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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
这是宋萍果和雷丘一起散步时的感想。
村子不算太大,有和雷丘的父母一样种果树的,也有种棉花的和种茶的——这些都是雷丘告诉宋萍果的,现在是冬天,大多数的田地里都是空荡荡的,根本判断不出来都种了些什么东西。
宋萍果拉紧了领口,欣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乡间风景,而雷丘却一直在思考,昨天抓到的那只鸡到底该怎么吃。
假如是在宋萍果的那个出租屋里,或者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宋萍果的家里,雷丘最想吃的其实是烤鸡。在鸡肚子里塞满洋葱土豆之类的配料,撒上香料整个放进烤箱里烤……想想都觉得美味。
不过雷丘的老家并没有那种可以烤鸡的家用烤箱,只有一个雷丘上次回来的时候在超市里买的迷你小烤箱,烤烤面包啊烧饼啊馒头片啊什么的倒是不错,烤鸡还是别想了。
按照雷丘老家这边的规矩,“年夜饭”是不在晚上吃的,除夕这天都是随便吃点早饭午饭,然后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开始吃“年夜饭”。
雷丘和宋萍果从外面回去的时候,丘一尘正在准备下午要吃的菜,雷啸天因为在厨房里劣迹斑斑而被分配了打下手的工作,而雷丘一路上盘算的那只鸡,此刻已经躺在了盘子里。
“用油炸的吧。”
看到好食材的时候,宋萍果所表现出来的兴奋不比雷丘看见美食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要少,她兴致勃勃地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口锅,把处理好的鸡用线绑上,一整只放进了锅里,加上了葱姜蒜开始煮。
对于宋萍果的做菜水准,雷丘早就习惯了不再发表任何意见,只当观众和食客。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宋萍果把煮好的鸡用牙签戳了不少洞,等油脂慢慢地流出来。
“拿着。”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两把小刷子,“往上面刷酱油,每个地方都要刷到。”
鸡皮上薄薄的一层酱油很容易就会干掉,宋萍果把干掉的部分再给补刷上,来回好几次之后终于叫了停,把鸡放进了热好的油锅里。
家用的铁锅不够大,没法好好地炸到每一个地方,宋萍果站在灶边,时不时地用勺子舀起一勺热油淋在炸不到的部分上,偶尔再翻上一面继续炸。
“好了,可以出锅了。”宋萍果低头关火的时候,雷丘适时地递上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盘子。
这道菜无疑是今天的餐桌上最受欢迎的,外酥里嫩,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只有酱油的调味和鸡肉本身的香味,四个人把一只鸡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骨架子。
因为年夜饭放在了中午吃,所以这里的人晚上还有一个别的活动,那就是聚在一起打牌,不赌钱只看输赢,有打麻将的有打扑克的,光是打牌就能消磨掉大半个夜晚。
雷啸天和丘一尘都带上了瓜子茶杯出去打牌,家里只留下雷丘和宋萍果两个人,她们两个都对看春晚没什么兴趣,也都对熬夜过除夕没什么兴趣。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的商讨之后,两个平时就很缺觉的人一致同意直接躺床上睡觉。
这一阵子雷丘其实并没有缺乏睡眠。先是每天恨不得直接睡到下午,然后是过了几天早睡早起的规律生活,前阵子的辛苦再怎么样都该被调整过来了。
她只是喜欢这样平静到近乎停滞的时光,听着怀里宋萍果的呼吸声慢慢变得绵长,白天里充斥着混乱想法的头脑跟着一起放空、再放空,一边进入了什么都不想的轻松状态,一边不知不觉地睡着。
雷丘是个会不自觉地回应周围人对她的期待的人。大家喜欢简单率直的雷丘,她也就习惯了从不表露出心事,任何需要纠结的复杂想法,都只停留在自己的脑海里,没有宣泄的渠道。
像这样,在每个安静的、和恋人相拥的夜晚,扫去头脑中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就是最让雷丘感到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某天早上醒过来之后,雷丘忍不住就和宋萍果分享了自己在生活中寻觅到的幸福瞬间,宋萍果躺在枕头上,皱着眉头听她说完,一巴掌拍在了她脸上:“所以你不就是睡前在发呆吗?!”
“……确实哎。”
“天啊。”宋萍果翻了一个身,“能让你这么迟钝的人意识到你喜欢我,我还真是魅力无穷啊。”
果农即使在冬天也闲不下来,冬天不好好伺候这些果树,来年就它们不给你好收成。因此,就算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雷啸天也只比平时多睡了一会儿,就换好衣服戴上手套,扛着铁锹去了果园。
雷丘听见父亲出门时发出的响动,也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被宋萍果拽住了睡衣的衣角。
“再睡一会儿啦……”
“你继续睡吧,我要去帮我爸的忙。”
宋萍果抓过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和今天的温度。
“雷丘,有时候你的形象真是太高大了,让我有点自惭形秽。”
“好啦,你躺下睡,在梦里继续瞻仰我的高大形象吧!”雷丘飞快地套上外套,“我走了哦!”
乡村要比城市更冷。每次回来过年的时候,雷丘都要加深她对这句话的认识。她都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干点体力活来让身体热起来了。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活儿的。”雷丘把铲子用力地向下一压,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只要努力,就一定会给你回报。”
“听上去好像你最近的努力没得到什么回报?”雷啸天摘下手上的皮手套丢给雷丘,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布手套给自己套上,“问题是,这活儿只要肯卖力气,谁都能干,到头来还全看老天爷的眼色吃饭,收成好就吃饱,收成不好就饿着,要是有的选,谁愿意干这个。”
“那要是有的选,您老人家准备干什么啊?”
“准备去当歌星,再演演电影,别的不说,肯定比你火。”
在树旁挖出了一圈沟渠之后,雷啸天吩咐雷丘把地上的落叶全部放进这条沟里,然后再在上面填上土,然后自己走到另一棵树边上,继续这个过程。
两个人在果园里忙活了大半个早上,临近中午才带着满身的寒气回到家里,等待丘一尘和宋萍果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啊!”雷丘在桌前夸张地伸着懒腰,“好有一家人的感觉!”
正在灶前炒菜的宋萍果脸一红,扶了扶头巾,刚想转过头来瞪她一眼,却看见丘一尘已经率先走过去,把一块切好的苹果塞进雷丘嘴里:“说得好像你不是我和你爸亲生的似的,再胡扯就不给你饭吃了。”
母爱就是伟大。宋萍果一边把菜推到盘子里一边想。要是我就直接一个完整的苹果往她嘴里塞了。
不过……宋萍果其实也发自内心地觉得,真有一家人的感觉啊。
身为一个厨师,她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柴米油盐,大部分时候,做菜让她感觉到的都不是家的温馨感觉,而是工作的忙碌和紧绷。
但是当她在家里的厨房做菜的时候,雷丘总是在餐厅的桌子边上兴致勃勃地等着,总是时不时溜进厨房来要求尝一口,总是撒娇似的喊着肚子好饿啊小苹果能不能快点……
这种感觉和想抄起一个苹果直接塞她嘴里的感觉是不矛盾的,宋萍果经常同时有这两种感受。
大年初三的早上,雷丘接到了龚逍也的电话。
这次龚逍也倒是没再提起减肥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就和她说了开拍的时间,让她记得从老家回来。
“春节假期一结束就开拍?好啊,没问题,我会提前赶回去的,反正也就一个下午的事儿。”雷丘站在门口,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我说你怎么老玩儿这套,能不能有哪一次是好好把剧本给我的,让我研究完了再开拍的?”
龚逍也对雷丘的指责不以为然:“故人犹唱不就提前给你剧本了吗?后来拍吞食天地的时候你发挥得也不错嘛,剧本丝毫影响不了你的演技!”
……雷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和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富二代签了合同,现在毁约还能不能来得及啊。
“雷丘,我严肃地问你个问题。”龚逍也似乎显得有点紧张,“你怕黑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雷丘给问愣住了。
按理来说她是不怕的,村里没装路灯的时候她也敢一个人出门去给邻居家送东西,走夜路对她来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除非黑到了连路都看不清楚,不然她都不会去思考自己怕不怕黑。
但是在那件事之后,雷丘就深刻地领悟到了,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是深埋在基因深处,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
雷丘的胆子还算是比较大,敢于在黑暗中行走,然而如果剥夺了她的视觉,让她沉入看不见任何光明的黑暗中,她就会意识到,她其实还是怕黑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没什么,因为她还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知道左手边摆着什么右手边摆着什么,知道怎么从客厅走去厕所,知道微波炉在厨房的哪个位置,整个房子的完整结构她了如指掌,所以她不怕——就像是一个人可能无法按顺序背下键盘上的字母,但是身体的记忆能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完成盲打的动作。
只要给这个人一个大小尺寸和他适应的那个相差过多的键盘,抑或是干脆打乱的字母的顺序,他就无法再做到这一点了。
蒙上眼睛生活的第二天,雷丘刚一起床就感受到了无助。凭借着对自己住所的熟悉,她还是成功地摸到了卫生间去洗漱,然后开始考虑要不要出门。
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才算是跌入彻头彻尾的黑暗,她才明白过来这种畏惧不光是因为光线的明暗,更是因为人的眼睛无法在黑暗中看清东西,被剥夺了视觉之后,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身为一个普通的哺乳动物在天地间的渺小。
雷丘觉得要演好戏最重要的是安全感,而黑暗能与她将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剥夺她所有的安全感。
当然,对于龚逍也的问题,雷丘很少会去想的这么复杂,只是这一次她从电话那头龚逍也的语气当中,知道了自己必须认真面对。
“怕黑。”
“那就……”龚逍也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好像十分为难,“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是怕黑比较好还是不怕黑比较好……嗯……主要是我还没想好这个电影到底该怎么拍,又不想由着导演自由发挥……”
雷丘打断了龚逍也的自言自语:“那你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电影,怎么那么麻烦啊?”
“不行,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保持神秘感,那样说出来的时候才足够惊喜……”
“哪有你这种人?”
雷丘还想再说话,却看见身边的宋萍果打手势示意她把话筒递过来。宋萍果微笑着接过话筒,温和地劝慰龚逍也:“龚逍也,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想!想!”龚逍也一个激灵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了过来,“你把电话给雷丘,我保证全部告诉她——或者开免提?”
宋萍果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按了免提,龚逍也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她们两个:“你们知道《活埋》吗?”
很多电影爱好者可能都知道这部电影的鼎鼎大名,全片只有一个简单的场景,男主被活埋在了一个棺材里,努力地利用身边的工具求生并且与外界取得联系……
联系到之前龚逍也的态度和她问的问题,雷丘大概意识到龚逍也想拍出来怎么样的一部电影了。
“当然了,我们不可能照着活埋那么拍,我事先构想的剧情是这样的,主要的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演员……”
在龚逍也的构想中,这个剧组改造了一个民居地下室来拍摄恐怖片,在拍其中一个镜头的时候,导演要求演员独自待在地下室里,摄像头会在暗处进行拍摄。
对于这样丝毫不过分的要求,演员当然是同意了,然而在她演完了想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在《活埋》的结局中,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男主角听到FBI已经找到他的消息,满怀期望地等待,却被告知FBI找到的是另一个人,而他会被活埋在沙土之下棺材之中,痛苦地死去。
而由龚逍也负责提供构思的这部《地下室》里,女主角千方百计地逃出了紧锁的地下室,却发现门外并不是人类的文明社会,而是一片荒野,她打开那扇代表希望的门,面临的却是无法打破的绝望。
就在她将要放弃逃生的时候,导演和剧组的其他人却忽然出现,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告诉她这其实是他们安排好的一个计划,比起女主那“不怎么样”的演技,明显是她在绝望中求生的真实场景更能打动人心。
女主角一开始自然是出离愤怒的,但是在导演的劝说之下,她同意在电影中使用地下室里的摄像头拍下的镜头——事实上,几乎整部电影都将用这些镜头来完成,因为《地下室》里的演员和导演要拍的,正是一部和《地下室》本身大致相似,只有一个人在地下室里演独角戏的电影。
这是一个嵌套式的故事,总结一下就是演员要演演员演演员。
故事的最后,电影叫好又叫座,获得了国际奖项,名利双收的女主角和导演还有剧组的其他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除了开头交代背景的场景,全片几乎都是主角的独角戏,而且主角一直都处于黑暗的地下室中——这部电影根本就是给主角提供一个炫技的舞台。
宋萍果听完故事梗概之后的感想是:“这电影的结局真是匪夷所思,女主角心也太大了吧?”
“哎哟,搞个大团圆结局不是很好嘛,这样大家都开心!”
……这也能算大团圆结局?宋萍果开始怀疑自己身为一个观众的品位了。
雷丘的感想是:“哈?那你还瞎担心什么?如果我怕黑,那我当然能演的很真实,如果我不怕黑,我在黑暗环境下很冷静,当然也能演……我倒是很担心一个问题,你不会串通导演真的把我关里面吧?”
“怎么会呢,那你出来之后不得活撕了我。就算你不撕你家小苹果也会撕的。”
挂掉了电话之后,雷丘抓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纠结什么问题。
“怎么了,真担心龚逍也把你锁里面啊?”
“不是,我是在想,根据龚头儿的说法,女主角应该是个演技很烂的演员?”雷丘认真地思考着,“小苹果,你说,是演技好的人能演好一个演技烂的人,还是演技烂的人能演好一个演技烂的人?”
“这种问题你就不要拿出来思考了,麻烦今晚睡觉的时候把它从你的头脑里放逐吧,哲学家雷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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