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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公,遇仙桥已经过了,再往南二十里渡了太平湖,就到惠州地界边上了。”秦关夹着马肚跟在车边,拱着腰隔了帘子低低道,“惠州是海惠王的地界儿,您看是不是得先打个招呼,支个声?”
蜀锦缎的厚帘飘飘摇摇,雍阙握着串碧玺把玩,淡声道:“海惠王么……我记得先皇驾崩时他说是病重因而没来京中奔丧?”
“督主英明,现在的海惠王在做世子时就体弱多病,很少离开惠州。”东厂和锦衣卫是朝廷的耳目,不说天底下每一件事了如指掌,至少这些个跟皇权相关的诸侯藩王事无巨细没一个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太,祖皇帝在位时曾经有位军中将领夜宴同僚,翌日太/祖召见便亲切地问候了他宴上梅花酒是否温热可口,直吓得那个将领当场瘫软在地。
“曾经的老惠王痴痴混混了一辈子,看来他的这个儿子却是有几分别样心思的。”雍阙额心隐隐作痛,精神却是异常的清醒抖擞,揉捏了两下,他道,“既然是个有主意的主,想必我们还没到惠州那边已经得了风声。暂且无须搭理他,正好借此探一探对方的底细,看看是敌是友。”
“属下明白了。”秦关多少能猜出点雍阙的意思,新皇登基得他们东厂鼎力相助不假,但飞鸟尽、良弓藏的前车之鉴数不胜数。这一次,他们领命出京正是一个不好的兆头。眼下雍阙及他们东厂处境尴尬,不妨多给自己找条生路。
冷不丁的雍阙发问:“那丫头可还老实?”
秦关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秦姑娘上车前有些不太情愿,但上车后也没多异议,只是让人来了两次,说不习惯有人在跟前伺候。”
“哼!鬼机灵的妮子!你信不信没个人盯着她,还没到太平湖她就没了?现在指不定就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说实话秦关是不信的,派个霍安去无非是盯得紧凑些,哪怕没有霍安,这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几十号大内的顶尖高手,还怕治不了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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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镇位于太平湖北边,方圆五百里尽是茫茫无际的粼粼波光,镇仅有一个码头通往四处。从晨起到日落,码头人声不断,各色船只大大小小林立岸边。
好容易从丘林里钻出来到了平地,秦慢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少的地儿,抱着颗树不声不响地蹲了半天。霍安在旁傻了眼,说什么秦慢也不理他就是头抵着树和个萝卜似的在那蹲着。
“怎么着了,闹了肚子?”有人迈着轻慢的步子过来,和蔼体贴地拍拍她的背,揶揄地笑了笑“说是江湖儿女,娇贵起来倒是比深闺女儿不遑多让。”
霍安一见来人吓得一抖索,还没跪雍阙挥挥手,他战战兢兢地远远缩到了边上。
秦慢晕乎乎地抱着树,难受得睁不开眼:“我晕车……晕车……”翕动的嘴唇血色尽褪,白得丝丝纹路都瞧得清楚,可见身子是真的不爽快。
雍阙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的,一见她这模样反倒是没了主意,略一沉吟招手想叫个番役过来将人抱到镇子里找个大夫看看。但……他看着秦慢,虽然口口声声自称江湖人,但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换作京城里的闺秀被个男人搂搂抱抱怕是自尽的心都有了。
顾虑着间,秦慢自个儿扶着树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吸吸鼻子:“别担心,我没事。”
担心她?雍阙打心眼里不以为然,他是人们口中的刽子手可不是菩萨:“无事就上船吧。”
一听上船,秦慢头皮一凛,雾蒙蒙的眼睛望着雍阙,像只楚楚可怜的小鹿:“督主,就不能歇歇吗?”
雍阙冲她一笑,温文尔雅:“不能。”
“呜……”
秦慢他们到底没走成,留宿在了太平镇,缘由自然不是因为他老人家突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而是因为傍晚湖面起了浓雾,太平湖水深莫测,湖中常有大鱼出没,哪怕是通水性的人,撞了船多半也是在劫难逃。
雍阙素来喜与人斗,不与天斗。天意如此,他也只好将行程拖延一日,容得秦慢那个病秧子侥幸休养生息。
为了行走方便,他们一行人做了普通富户打扮,挑了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落脚。一入客栈,霍安细心地去小厨房给秦慢煮了一壶姜茶,搁了两片薄荷,清神醒脑。
秦慢连灌了两大海碗,人像朵渴水的焉花终于重新抬起了枝头,双颊被热滚滚的姜茶烫出两分好气色。她舒爽地一抹嘴,喟叹道:“多谢霍小公公了,这两碗姜汤喝下去爽利多了。”
“姑娘,奴才早说了您的事就是奴才的事,一个谢字都甭提,何况这姜茶还是督主亲自吩咐奴才去熬的,奴才哪有这份仔细心思?”霍安哪敢和雍阙抢功劳啊,他年纪小却是个人精,就凭雍阙亲口叮嘱了一句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位姑娘独为不同的。太监也是个人嘛,虽说比别的男人少了那么点东西,但该有的七情六欲总是有的。至于这位姑娘嘛……
霍安从第一次见面就琢磨过了,论姿色比不上宫里的主子娘娘们,但个人口味不同,可能督主他老人家就好这口嫩芽呢?
这么一想,霍安对秦慢愈发地殷勤起来。
“哦……那等见了督主我再谢谢他,”秦慢哪里知道他内心的小算盘,鼻音憨厚地对他道:“霍小公公,能不能再劳烦你件事儿,帮我去打盆热水来?”
“哎哎好嘞!是奴才疏忽了!姑娘走了一路也该擦洗一把才是。”
楼上楼下都有护卫看守,任谁也插翅难逃,霍安放心地关门而去。秦慢也没想着逃,待门一合上,她一丝停留也没有打开包袱,从里抽出根长约数寸的木簪,拔开簪头,两指熟稔的夹出一缕细如银丝的长针来。她拨开长发,唇角紧抿,对准颈后、穴位快如闪电地扎下……
霍安端水上楼时恰好碰见出门的雍阙,他忙呵腰行了个礼:“督主。”
“秦姑娘好些了吗?”雍阙理了理袖口随心问道。
这一问,霍安更觉着不同了。无怪乎他想得多,雍阙在他们东厂和锦衣卫里的眼里,与在普通百姓眼里没什么不同,甚至冷酷之名更上一层楼。一个冷厉无情的人突然变了性子,还是对着个女人变了性子,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他是不知道,在雍阙眼里,干巴巴的像株豆芽菜的秦慢连个女人都算不上,约莫等同于一只有趣的宠物,有点用处,逗一逗还有点乐呵。
“喝姜汤后人可精神多了!说着要亲自来向督主您道谢呢。”
雍阙略是意外,不过随口一句话而已,连个人情都不算。这个丫头倒是懂得知恩图报,他看了眼霍安手中的水盆:“罢了,左右无事,我随你去看看她。”
秦慢才将银针收回簪中,门声突响,来不及收好包裹就见着霍安恭恭敬敬地领着个人进了屋。水盆一放下,她还没开口,霍小公公就没了人,顺带将门也贴心地给关上了。
水盆冒着腾腾热气,秦慢握着木簪傻傻地望着雍阙堂而皇之地进门,又堂而皇之地在桌边坐下。她注意到才到客栈没一会,雍阙已经又换了身整齐洁净的衣裳,她撇撇嘴,果然是太监,真臭美。
雍阙也留意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秦慢手中造型独特的木簪。通身没有花纹雕刻,只是簪头有支昂扬凤首,与木簪浑然一色。他之所以留心,那是因为古往今来天下只有一人能头配凤首,那便是皇城里的另一位正主——皇后。
他朝着她手中的簪子扬扬眉:“凤簪?”
“啊?”秦慢低头看了一眼,联系起雍阙的身份她反应得极快,连忙摆首解释,“不是凤凰,是毕方。山海经里的一种神鸟,吃恶兽,驱邪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做个念想罢了。”
“吃恶兽?驱邪秽?”雍阙听着再一细看,果真那个“凤首”与正儿八经的凤凰别有不同,他瞟了两眼慢慢挪开视线,“秦姑娘,走了也有一日路了,你可想到关于医圣下落的一些情况来?”
秦慢一路上都在煎熬中度过,哪有时间去想那个见了鬼的任仲平,老老实实道:“没有……”
想她也是没那个功夫去想,雍阙不做意外,只是长长地叹气:“那恐怕秦姑娘一时半会还是得陪着咱家继续颠簸了。”
边说,他边觑着她瞬间垮下来的小脸,沮丧懊恼一览无余,说她简单可处事应变处处透着不简单,可说她深沉所有情绪全在脸上。当然,不排除她会演,演戏的人雍阙几乎天天见,连他自己都时刻地变换着角色,只是能骗过他的戏法少只又少。
他倒想看看,什么时候她能露出那条狐狸尾巴来。
秦慢扁着嘴,想说什么,但一想到人在屋檐下说什么也没用,便噢了声,继续恹恹地盘腿坐在榻上。
“我听霍安说,秦姑娘想要亲自谢我?”雍阙却是气定神闲,“不知秦姑娘打算怎么个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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