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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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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门的时候,感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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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每个人都对我带有一种恶意,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嘲笑我,都在看我的笑话,这让我很想毁灭,毁灭所有的人,或者,毁灭这个世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着我的痛苦嬉笑,因为大家都变得一样了。”孟词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微笑。

    她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而我,如果只需要毁灭一批人,我是可以做到的。做一个简易但杀伤力大的炸弹很简单,我只需要把它做好,然后想一个办法把它放在我最讨厌的那些人最集中的地区引爆它,boom!所有在炸弹附近的人都会被炸飞,他们就再也不能把我当笑话当谈资了。”

    说话的同时,她姣好的容颜上染上了一丝戾气,但不过一瞬,她又羞怯地微笑起来:“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对着屋子外面那些人说的诸如“虽然你阿公去世了,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要自强不息”“你阿公去世了,你觉得伤心吗”“你想你爸爸妈妈和阿公吗”等语,她只是沉默地羞怯地低了头,对着他们带笑的面孔和好奇的表情,她只能仓皇地避开。她去了学校,同学也常议论,会说“哎呀,孟词真可怜,她爸妈前年出事了也就算了,结果快过年的时候她阿公也死了”等语,会有人过来对她说“孟词,我知道你阿公死了你没亲人了很伤心,但你一定要想开点”等语,事实上,这样的声音让她烦不胜烦,更像让她毁灭周围的一切。

    孟词把她的这些感受详细地描述了出来:“我去学校报名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出事那天看到过的表情,似笑非笑、嘲讽、奚落,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回到了当初我被欺负的那天,回到了那个场景,我反抗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打了人。当时我的同班同学刘婷婷过来帮我把事情摆平了,我觉得很好笑。”

    “那你为什么没有毁灭他们?”

    孟词抿起了唇:“因为我知道那些想法是不符和主流价值观的,对于由大多数人组成的社会而言,这是恶的、消极的想法,而我是一个具有社会性的人,如果我做出了不符合主流价值观或者说不符合我所在的地域所共同遵守的规则的事情,我肯定会被当成敌人抓起来。他们或许会对我做很不好的事情,或许会把我关起来。而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也告诉我,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是偏激的、不正义的,所以我理智地克制了它们。后面我觉得我这种情况不对,又听说人在遭遇重大的苦难之后,容易得抑郁症,所以我查了一下抑郁症和我的症状,发现我的精神确实是不健康的,我确实得了抑郁症。我根据网上的一些方法进行了自我调节,后面没有再产生这种黑暗的想法。”

    岑昱的瞳孔缩了缩,他没有想到后来的孟词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他查到的只是表象而已,她所经受的,远远比他查到的多。他带着痛楚和眷恋的目光胶在她身上,克制着想将人拥入怀中的冲动,拿出手机,关了音效,拍了一张孟词的照片。随后把手机收起看着孟词,目光像是深潭一样,像是要把人都吸/进去。他脸上勾勒出一个阴郁而邪气的笑,伸出手隔空抚摸她的脸,声音依旧静淡温和:“现在,再次闭上你的双眼。”

    孟词依言闭上,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那个声音说:“你报名之后,开始在学校学习。虽然已经是初三下学期,没几个月就要中考,但下课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人玩闹。”

    那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她好像真的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睁开你的双眼。”

    又听到了一声脆响,孟词眼睑撑开,水眸打量着教室周围。

    那个声音说:“有一个同学向你走了过来,TA拍了你的肩膀,是谁?”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整个教室四五十个人,在打闹的、在擦黑板的、在看书的、在说笑的,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在原地。时间就此停止在这一刻。孟词抬头,看着伸出手的来人:“是刘婷婷。”

    “她拍了你的肩之后,说了什么?”

    时间和所有的人被解冻,按照正常的轨道向前发展。

    孟词感觉到刘婷婷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上午的时候你没事吧?她们太讨厌了,就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子。”

    孟词抿着唇,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尽量让自己正常地应对:“刚刚谢谢你。”

    时间再次冻结在那一刻,孟词回答:“上午的时候你没事吧?她们太讨厌了,就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子。这是刘婷婷对我说的话。”

    “然后呢?”

    刘婷婷一手撑着她的课桌,一手将自己颊侧的发撩至而后,文雅地笑道:“我们是朋友啊,我当然帮你咯。”

    孟词对着她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婷婷坐在她前桌的位置上,背对着黑板叹了口气,说:“我们班的黄金三角前年走了一个王临,怎么这学期沈信也没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孟词艰难地说:“她问我沈信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岑昱邪气的笑蓦然一冷,双手握拳,锐利的双眸射/出了寒光,只听孟词道:“但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关于沈信的。同时,我感到很伤心,平时……平时我们关系那么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但走了却连说都没和我说一声。我去找过他,可怎么都找不到。他和王临,我最重要的两个朋友,都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我。”

    她咬紧了牙关,双目似乎充了血,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我不知道沈信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都没和我说。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沈信去了哪里?沈信去了……”

    岑昱豁地站起身,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一般冒着寒气。他眼眸微微一阖,眸光一敛,心中的疼惜和愤怒让他握成拳的手紧了紧,但他仍然淡静地温言安抚孟词:“没关系,我们不要去想沈信。是在听到刘婷婷问沈信去哪儿之后,你才害怕触碰吗?”

    孟词摇头:“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信去了哪儿……”

    岑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双眸,敛去所有的情绪,音量略微加大,音调也提高了一些:“所以,你害怕别人的触碰,是害怕别人拍你的肩,然后问你沈信去了哪里,对吗?”

    孟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

    岑昱垂了幽深的眼眸,走到孟词的身边,抬起手,虚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安抚她:“我知道,你不知道沈信去了哪里,我们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你可以醒过来了。”

    他的声音不复冷静,却仍然带有十足的耐心。

    孟词满脸泪痕,从过去清醒过来。她迷茫地看着岑昱:“我觉得,你好熟悉,熟悉到我总觉得像在哪儿见过。”

    岑昱心内一痛,却面色如常地微笑:“如果是这样,我感到很荣幸。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重情的人。”

    孟词说不出话,她双手合十十指相扣放在膝上,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一个笑,听岑昱问她:“现在你感觉还好吗?”

    孟词点了点头,情绪似乎还沉浸在往事里,随即冲岑昱歉疚地笑了笑,岑昱便也不说话,只取了沸水泡了两杯清茶。

    等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喝过茶后,他又和孟词聊了几句和茶有关的话,孟词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就看到了岑昱认真的神色:“详细地描述别人碰到你时你的感觉。”

    灰色的天空中浮着成片的阴云,因为开着空调,窗子是关着的,但一眼望过去,还是可以看到外边儿临风傲寒的一树树梅花。

    孟词腰背挺得笔直地望向窗外沉默了数秒,交握的双手紧了紧,开口道:“每一次和人有接触,会很心慌,不由自主地想那些触碰远远的,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很危险。一是这种触碰会让我想起当初在巷子口的那件事;二是总觉得不离得远远的就会翻出一些我不能接受的事情;三是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太过亲近。”

    可以看得出来,自从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孟词只能把事情埋在心里,装作很正常的模样。然后她的阿公一死,被她压制住的愤怒、害怕、屈辱等情绪便凶猛得反扑,然后她有了抑郁症,有自杀的倾向,同时她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父母和阿公的期望,他们都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她还出现了严重的PTSD症状。她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还感觉创伤性事件好像再次发生一样。在过去的时间里,她极力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拒绝参加社会活动,回避创伤的地点和与创伤有关的人或事,还出现选择性遗忘,不能回忆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除此之外,她的警觉性也增高了许多,甚至于出现了过度警觉的症状。比如只要有一群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有人向她围过来,她会拔腿就跑。

    之前,岑昱已经对孟词采取过认知行为疗法,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岑昱尽量不让她感受到压力,似不经意地问:“你说刘婷婷给你解围的事,让你觉得很可笑,为什么?”

    孟词神情一滞,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当初刘婷婷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和气,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我。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在当初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并没有落井下石。事若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这不符合常理,但在当时,我觉得不能排除刘婷婷确然是一个好人见不得别人落井下石的可能。”

    岑昱的心口紧了紧,看孟词的情绪正常,他才继续问:“那你现在,还有没有毁灭自己或者别人的想法?”

    孟词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岑昱:“这只是当初的某一段时间才有的想法。毁灭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会引火自焚。”

    岑昱目光沉沉地看着孟词,孟词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只平静地回视。数秒之后,岑昱收起想要拥抱她的双手,克制地轻叹了一声:“其实,你自己调节得很好。要知道,大多数有PTSD症状的人都很危险,但你做得很好。”

    孟词抿了唇,随后笑了笑,再无别话。

    治疗PTSD症状除了认知行为疗法外,还有暴露疗法。就是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下,治疗师会要求患者一次次重述创伤的过程,直到不再对回忆产生恐惧为止。

    岑昱按照计划,在孟词情绪稳定的情况下,重述了那天孟词记得的那些事情。

    重述第一遍的时候,孟词还是很恐惧的,手会控制不住地抖,岑昱甚至不能拉着她的手给她安全感,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你是安全的。”

    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看着岑昱,在岑昱身上寻找安全感,双肩还是会发颤。

    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她只是回偶尔停顿下来,会哭。

    看着孟词瘦小的身影,岑昱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但他心里再难受,面上也只能装出如沐春风的温煦。

    在第三遍结束的时候,看着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孟词,他都忍不住让她停了下来,等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但孟词摇了摇头,继续了第四遍、第五遍、第七遍……

    第七遍结束,孟词再想起记忆中那件事的始末,整个人都镇定了不少,仍然会悲伤,但不会再下意识地回避,不会再做出一些自己本不愿意的事情。

    等孟词的心情平定之后,岑昱所经受的心理折磨并不亚于孟词。他面色如常地给孟词准备好了手套:“外面有些冷,但我想在梅花下说话你会更自在一点。”

    孟词知道,岑昱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让她克服和人触碰的障碍,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她戴好手套,和岑昱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他微笑,又找出了一顶帽子给她戴上。

    他给她戴帽子的时候,身上好闻的气息就在她的鼻翼之间,让她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红,红肿的双眼和鼻头让她明明没有在哭看上去却泪光盈盈,让岑昱想一直护着她。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真正地为一个人好,不是把为她遮挡住所有的风雨,让她成为温室里的菟丝花,而是让她变得强大,让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使没有别人的帮助也能化险为夷。

    岑昱给孟词戴好帽子,便带着孟词从侧门里出去,走向那一片梅花。冬天的风总是冷冷的,像是要把人的皮都刮掉。孟词见岑昱自己不戴手套也不戴帽子,有些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知道了她想说什么。她纯净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唇角好看地微微翘起:“我很强壮,你,太弱。”

    尽管每天早上都有跑步一小时的孟词无话反驳,有些沮丧地“哦”了一声,就听到了岑昱的闷笑。

    她的脸、她的耳朵尖儿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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