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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声音,东平王和牙娘都吃了一惊。
牙娘拂开门帘,却是名青年男子立于门外。此人方脸浓眉,高鼻厚唇,眼睛的形状和东平王有些相似,却不像东平王那么深髓有神。
“足下是……”牙娘有些疑惑地开口。
来人对她一笑,方要开口,牙娘身后却传来东平王略显诧异的声音:“阿兄?”
牙娘与东平王往来日久,多少知道些他家的情形,闻言笑道:“原来是广平王。奴家失礼了。”她向广平王深深一福,又训斥跟在广平王身后的青衣小婢:“既有贵客来访,怎可如此怠慢,竟不通报?”
“这不怪她,是我拦着不让,”广平王笑道,“失礼之处,还请娘子海涵。”
“岂敢。广平王里面请。”牙娘听他如此说,也就不追究了,笑吟吟地请他进屋。
东平王却有些不大高兴:“阿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到你府里不见人影,可不只有来这里堵你了?”广平王口气中不无责怪之意。
牙娘八面玲珑,见这情形便知兄弟俩有话要说,奉上茶果后便笑着道:“一日之内竟有两位皇室亲贵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还请两位大王稍坐,待奴家整治酒食。”
说完,她便仪态万方地带着婢女退了出去,留他们单独说话。
“为兄倒是羡慕阿弟,竟能寻得此等逍遥去处。”牙娘走后,广平王打量着屋舍,对东平王笑道。
他极少来北里寻欢。进来时见牙娘这里堂宇宽静,前植花卉,后有闲池,再看茵榻帷幄无不精致考究。再看牙娘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他不免恍然,如此佳人,又是此等清幽之地,难怪他这兄弟会在此恋栈不去。
“阿兄有话就直说吧。”东平王却没什么兴致叙谈,只淡淡道。
广平王和气地说:“这段时日,阿弟与我们颇为疏远,不会是又恼了阿爷和为兄吧?”
东平王冷笑:“之前我不过弄错了姚潜和颜三娘的事,你们就疑我和你们不是一条心。上次窦怀仙和陈进兴的事我又弄巧成拙,你们岂不是更要猜忌我?既如此,倒不如我自己离远些,省得再惹人嫌。”
他如此直言不讳,倒让广平王略微尴尬,沉默一阵后才又开口:“陈进兴一事,阿爷是有些生气。不过这事毕竟不能全怪阿弟。谁料得到徐太妃竟能布这么深远的一个局?如今她尽占优势,太后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局面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我们父子三人这时更应摒弃前嫌,同舟共济才是。”
东平王似乎有些无奈:“说吧,你们又想做什么?”
“西戎使团来访之事,阿弟应该听说了吧?”广平王问。
“听说了,”东平王顿了一顿,“你们想打西戎的主意?”
“朝廷与西戎的会盟要是成了,西疆至少会宁静好几年。阿爷担心……到时徐太妃没了后顾之忧,立刻就会对我们下手。”
东平王眯起眼睛:“阿爷想破坏会盟?”
“姚潜近来正在京中奔走,希望朝廷出兵收复维州。”广平王道。
东平王听到姚潜二字,微微皱眉,问他:“归义坊那边是什么意思?”
“崔先生似乎觉得这个机会可以利用。”
东平王沉默半晌,摇头道:“我不赞成。”
“阿弟?”广平王有些惊讶。
“你们无非是觉得朝廷没可能收复维州,可以此牵制神策军,又可消耗朝廷威望,方便你们以此攻讦太后、太妃。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万一朝廷成功收复维州呢?以维州之重,一旦收回,太后和太妃的声望必会高涨。且维州一复,不但神策行营,连西疆数镇原本用以备边的兵马也都能为她们所用。局面反而会对阿爷更加不利。”东平王道。
“若我们能确保朝廷收复不了维州呢?”广平王问。
东平王脸色一沉,硬邦邦道:“我反对。”
广平王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显然对兄弟的态度十分不悦。谈话一时陷入僵局。
“前方浴血奋战,”东平王深深吸了几个口,才又缓和了语气道,“阿爷却在后面作乱,天下人会怎么想?尽失人心的事,绝不能做。何况戎人一向垂涎中原物产丰沛,战局若是不利,他们必然大举犯边。万一京师再像以前一样落入戎狄之手,国朝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岂不是又要一夕散尽?阿爷想要的应该也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天下吧?”
广平王颜色稍霁:“那依阿弟之见呢?”
“让我想一想。”良久以后,东平王回答。
广平王并没留下享用牙娘准备的酒食。与东平王谈完,他便起身告辞。
送走广平王后,牙娘返回室内,却见东平王轻叩面前几案,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她素有分寸,并不过问他们兄弟间的事,只体贴地为他按压头皮。
东平王在她适度的按摩手法下,微微舒解,反手握住她的手。
“牙娘,我替你脱籍吧。”他说。
***
夜凉如水。
月光清冷映照宫墙。昏黄灯影下的阁道上,一个颀长的身影安然伫立,独自凝望着下方殿宇里的微光。
“杨翌。”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修长的身影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月华下的面容十分清秀,正是陈守逸。看清来人,他目光微露温和之意,口中却道:“三娘在叫谁?”
颜素已从廊柱后的阴影转了出来,对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叫你。”
陈守逸短促一笑:“你果然还是去查了?”
“要么就别说,这说一半又藏一半的,不是更勾得人好奇么?”颜素已走到近前,和他并肩远眺,“虽然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但后来一想你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对我提到前卢龙节度使,合该有些缘故。我顺着这线索查下去,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不过一直到今天,我才敢完全确定。”
陈守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三娘特意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
“普通人家的孩子连学习骑术的机会都很难有,”颜素见他不置可否,自行续道,“更别说精通击鞠。若是节度使,尤其是卢龙节度使之子,从小学习这些技艺却是再合理不过。且我看你年纪和杨定方的次子相近,就猜你定是杨翌了。”
陈守逸沉默许久,轻叹一声:“已经十几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你怎么会……”颜素顿了一下,换用了更为委婉的说法,“都说你当初死在杨翚刀下了。”
“他那时急着抢夺阿爷的令符,”陈守逸叹道,“没顾得上杀我。有几个忠仆拼死护我杀出重围。可惜他们后来……我们一路被他追杀,逃出河北时,就剩我孤身一人了。”
“那你入宫……”
“自然是为了报仇。”陈守逸平静地回答。
颜素细思,面色陡变:“莫非当年卢龙那场兵变……”
若她所记不错,他的长兄杨翚继任节度使不到两年,卢龙军队哗变。不但杨翚本人,他的妻儿家小也尽数死在了乱军之中。兵变之后,原节度使麾下的几员大将互相攻伐厮杀,两三年后才确立了新的卢龙节度使。
陈守逸摇头:“不是我。那时我不过是个无品黄门,根本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他声音渐低:“我原是想,总要等我掌握了神策军,才动得了卢龙。没想到……”
颜素知道他说的没想到是指什么。卢龙是割踞河朔的方镇之一。朝廷对于河北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因为节帅可以自立,河朔藩镇一向变乱频生。杨翚无才无德、刻薄寡恩,明眼人都看得出,卢龙迟早会有大乱。只是谁都没想到,他弑父杀弟才得来的节度使之位,竟然这么快就被人夺走了。
陈守逸又默然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那之后呢?”颜素问。
“之后?”陈守逸笑得不无讽刺,“亲人都已死绝,血海深仇也用不着我去报了,还有什么之后?”
颜素黯然。她也是历经忧患的人,如何想象不到他当初的窘境?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身负血仇,吃进苦头逃到京都,还能做出什么事?隐姓埋名、投身宫廷,本拟忍辱负重,报仇雪恨,没想到仇家竟早早死了,连向他讨还血债的机会都不曾有。卢龙已经易主,自己又成了宦官,是绝无可能再回去了。命运对陈守逸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当初你听到杨翚死讯时,”颜素道,“并不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吧?”
陈守逸低笑一声,没有回答。
“我曾经问你,”颜素叹息,“以你的才学,不愁无人赏识,何以会追随太妃?你当时回答说有趣,我却不相信。现在看来,你倒是说了真话。”
经历这么多事,功名利禄应该早不放在眼里了。对于陈守逸这样通透的人来说,除了有趣,大概确实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出手。
陈守逸并不否认:“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游戏,也见过太多虚伪的人。但是太妃不一样。她从来不掩饰她的野心和目的。”颜素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畅快的笑容:“我帮她,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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