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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正跟他朋友要来了对方家里电话,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说是要处理一下木雕的事情,对面是程北龙老婆李梦接的。程北龙新丧,女儿又是高三的关键时期,以后上大学又是一笔开销,正是缺钱的时候,听说端正有意把木雕退回去,李梦一直不肯答应,端正没办法,就只好拐了弯,说去他们家给程北龙吊唁,当面聊聊木雕的事情跟后续付款的问题。
明里暗里带着点威胁,李梦就答应了,给周通他们报了地址,约了个见面的时间。
当天下午,周通就带着木雕去了李梦家里。
程北龙家在一个旧小区,盖了能有十几年了,七扭八拐地到了地方之后,端正推门进去就看到满屋子一片肃穆,程北龙还没下葬,李梦正在收拾他的遗物。
程北龙家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房间门口偷看他们,周通看了小女孩一样,问李梦:“她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李梦叹了口气,说道:“前天从楼下经过,花盆砸下来了,擦了下脸,幸亏运气好,没打在头上,这几天家里倒霉得很,手头没空招待你们,我们孤儿寡母的,有些事情是北龙跟你们讲好的,这木雕我们不会收回来。”李梦把她的态度说得很明确,木雕卖了就是卖了,再退回来?没门。
周通在程北龙妻女二人脸上看了看,发现木雕带来的煞气已经影响到她们两人身上了,得抓紧时间快点处理才行。
周通想了想,拐了弯问道:“其实我们这次来并不是准备退回木雕的。听说这木雕是出自程北龙先生父亲的手中,我看木雕做工十分精湛,还想再买几个回去把玩,不知道程老先生在哪儿?”
李梦蹙了蹙眉头,把程北龙的旧衣服塞进袋子里,准备都拿去火化,看也不看周通,说道:“爸身体不好,前几天进了医院,北龙去世的消息还没敢告诉他,你们……你们最好不要去打搅他。买了这个木雕就好,我们家不会再卖第二件了。”
李梦这边口风很严,周通问不到什么,只好作罢,将木雕的钱付清,自己拿了下来。
出了李梦家门,周通问端正:“能走点渠道查查程北龙他爸住在哪个医院吗?”
“能。”端正点头应了,说道,“给我点时间。”
他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等了十几分钟,要的信息就发给他了。
程北龙的父亲程久安先生正在市立医院住院,昨天,程久安得知程北龙拿了他的八仙过海木雕像之后就气得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程北龙当天晚上在家猝死。
这期间的事情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到了市里医院,周通想办法见到了程久安,程久安还不知道程北龙的死,躺在病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一个看护的人都没有。
他这辈子就程北龙一个儿子和满屋子的木雕,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通让凌渊跟端正都在门口守着,自己进去,进到房间之后,周通扬起笑脸,那张清隽俊逸的面容再配合微微勾起唇角的笑脸,显得十分亲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周通礼貌地问好:“程老先生你好,我是程北龙的朋友,听说您住院了,我来看望您。”
“那个不孝子呢?”程老先生脾气跟程北龙说的一样又烈又倔,见到周通眉头一竖,就骂道,“小王八蛋不敢来见我是不是?”
周通没回答,把特意带的营养品放在地上,坐在程久安身边,伸手在自带的水果篮里挑了个最大最圆最红润的苹果,取了苹果刀就开始削,对程久安笑得眉眼弯曲,一点也不见半分不耐烦:“程老先生别动怒,吃个苹果,这个苹果是从Y市走航空运来的,个头大果实甜。”他双手十指灵巧,活动着水果刀,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戴着的一串檀香佛珠。
脾气暴躁的程久安一下子就被那串佛珠吸引走了。
这个佛珠手串上一共一共十八枚佛珠,意寓禅宗十八界,每一颗佛珠上都是以手工精心雕琢出来的小世界,各不相同,十分精湛。
程久安是懂得木雕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佛珠上的工巧有多细腻精致,自然目不转睛。
周通见程久安一直盯着自己手腕,遂将手腕上的佛珠串摘了下来,递给程久安:“听说程老先生是木雕界中的专家,请程老先生品鉴一下我这串佛珠。”
程久安老脸一红,面子上有些推拒,自己一个快入土的老人还这么盯着一个年轻人的东西瞧,怎么看都有点为老不尊的意思。但一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不看白不看,艺术面前,没有老幼尊卑!
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程久安拿着周通那串佛珠仔细欣赏,连连赞叹,雕工精湛,木雕本就是技术活,一般都是在大块原木上进行局部雕刻,平板之上雕刻难度就很大,别说在这种珠圆玉润的小地方上进行微雕,那简直如同核舟记里记载的一样。
程久安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串佛珠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是笛裘笛老先生。”周通把苹果削好后细心地将它分块放在盘子里,送到程老先生面前,程老先生看周通亲切热络,忍不住拿了一块苹果,入口口感极好,一扫在医院吃药挂水留下来的烦闷心情,再加上笛裘的偶像加持,程老先生的防备渐渐放下。
他爱怜地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最后忍痛将佛珠还给了周通,又叹一口气说道:“笛老技艺醇熟,已臻于炉火纯青之境,是我等后辈所不能及,可惜传下来的的宝贝不多,叫你得了一件去,你一定要好好保护。”
“嗯。”周通将佛珠再次收好,问道,“程老先生手下也出过很多珍品,我有幸看过几件,一见钟情,不知道可否有幸收藏一两件?”
程老先生早就看穿了周通此次的目的,他见周通也不遮掩,光明磊落地主动承认了,比之前一些拐弯抹角,煞费苦心来从他手里坑走木雕的要好得多,心里头对周通又多了几分好感,他说道:“承蒙你能喜欢我这老不死的雕刻出来的玩意,但是……我手里头的东西我是真的卖不了。”
“这话怎么说?”周通问道。
程老先生说:“你既然说的明白,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前些天北龙从我这儿拿走的那个八仙过海木雕是被你买走了吧?我劝你一句,你木雕上不干净,你最好不要常放在身边,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货退回来,我把钱凑齐了给你。”
程久安说的隐晦,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愿意说,是他说了也没多少人会相信,常常把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当成他不愿意出售木雕而找的借口,程久安脾气倔,不爱解释,长而久之也就随便别人怎么想,他提点到位了,出了事情怪就怪不听他劝。
周通听出来程久安话里的意思,猜到程久安知道木雕的特殊性,他想了想,干脆摊开了跟程久安把话说明白。
他看向程久安,说道:“万物都有灵,程老先生将木雕视为孩子,精心雕刻,灌注心血,自然就赋予了木雕灵,这不能说是不干净,只能说是,木雕的灵在眷顾着程老先生,所以您不愿意卖出木雕,不想让他们的灵对您失望。”
程久安一怔,没想到周通会说出这番言论,他蹙紧眉头仔细思考之后,看向门口,见病房房门关着,也不到护士查房的时间,就压低了声音对周通说:“你相信木雕上有灵这回事?”
“是。”周通点了点头。
程久安坐回原位,靠在靠垫上,思忖一二后,对周通说了实话:“实话告诉你,我这木雕上不仅仅是灵的问题,而是这木雕本身就有诅咒。”
“诅咒?”这话把周通吓住了,程老先生如此热爱木雕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怎么会说木雕上有诅咒?他越发来了兴趣,双眼亮着,问道,“老先生这话怎么说?”
“是这样的。”程老先生说道,“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次雕刻出一个木雕,在完工当天都会做一个有关木雕的梦,就比如说你拿到的那个八仙过海木雕像,在正式雕刻完的当天晚上我就梦到八仙与我一同玩乐,觥筹交错的梦境,那梦太过真实,让人有种要醉死在梦里的感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热汗,真跟喝多了酒发了汗的感觉一样。这是一点,如果只有这样也就算了,我还能自欺欺人地说是我对木雕图像想得太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一旦这木雕被我送去或者拿去贩卖,拿到木雕的人都会出点事,轻则破财,重则丧命。所以我不愿意把木雕卖出去,哪怕人家再喜欢也不能害了别人不成。可是……”
程老先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北龙就以为我是攥着这些木雕不肯卖,才从我这儿偷拿了一个,要是卖给了别人,还不知道会害得人家遭了什么秧。”
买的人暂时还没遭殃,程北龙可是倒了大霉,直接把命栽进去了。
这木雕果然有问题,周通听了程老爷子的话后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说:“原来是这样,程老先生舍弃功利,体恤他人,值得敬佩,可是我对程老先生的木雕实在是十分喜欢,既然程老先生不方便割爱,那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去程老先生家里参观一下,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看倒没事。”程老先生见周通年纪轻轻就如此喜欢木雕心里高兴,他对周通说,“你留个电话给我,过几天我出院了,我就联系你,到时候你来我家看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知道这些个木雕有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想去刻,每年不刻出来一个浑身不舒服,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样,唉。”
周通又留在病房里跟程久安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话,大多都是有关于木雕的,从木雕大家,说到包养,再说到木雕的发展等,酣畅淋漓地聊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护士过来查房给程久安挂水,程久安才依依不舍地跟周通惜别。
周通走后,程久安看着边上的礼盒,忽然见到有什么东西一角堆在礼盒之中,他忙叫护士帮忙去查看,拿过来一看正是被程北龙拿走的那个八仙过海木雕像,程久安抱着木雕像连连叹气,知道周通体恤他们家的特殊情况,直接把八仙过海还过去了。
程北龙的事情周通没有告诉程久安,这事不应该由他口中说出,程久安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周通担心程久安受不住刺激,这几天得了空就去医院看望程久安,特地恶补了几天木雕的相关知识,每天陪程久安聊上那么几句,一个多月后,程久安逐渐从丧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然而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这也无可奈何,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悲痛的事情之一。
程久安出院那天,是周通跟李梦俩一块儿送回来的,凌渊跟云修俩不知道又去鼓捣些什么事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到了程久安家里,李梦还得上班,就留下周通跟程久安俩人。
等李梦走了,程久安把几张定期存折拿了出来。
程久安生前是艺术家,又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本身没多少存款,有也拿去买原木做木雕了,近些年觉出木雕有问题才克制了一些,他给周通的这几张存折总共才七万,周通一眼就看出来程久安的意思。
程久安把存折往周通面前一推,说道:“那木雕我听李梦说了,总共卖了二十五万,钱收在李梦手里,我也没跟她说,木雕到我手里了,这钱你先拿着,剩下我慢慢凑给你,一定全给补全了。”
周通见程久安神情认真,也没刻意端着,诚恳地把存折推还给程久安,说道:“程老爷子,这些钱您先拿着,等凑齐了一起给我也不迟。”
程久安坚持要给,但拗不过周通,只好把钱暂时放在了周通这儿。
趁着程久安去给周通倒茶,周通四下看了看房间,整个房子不大,是典型的老房型,两室一厅一厨一浴,客厅里明显是后期加了两个格子柜,里面摆满了各式木雕,有出自程久安之手的,还有一些他收集来的木雕,百花齐放。
最惹眼的还是挂在电视机对面墙上的那幅木雕画。
木雕画被装帧得十分小心,边角都没有折损的地方,可见程久安十分在乎这副作品。
周通坐在沙发上,回身望着这幅木雕画,问道:“程先生,这木雕画也是您的作品吗?”
“是啊。”程久安一看到那幅画眼中就堆满了笑意,他去卫生间拿了抹布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一个多月不在家以来落在画上的灰尘,“这画虽然是早期作品,但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了。”
这幅画还是东阳木雕,选用的山白杨木为原木进行精心雕刻,雕像画上雕刻着一个温婉的宫装仕女正靠坐庭院里,垂眸落泪,满面哀思,背后桃花簌簌飘落,池塘锦鲤探首,遥望仕女,拱门之上挂着牌匾上书“沈园”二字。
周通看了一眼木雕旁的题字,念道:“钗头凤?”
“是啊。”程久安点了点头,说道,“这木雕上刻的正是著名诗人陆游与其爱妻唐婉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不仅仅是画作诗文能够寄情,木雕石雕也依旧可以寄情。有时候,这些本就富有灵性的石头与木头反而能够比单调的纸张更能映衬出画作的意境来。”
周通闻言,更是关注这副木雕画,画面上女子五官清晰,甚至连眉毛的纹理都雕刻得极为精致逼真。
他看着看着就有些入神,忽然见画上的女人似乎在这时候冲他看了过来,眉眼一弯,盈盈带笑,周通一怔,再看去,画作上的唐婉依然是垂眸落泪,一点儿没有刚才的俏皮灵动。
周通微微蹙了眉头,问道:“程先生,这幅木雕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程久安以为周通想要这幅木雕,但是他真的记不清是前是后,只好如实相告:“这个我记不清了。”
“好吧。”周通理解地点了点头,问道:“我能再看得仔细一点吗?”
“可以。”程久安见周通真心喜欢,“要是不嫌麻烦的话你可以先取下再看。”
“好。”周通想想这样也方便就上前,准备把木雕画作摘下来仔细看看其中精妙。
字画装裱有封印的作用,要是有可能的话,周通还想直接把这幅木雕画拆开,看得更仔细一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正帮着周通搬画的程久安暂时放下木雕画,转而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为首矮个子的年轻人见了程久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晃得程久安眼疼,语气活泼清脆地说:“您好!请问是程久安程先生吗?”
“是啊。”程久安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我是慕名而来的!”矮个子扬起笑脸,说道,“听秦先生说,程久安先生的木雕作品十分精妙,我们想来看看,这是秦先生的名片,您看。”
程久安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名片,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了然:“是老秦啊,你们是他的学生?”
“是啊是啊。”
“那请进吧,家里还有个客人,也是个年轻人,应该没关系,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邹飞?何愁?”周通惊讶地看着来人,邹飞见到周通在这儿,脸色顿时一变,笑脸僵在脸上,尴尬地瞅了一眼何愁,要何愁拿主意。
刚才听见门口的人声周通就觉着有些熟悉,再一看到何愁跟邹飞就明白了,这俩人可以啊,骗人骗到他的地盘来了,还直接钻到眼皮子底下了。
“你们认识?”程久安也很意外,左边看看周通,右边看看邹飞跟何愁俩。
“是啊,认识。”周通笑着看向邹飞跟何愁,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但是邹飞没走,他眼珠子一转,冲周通伸出手来,说道:“周通,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行。”周通没当场戳破,看邹飞准备玩什么把戏,他目光落在何愁身上,何愁的那些事情他都听云修讲了,也是个命运不好的,可这会儿何愁的眉头就一直没解开,像是有什么心事压在心上一样,一句话不说。
邹飞见周通在看何愁,上前一步挡住了周通的视线,哥俩好似的揽着周通的肩膀,把周通往沙发上带,邹飞扭头看向程久安,说道:“我们一起剔漆的时候认识的。”
木雕做到最后需要上漆,程久安对邹飞的说辞没怀疑,他说道:“既然你们都认识,那我就不多招待了,我去给你们倒杯茶,你们慢慢聊,别弄坏了我的木雕就行。”
“哎,程先生您去忙吧!”邹飞又活泼地招呼了一声。
等程久安走后,邹飞坐在周通旁边,笑得眯眯眼看向周通,说道:“周通,我们就是来玩玩的,你别拆穿我们的身份,等会儿出去请你吃饭,你看怎么样?”
周通:“……”
周通疑惑地看向何愁,又看了看邹飞,觉着今天的邹飞有点不对劲,活泼得很,以前邹飞成天跟在何愁身边,像是个跟屁虫一样,成天黏黏糊糊的,虽然也爱说话,但是话里多少都带了几分小傲气,不会像是这样。
邹飞见周通不说话,拿胳膊肘捅了捅周通,说道:“你看怎么样?给个准话吧?我俩这次来真不是骗人的,怎么样怎么样啊?”
周通没正面答应,只隐晦地说:“看情况。”
“那我这就算你答应了啊。”邹飞笑得扬起两边的酒窝,他看向周通刚摘下来搭在沙发上的木雕画,一脸惊喜地说,“这木雕画好精致啊。真逼真……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有意思有意思。”
他的手不停地在画作上抚摸,尤其是仕女身体周围左右流连,周通目光落在邹飞指尖,忽然看到一点点光闪烁在邹飞指尖,周通眼疾手快地将邹飞的手抓住,拿离化作。
邹飞一惊,差点弹坐起来,他一脸发懵地看向周通,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忽然抓住我手了。”
不对。
周通眼里的阴阳眼游动,仔细看向邹飞,捕捉着邹飞身上气的变化。
邹飞额头上的那一团阴云越积越多,比他上次见到的还要浓郁,然而正是因为这团阴云太过浓郁才导致周通无法看清黑云之后的东西。
他觉着这次见到的邹飞跟以前不一样的,但是不一样在哪儿却又看不出来。
周通又看向何愁,从刚才进门开始,何愁就一直一句话不说,也不看邹飞,像是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一样只负责跟着邹飞,其他的事情一律与他无关。
这俩人,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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