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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庄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山中小镇。
100米不到的一条小街,二十户不到的人家,高低错落的散步在山丘之间,整个小镇只有一个理发店,剃头匠是个尼姑,因为山上的尼姑庵被拆了,就移居到山下来,没了香火钱,就开了家小发廊。
庄湄花了三天时间学会了骑摩托车,又花了十分钟穿过茶园,穿过稻田,穿过一片片的菜园子,骑着摩托车来到这家小小的理发店。
她来了,一阵阵山风从枝头掠过,当她摘下黑色头盔的时候,尼姑师傅放下手中的经卷,看向门口——只见一缕清风从她额尖过长的刘海掠过,露出了一双星子般的眼睛。
山中来客无数,倒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既像个孤冷的少女,也像个炽烈的少年,面相贵不可言,而且隐约觉得有点儿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庄湄提着头盔走到门口,三十平米不到的发廊里挤满了人,都在听这位尼姑师傅讲经,庄湄站在门口,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出?
“师傅,方便帮我理个发吗?”庄湄礼貌的问。
“方便,方便。诸位等一下,我来给这位施主理个发。”尼姑师傅站起来,戴上了牛皮围裙,架势十足的给庄湄围上了一张白布。
“你想剪什么发型?”
“你看着吧,剪短一点就行。”
庄湄看向镜子里她身后的那些听客,大多数是农闲的家庭妇女,和一些耳聋眼糊的老婆婆老公公。
“我前半生都是修佛,后半生才开始理这三千烦恼丝,功夫尚未到家,施主,您还是翻一下这本画册,给我一个你大概想剪的样子。”
尼姑师傅果真拿了一个被翻烂了的发型本子来给庄湄,庄湄看完颇为哭笑不得,那些发型恐怕还是上世纪皇权未死的时候流行的,她想果真山中一日,人世间已万年。
从头翻到尾之后,庄湄没找到合心的。
其实,她要得,不过是个利落的男孩头,随便剃剃就完了。
这时候,尼姑师傅,一边清洗理发刀,一边讲经,听客们聚精会神起来,庄湄也侧耳听了一句,她幼年时候被父亲逼着去寺里听过许多大师讲经,京城附近的大庙大佛,她基本都拜谒过,每次父亲都将她抱在怀里,虔诚地盘腿而坐,父亲听得专心,她却总是没听几句禅语就打瞌睡,有时候一场法会下来,她的小脑门都要被父亲弹红了。
从前听不进去的,现在庄湄听进肚子里,甘苦自知。
她忽然有点不忍打扰尼姑师傅徐徐的讲述,庄湄开始打量这个小发廊,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张旧日历上。
那日历是在距今四十年之久的某一年,庄湄站起来,将那本做工粗糙的老日历拿在手上,她拭去硬壳封面的落灰,入眼的就是她的父亲、詹半壁的父亲等一众建国不久之后的国家功臣们的合照,在这张只有二十几人的合照中,庄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无比俊美的父亲。
从前她还真不觉得自己父亲长得多好看,可这样放在人堆里,简直难掩风华。
她又翻开每一页端看,有几个月份的内页单独放了薄徵焘的油画质正装照,庄湄看着年轻时候的父亲,再看看镜子中如今也不过十来岁的自己,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总说父亲偏爱于她,因为她确实长得很像父亲,形似神更似,而弟弟则长得更像母亲。
“施主,你想好要做哪个发型吗?”
“你给我染黑,就做这个发型吧。”
庄湄确定的指着她父亲年轻时候的发型,尼姑师傅一瞧,不禁笑道:“妙哉妙哉,我原想施主你真是有些面熟的,原来是这个缘故,你和这位已故的薄总理确实有些相像。”
“谢谢师傅,我还要赶路。您给我剪吧。”
“哦。施主,你要去哪里?”
“我是路过杏庄,来这里收一些山货,卖到南方去的。”
一点一点栗色的短发被削剪,再被染成黑色。
尼姑师傅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庄湄剪做好了新发型,她辞别这位慈眉善目的尼姑师傅前,问道:“师傅,我要去一趟远方,神明会庇佑我吗?”
“施主你面相贵不可言,一看就是自幼就有佛缘,祝万事顺遂,无惊无险。”
“多谢师傅。”
庄湄笑着扣上黑色头盔,骑上摩托,绝尘而去。
在杏庄这一周零两天,庄湄假扮成一个收购山货的走贩,主要收了些稀罕的药材和金贵的野生动物皮,她寄居在山坳里的一户人家。
庄湄远远看见一缕炊烟从那茅草屋飘出来,想必是那家的女主人知道自己要走了,要给她做一顿最丰盛的送别饭。
摩托车停好,庄湄打开辕门,顺手抓起一小把野麦,扔到鸡圈里。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去年丈夫刚去世的寡妇佟渐春,和她七岁的女儿小格格,庄湄一进门,小格格就放下手中的作业,问道:“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去剪了头发。小格格在写作业啊。”
庄湄放好头盔,摸了摸小格格的头,“有什么不会写的,就问我吧。”
“我很聪明的,那些题目我都会。你有给我买好吃的吗?”
“当然。”庄湄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掏出两小箱零食,“全都是你的。”
小格格高兴的蹦得老高,这时候佟渐春从厨房走出来,说:“你真是要惯坏她了,天天给她买这么多零食,牙齿要坏掉的。”
“这是给你的。”
佟渐唇一袋子一袋子打开一瞧,全都是新衣服和一些绝对高档的化妆品。
庄湄去了一趟御火车站附近打探消息,顺便这给这对可怜的母女买了点东西,当做是离别在即的一点心意。
“我一个寡妇,穿这么漂亮,再涂这样的口红,会叫人笑话的。”
佟渐春嘴上这么说着,唇上已经开始试口红的颜色,庄湄就这么笑着看着她涂口红,她可能以前极少涂口红,以至于涂得并不好,庄湄见状就拿过那管口红,认真仔细的给她肉嘟嘟的唇上,涂上艳丽的色彩。
庄湄这才发现,佟渐春的嘴唇和温禧的嘴唇有些相似,都是丰腴多肉的。
“哎呀,你对我们母女这么好,就不怕我们赖上你啊。”
“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对我这样好,要是被你们赖上,也是我的福气。”
庄湄挽起袖子,进入厨房,她坐到灶台下,开始添火。
“好香啊,你做了什么。”
“现在倒春寒,天还挺冷,我给你做了点红烧鹿肉,给你包好,你在路上能吃。”
“那我有口福了。”
佟渐春试了件新衣服,她走到厨房,说:“你卖山货能挣这么多钱,我都想跟着你卖山货了。”
庄湄摇摇头,“最近是运气好。”
“你吃完中饭就走了吗?”
“是。”
她话刚落音,小格格就走进厨房,说:“你不是说再过一个星期再走吗?”
“再过一个星期,让其他人先我一步到了南方去,我收得那些东西就卖不出高价了。”
“……那你会回来看我们吗?”
小格格眼看就要落泪,庄湄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鼻子,“要是这趟去挣了大钱,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
小格格抱住庄湄,嘤嘤哭泣起来。
佟渐春说:“不管挣没挣钱,只要你有空,就回来。我管你饭。”
“好。”
庄湄抱紧小格格,在杏庄的这些天,多亏了这对母女,她避过了盘查,也被照顾的很好,心跳再也没有不正常过,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每日不是收货,就是去接小格格放学。
短暂的山中日子,这对母女让她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午饭时,庄湄多吃了一碗饭。
离别时,她给了佟渐春一个用力的拥抱。
佟渐春和小格格在车站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定定的朝她挥手,目送着这个来去无名的女孩离开。
————————半步猜作品——————————
庄湄选了最慢的绿皮车,她背着那些山货上了自己的卧铺,一沾床她就闭上眼睛睡觉,也不与其他人交谈,只是每当夜晚,车行驶在黑黢黢的大山里时,庄湄会醒过来,查看车厢里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她会特意跟推着小车的列车员买点什么,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检查或上一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沿途平静无波,庄湄白天睡觉,夜晚活动,她会拨开这廉价火车粗制扎人的小窗帘,去看火车路过地方——有贫瘠的荒漠,有葱翠的群山,有崩腾的河流,有人烟稀少的石油小镇,有拥挤不堪的矮楼,有尖尖的舍利子塔——再往南,就有一个个富庶的鱼米之乡——她有时候看早晨赶集的人群,有时候看夜晚冒出烟火的夜市,有时候一看就看到天亮,眼睛缓慢的眨动,心脏也缓慢的跳动。她一生鲜有这样孑然一人、无拘无束的时候,她不必在意什么上流社会的礼仪,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能全然做自己。
庄湄没办法准备表达自己的感觉,她感觉天那么广阔,地那么无边,她不在温禧的囚笼里,也不在吴洱善的沼泽里,每一天都那么脚踏实地,她甚至觉得自己居然能淡然以对父亲被吊死之后她一路跌落到地狱里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她照镜子的时候,认真的觉得,她现在不仅是外面十几岁,她的心态也恢复成十几岁的时候,活力和希望,慢慢从她心里长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对未来的渴望前所未有的野蛮生长。
这辆绿皮车将庄湄送到了那座囚禁了她五年的城市旁边的一个县城。
她在县城里整整呆了五天,才给自己捞到一个新身份和一个新履历,为这个,她花了不少钱,庄湄开始盘算着如果回到那座城,得先找个工作作为掩护和挣取生活费的来源。
得到新身份的第二天,她便不敢久留,立刻搭上汽车去了那座她还没逃脱多久的城。
当熟悉的便利店传来了熟悉的欢迎声,庄湄瞬间就回归到了这五年来最常态的都市白领生活中,她去原来温禧的公司楼下晃了一圈,还看见了几个面熟的同事,然而他们就这么迎面走过去,谁也没认出她来。
第二天,她在军区外面蹲点,一直蹲到第三天,她才找到了进入军区的机会。
这天,庄湄扮作是一个高中生的模样,跟着一群要去军区内参观的高中生一起进入了实验室中,趁着所有人都对生物实验好奇至极的时候,庄湄问一个研究员道:“我听我们老师说,你们军区里有个很厉害的陈教授?是我们国家生物实验的开山鼻祖呢。”
“你说陈子旺教授吗?那当然咯。我们现在做的实验,很多都是沿用他当时的理论基础。”
“那我能不能见他?他是我的偶像,我长大了也要变成他那样的科学家。”
“谁不想陈子旺啊?不过陈教授现在都不来和我们上课了,更不要说来给你们讲讲知识。”
那名研究员开始岔开话题,庄湄能大约确定陈子旺仍然在891医院。
第一轮观摩结束后,庄湄去了洗手间,并像吴洱善一样,从洗手间上方的窗户跳了出去。
穿过树林,避开人群,庄湄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891医院附近,她趴在树丛里,看到有保镖在门外看守,也看到了高处安装的摄像头,她猜测陈子旺大约是被软禁在了医院里面。
一直等到天黑,那些看守保镖才开始换班,而且换班速度很快,基本没有给庄湄偷偷溜进去的机会,她只好去食堂偷了点饭菜,填饱肚子后,继续呆在草丛里等待机会。
月上中天之时,那条名叫DNA的狗从医院里跑出来,它两眼发亮的向草丛这边走过来。
庄湄揉揉眼睛,赶紧躲到草丛深处——DNA蹲在地上,正在拉屎,庄湄等不及它如厕完毕便将它抱过来,并连忙捆住它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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