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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晗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里放大的图片和文字,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
红姐的嘴唇一闭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莫晗的耳边却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嘈杂音,容不下别的。
她想这或许是坐飞机留下的后遗症。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莫晗回到桐关仍没得到缓解。
以前她并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考虑,如果真的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她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反而乐观起来。
作为受害者,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应该得到惩罚的是徐涛之流,凭什么她要害怕?
就算背后有无数闲言碎语,她也照样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实际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百倍。
发布视频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除了大量不雅照之外,甚至翻出了她多年前的黑历史。
那个人藏在暗处,却好像对她的过去了若指掌。
网上有一个匿名发布的长帖子,处处针对莫晗。
扒她的身世背景;扒她的穿衣品味,十件有八件是廉价的地摊货;扒她曾经在私人空间里发泄情绪时骂的脏话;扒她经常聚众斗殴,还因此进过拘留所;扒她深夜喝得酩酊大醉、被一群男人从酒吧里搀扶出来。
种种劣迹,足以将莫晗贴上私生活糜烂、放荡不堪的标签。
最引起众怒的是一段她高中时打架的视频,有个低年级的学妹气焰非常嚣张,当众羞辱了一番莫晗的父亲和弟弟长得丑。莫晗自然不可能忍气吞声,课后将她叫到天台教训了一顿。
视频里该女生被莫晗一脚踹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旁边聚了一群围观的人,却没一个敢上前帮忙。
帖子里,莫晗被造谣者冠上“校园暴力欺凌”的罪名,不明前因后果的人看了这段视频确实很容易偏信一面之词。
一个艺人尚未正式出道,也没有足以支撑起人气的代表作,就被爆出这样毁灭性的黑料,哪里还会有经纪公司敢签她,只怕砸再多的钱也只能血本无归。
红姐虽然委婉地表示,他们公司内部还需要再做商讨,但莫晗心知肚明这事多半是泡汤了。
莫晗没有勇气去看网上那些充满攻击性的恶毒语言,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与那些人素不相识,为何却能仅凭一个真实度未知的帖子就引发他们这般愤世嫉俗、同仇敌忾。
站在病房前,莫晗驻足半晌不敢推门进入,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莫小杨充满期许的眼神。
最后莫晗假想的几种情景都不成立,莫小杨已经提前睡下了。
听护士说,他今天早上又因为高烧陷入昏迷,中途一度呼吸薄弱,靠氧气机才勉强撑过来。
光是听护士几句话的描述,莫晗都觉得心惊肉跳,她不过离开了短短半天,莫小杨竟然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她在他的床边坐下,紧紧握住他瘦骨如柴的手,恨不能代替他受苦。
心思低迷地呆坐了半个小时,手机突然响了,周远安的名字跃然在上面。
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聒噪,莫晗偏头看向屏幕,迟迟没有伸手接,任它由喧闹恢复死寂。
看不到他温柔的眼神,无法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他的拥抱,莫晗怕又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尖嘴硬牙,话不经脑,恶语伤人。
电脑痕迹可以删除,人的记忆却无法彻彻底底地消失。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她一味地麻痹催眠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往那上面想。
这个时候不适合打电话,保持沉默对他们俩来说更安全。
第二天莫小杨总算是退烧了,被医生允许喝了点稀粥。
也许是在医院度过的时间太漫长,也许是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身体出了大毛病,莫小杨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莫晗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上课。
他更多的时间是在日夜颠倒、一觉醒来后问莫晗现在几点了。
偶尔莫小杨也会抱着那个歪了头的芭比娃娃望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莫晗问他想不想小蜜蜂,他从来不肯回答。
莫晗却宁愿他多提提学校的事,至少有个盼头,不至于灰心丧气。
早饭后,莫晗拜托护士照顾好莫小杨,只身一人坐车前往郊外山顶的寺庙,寻求庇佑。
这次没有周远安带路,她的记忆零零碎碎,买了一套香和蜡烛,进了寺庙后往人多的地方走,见到佛像便停下来点几柱香。
虽然叫不出名字,她也有模有样地叩三下,诚心为莫小杨祈福。
拜垫旁有个求签的摊位,坐着一位心慈面善的大师,正为听众指点迷津。莫晗犹豫片刻,朝他走过去。
求签十元,解签十元,莫晗一次性给了二十元。
大师问她求姻缘还是事业还是家人平安,莫晗想不清楚,说:“所有吧。”
她双手握着签筒,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第一次手抖得太厉害,签掉了满地。第二次抖得幅度太平,足足几分钟才掉出一根签。
莫晗捡起来,递给大师,是第五十九签。
大师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身在柜子里寻找对应的解签。
短短几秒的等待时间,莫晗竟莫名心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她不敢面对结果,没等大师将签文递给她,她竟逃一般快速地走出了殿外。
心乱生魔,她这般患得患失,即使不看结果也知道一定不是支佳签。
下山后,莫晗接到红姐打来的电话。
是死是活,总得见分晓。
“对不起啊小晗……”听到这个开场白时莫晗就知道她肯定要失望了,可还是得听红姐说完,“公司开完会了,我帮你求了情,可领导考虑得比较远,不愿意在这个风尖浪口上冒险,所以……签约的事得暂且搁置了,你也不要太沮丧,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合作。”
这番话说得留有余地,可莫晗知道她两年内是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况且莫小杨也等不了那么久。
她没说什么,还是客气地感谢了红姐一番。
回市区的路上,巴士在高速公路上堵起来,莫晗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煎熬地度过白白流逝的时间。
她还是忍不住手贱,上网搜了搜评论。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曾经支持她的人一夜之间反目,她的微博底下一片骂声,夹杂了不少抨击她是骗子、让她退钱的评论。
粉丝们的爱本就不够坚固,热得快,冷的也快,莫晗满腹委屈,却不知道该埋怨谁。
募捐的钱已经作为莫小杨的手术费开销出去,莫晗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说退就退。
即使状态陷入低谷,为了维持生计,晚上她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出去工作。
见到乐队成员时,几个人都满面愁容,气氛低迷,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莫晗,只怕戳中她的痛处。
莫晗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若无其事地瞧瞧几人脸色,笑着打趣:“一个个这是怎么了?都失恋了?”
她这般乐观,大K却颇受打击:“从来没恋过,怎么失?”
莫晗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会有的。”
她说完,背上吉他率先走进酒吧,其余人也收拾收拾,跟在后头鱼贯而入。
乐队许久没有排练,他们今晚不得不吃老本,唱以前表演过无数遍的歌。
晚上八点之后,进出酒吧的人渐渐多起来。
Unicorn乐队风格独树一帜,在这条酒吧街的身价越来越高,不少客人慕名而来。
莫晗曾经收到过多少鲜花和掌声,如今就遭受多少非议和责难。
不少人是来看她的热闹的,隐匿在暗处指指点点,别人的痛处成了他们茶前饭后消遣解闷的话题。
“你们听说过这个主唱吗?这段时间在网上挺红的。”
“知道呀知道呀,前两天不是还出了一个扒她的帖子吗?你们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男人的声音变了味,“听说她妈和弟弟都有艾滋,不知道她有没有。”
女人娇笑着捶他一下,“人家又不跟你睡觉,你怕什么?”
男人切了一声,“她想跟我睡我还不屑呢,那么脏。”
……
这样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莫晗想忽视都不行。
她仍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没表露出任何端倪,一身轻松地完成整场演出。
唱完歌后,老板将他们叫到后台,结算当天的报酬。
老板多给了莫晗五百块,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说:“你也不容易。”
莫晗愣了愣,“什么意思?”
老板表情为难,几番欲言又止。
莫晗等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这是要辞退她。
她始料未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钱收下。
大K气不过,冲上来粗声粗气道:“我真搞不明白了,我们几个既没打砸抢烧也没奸污淫/秽,你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地儿,还容不下我们了?”
莫晗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算了,大K。”
大K也没打算闹事,他瞪了老板一眼,愤愤不平地拉上莫晗往外走,“莫爷我们走,不稀罕!”
莫晗这一天走走停停太劳累,晚上打消了去医院看莫小杨的念头,直接回家休息。
趁着敷面膜的空闲时间,她在网上搜了搜,想找一份不用抛头露面就能拿工资的工作。
结果自然少之又少,打字员赚得少,刷单有风险,设计稿画得不够成熟……总不能叫她去写网络小说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得越多反而越纠结,莫晗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洗完脸后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她原本打算亲自熬一锅粥送去医院,奈何大姨妈突然到访,来势猛烈。
她捂着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倒在床上不愿动弹。
一直挣扎到中午,莫晗饥肠辘辘,不得不下床觅食。
家里的冰箱早就空空如也,止痛药也被周远安丢得一干二净。
莫晗叫苦不迭,随意在睡衣外披了件薄外套,忍着疼痛出去买东西。
也许是过度饥饿抑制了疼痛,她出门后反而好受些,迅速买到一盒快餐和芬必得就原路返回。
七月的桐关已经进入酷暑,正午时室外温度最高可达三十八度。
街上人影稀少,行色匆匆,谁都不愿意顶着大太阳到处瞎晃,莫晗这个穿着长袖外套的成了异类。
走到小区单元楼下,她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略微发抖的手掏出钥匙,转动门锁。
一旁的林荫小道里慢悠悠走出三个人,伸手拦住她。
一道女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好巧啊,姐姐,我们才等了几分钟你就出现了。”
莫晗回过头,眼前的三人有些眼熟,是以前找过黎可麻烦的那几个职高小太妹。
她不可见地皱皱眉,“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她两眼,莫晗蓬头垢面,素颜惨白。
她落井下石的语气:“姐姐当初教训我们的时候不是挺趾高气扬么,现在怎么跟个落难小姐似的?”
另一个女生记恨道:“是啊,你可让我脸上整整挂了一星期的彩,被人笑话了好久。”
莫晗不耐烦地冷冷道:“有屁快放,别说废话。”
话音刚落,她膝盖上猛地遭人一踹,身子骨最是弱不禁风的时候,顿时毫无抵抗力地摔倒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谁要跟你废话了?”另一人不甘落后,随即一脚狠狠踢向她小腹,“你看我们像是只动口不动手的人么?”
莫晗闷哼一声,呻/吟声吞进嘴里。
“这么弱?”踢她的女生犯起嘀咕,没过几秒又哈哈大笑,“看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也得了跟你弟弟一样的绝症?哈哈哈哈。”
“那我们来得正巧,不然等你死了还揍不到你了。”另一个女生捏捏拳头,怪笑着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今天让你好好尝尝我们的厉害。”
莫晗咬牙咒骂:“要打就打,别他妈扯犊子。”
“臭婊/子,嘴还挺硬!”为首的女生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顺带又飞起一脚往她腹部踢去。
莫晗打了个滚,被对方揪起衣领掀过来,发丝扯着头皮,疼得龇牙咧嘴。
她手腕往后一翻,慢慢用力,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几近脱臼,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
几个女生更加兴奋,大笑着说:“怎么不还手?你不是牛逼哄哄的吗,现在只会逞嘴上功夫了?”
另一个人拍拍她的脸,极尽挑衅:“是啊,逆来顺受多没劲,快站起来陪我们练练手。”
莫晗眉头紧锁,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她欲发作,可想想仍躺在医院里的莫小杨,又闭上眼睛,强忍着将心里那股火苗压回去。
年少时的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傲气,天不怕地不怕,做任何事都风风火火。
可自从莫小杨发病后,她的心境仿佛短短一个月内衰老了许多,万事不想再去争去抢,只祈盼能拥有一段无风无浪的生活,与她的亲人们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可过去不会轻易放过她,该来的总会来,自己做过的事只能自己承担。
几个女生见语言羞辱对莫晗不起作用,又继续施暴。
三人轮番上前,拳头如骤雨般接连不断地砸在她全身,后来她们累了,改为脱下鞋子扇打她的后脑勺。
莫晗无处可躲,唯有蜷缩成一团护住自己,咬牙硬撑过去。
她的心是麻木的,嘲笑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越活越回去了。
殴打和恶骂声一时充斥了这个阴暗无人的小角落,赤/裸裸的卑劣、猖獗,不间断地回荡于墙壁之间。
听觉连通触觉,声音到达一定程度亦能带来痛感。
那一阵阵拳打脚踢的声响钝厚沉闷,却像一把利剑,一下又一下地刺进心窝深处。
……
午后天气更加燥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几个女生发泄得尽兴了才离开,莫晗瘫倒在地上,凉意渐渐浸透全身。四肢仿佛失去了知觉,偶尔又突的抽搐一下。
她大脑浮浮沉沉,眼前发黑,可侵占全世界的蝉声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使她仍保持着一丝意识。
喘着粗气,莫晗吃力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此刻不知该给谁打电话。
黎可家离这儿最近,可她胆子太小,莫晗怕她会被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吓到。
莫晗思索再三,最后决定叫大K来。
大K赶到时,莫晗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起来,换了个姿势,有气无力地坐在楼梯口。
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衣服刮破好几处,像个女鬼。
大K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她,“你这是怎么了?!”
“旧仇找上门。”莫晗说。
“靠,谁啊?!”大K微愣,随即暴怒大吼,“男的女的,来了几个人?!”
莫晗擦擦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三个小女生,你见过的,就上次欺负黎可的那几个。”
大K回想一阵子,纳闷道:“那不至于啊,她们应该打不过你?”
“我没还手。”莫晗扶着墙壁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更是虚弱:“别问了,先送我去医院。”
“为什么不还手啊?!凭啥白白被打?!”大K深深的不理解,嗓门吼得更大,几乎地动山摇。
莫晗身心疲惫,挑最简单的说:“莫小杨现在很危险,我不能打架,万一再被抓进去关几天,谁照顾他?”
“哪有那么多警察?!”
“我家楼下就住了一个。”
“……”
“我不管!你怕我不怕!”大K咽不下这口气,撸袖子道:“总之咱们不能吃这哑巴亏,真是逼我动手打女人……改天我叫几个人去堵她们,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莫晗耷拉着眼皮,力不从心地说:“别把事闹大,你还嫌我被骂得不够惨?让我省省心吧。”
大K被她一句话噎死,百爪挠心般说不出话。
他不甘心:“可她们还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没事的。”莫晗非常了解十七岁时的自己,淡淡道:“几个黄毛丫头不就图个痛快解恨,只要我不还手就不会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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