,才透出他的虚弱无力。
论策略,应与他缠斗拖延,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体力不济,不击自溃。
不过月浓要赢,就要赢得漂亮。什么兵法策略她统统不顾,手腕旋转,双龙剑成无影之物,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两人一个进一个退,十招过后,高放还能撑住不倒。
月浓也不由地生出几分佩服之意,“看你断了一只手,原想让你三分,但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顾云山在石头后面唉声叹气,“让什么让,生死关头也就你这个傻大妞还谈仁义,换了我……”
“换了你怎么?”
“插他双眼!哎?你怎么醒了?”
傅启年虚软无力如大病初愈,却也挣扎着爬上大石,两只手交叠着撑住下颌,一双眼追随不远处跃起又落下的身影,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余姑娘……真是女中英豪……”
顾云山纳闷,“你方才不是还与她……”
傅启年斜斜瞥他一眼,痴迷的档口还能分他一丝桃花意,半带娇嗔地说道:“你不懂……呵呵……”
又不肯明说,真让人猜不透。
另两人正斗得激烈,月浓的剑快得惊人,发出全力,过不三招而已,高放右侧已露破绽。她趁机发难,燕子一般灵巧一跃,剑从头顶来,就在剑锋割破他头颅的瞬间,高放的软剑如灵蛇一般缠住她手中双龙剑。
她一时之间失了利刃,高放那只断臂又伸进肚里不知道要射出哪一门暗器。
原本应当是进退维谷的焦灼,却瞧见她嘴角含笑,眉眼上扬。高放心中随即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她抬左手,同样握住双龙剑剑柄,两手各向左右一分,双龙剑顷刻间化作一模一样两只利剑,锋刃一转,将缠绕四周的软件崩成数段,纷纷落在草丛中。
她没给他再一次拔剑的机会,一剑刺破他肩甲,一剑挑断他左手筋脉。左剑回撤,腕间挽花,滋啦一声割破他浸满水的衣裳,也同样割破他肥硕壮大的肚皮。
既不见肠穿肚烂,也没有血流如注,两张皮翻开来,里头是零零散散物件,随着身体的倾倒一连串倒出来,有催着毒的暗器,也有皮革包裹的□□,一件带血的衣裳半挂着,更多的是柔软却带韧性的黄白色填充物,看着像泥,又不是泥。
他彻底失去反击之力,右手剩下半截,左手经脉尽断,稍稍动一下都是锥心刺骨之痛。
月浓将两柄剑合作一柄,左手持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背后是滔天火海,身前是如水暗夜,少女的笑容带着天真也带着血,仿佛她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冷凝的剑锋上滴着血,正要一步步上前来取他性命。
“难怪你这个胖子好生灵活,原来是个假胖子。”口中说着玩笑话,嗓音也娇滴滴似银铃,然而一抬脚踩住他曲腿后退的脚踝,狠得让你听见骨头嘎吱嘎吱被碾碎的声音。“别跑,我看看你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高放疼出了满头大汗,再也没力气挪地方,只能瘫软在地,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远方一棵树被烧断,如大厦倾颓,一连带倒好几棵摇摇欲坠的小树。火星溅起,似萤火虫成群结队照亮夜空。
月浓拿剑尖拨弄着高放“肚皮”内的杂物,闷着脑袋低声说:“你害得我受冤枉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还是很生气,咱们打个商量,我再削你一只左手好不好?嗯?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
“不要!”两个声音一远一近齐齐发声,近的是高放,远的是顾云山。
刚刚送出去的剑又得收回来,讨厌,她不耐烦地回头,“为什么你总是要扫我的兴?”
顾云山道:“留活口,不然杨小侯爷与彭涛的死该如何解释?”
“那我的委屈怎么算?”
“你忍忍。”
月浓想了个好办法,“我削你,怎么样?”大眼睛望过来忽闪忽闪,亮过天上星。
顾云山让她吓得背脊发凉,咽了咽口水,“先忍忍,回去找个人让你削。”
她无奈,再是愤愤不平也只得把剑尖从高放身上移开,抬脚一踹,把他那只罗锅似的大肚子踹得老远,接下来小狗似的追上去,自己逗自己玩儿。
顾云山看着高放,“愿赌服输?”
高放低笑道:“不错,愿赌服输。”
临近日初,正是潮涨的时候,湖岸边浪推浪,一时静的出奇,唯有水声淙淙,一下一下,替岸上的人默默数着节拍。
顾云山弯下腰伸手剥除高放面颊上多余的“肉”,渐渐展露出他原本应有的面貌。
原来是个清俊男子,丢了满脸横肉,并不比傅启年差。
“五年。”顾云山淡然道,“你跟我了我五年,五年间不曾漏出丝毫破绽,为的就是今天?”
“不,应该说我跟着大人学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今天。”手脚皆断,他疼得面容扭曲,却还能作出轻蔑模样,眼神也再不复先前下对上的谦卑。
狂热,他眼中只剩下狂热。“只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比不过大人您。不过我没想明白,大人是从何时起开始怀疑到我身上?我自认为绝没有漏出任何破绽。”
“你在我眼前连杀七人而不露破绽,确实厉害。”
“都是大人教导有方。”
“可惜多此一举。”
高放抬起头,眼睛发亮,残破不堪的身体里透出一股莫可能言的兴奋,“是什么?”
“凶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又为何画蛇添足?这其中必有关碍,你说是不是?”
“我明白了,确是如此。只恨自己急功近利,太想观赏诸位大人相互猜疑各自攻讦,反倒留下痕迹。”似恍然大悟,大悲大彻,笑亦苦,苦中含恨。
湖面有微光粼粼,月浓还在低头翻找,找他“肚子”里的新奇玩意。
傅启年望着她,顾云山与高放各怀心思,一个在心中低叹,一个心潮翻滚,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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