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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入夏要稍微迟上淮水以南一些,然而入了六月中旬,再冷淡的北方也顶不住灼灼烈阳,穿着轻便的布鞋走上两步,脚底心里就和踩在火炭上似的。
托“生病”的福,秦慢这两日偷懒没入宫去给慧妃娘娘解毒,索性这毒到后面她也是黔驴技穷,找不到任仲平,凭她那点斤两能不把人给治死就不错的了。索性皇帝忙着应付陆陆续续入京给他贺寿的各地藩王,没得闲空搭理她。
她乐得自在搬上一张长藤椅,靠在碧水帘似的葡萄架下,望着一串串尚未成熟的青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摇着摇着眼看要睡着了,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接二连三地又打了几个,她揉揉鼻子纳闷道:“谁在背后捉我的短呢?”
雍阙去帮着皇帝打点寿辰了,他是个劳心劳力地命,就算改朝换代皇帝有意打压他,但一时半会还是少不了这只千年的人精。少也不行哪,这宫里宫外哪个衙门屈服在这厮淫威下已久,换个人去别人压根不买他的帐哪。
偷得浮生半日闲,秦慢难得的自在,嘀咕了两句她终于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遭,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冷汗淋漓地坐了起来,掐指一算。
这些日子忙晕了头,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按理说宋微纹与苏不缚两人即便游山玩水,这个时候也该到燕京了。她不放心宋微纹在外胡乱闯荡;而宋微纹也担心她这个师姐一人在京中孤立无援,很多事情没办法施展手脚,两人约定最迟六月初在方家碰头。
可现在已经快至下旬,无论方家还是宋微纹那边皆无消息,方才的凉意一扫而空,秦慢焦躁起来,心里划过许多种猜测。
是他玩性太大,路上耽搁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被迫停下来了?
在这个不着调的师弟身上,有太多种不确定性了,你可以往极坏处想,但也可能彻夜难眠后发现仅是自己杞人忧天。
总归,未能按时到京,这是个不妙的信号。
雍阙的府邸很深,庭院重重杨柳依依,像一座安谧的庄园又像一座森严的堡垒,保护着也拘禁着里面的人。秦慢看着廊轩背后若隐若现的人影,强行将自己的冲动压制下来,不能去找雍阙帮忙。
宋微纹去的地方太过隐秘,雍阙固然是可信的,但是谁能防得住他手底下的人呢。
静静地坐在藤椅上看了很久的葡萄架,秦慢缓缓地又躺了回去,拿起扇子遮住眼前的光,伴着聒噪的蝉鸣似真似假地睡去。
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借雍阙的手来办,她想了想,不过是搭了个桥而已,理应是无大碍的。
心里揣着事儿,时光总是过得漫长,而感到漫长的又何尝是秦慢一个人。
宫中的雍阙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帝王终究还是个才成长起来的孩子,虽说在很多方面比他懦弱无能的父皇果决干脆上许多,但是碰上真正触及社稷根底时还是虚张声势地镇静着。
皇帝捏捏眉,眼圈下有遮掩过后的淡淡青色:“藩王入京后的住处护卫可安排妥当了?”
雍阙微微欠身道:“陛下放心,除去禁军防护,为防不测臣亦在每位藩王宅邸外部署了锦衣卫。”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外头得了消息,海惠王爷是轻车简从还带了未婚妻来京城,想是人手不够。故而微臣擅作主张,多派些人手在他别院之外,望陛下恕臣先斩后奏之罪。”
这个不测究竟是防匪徒还是防宅子里的人,殿上人心知肚明,皇帝疲倦的容色舒缓上许多。毫无疑问,撇去外柔内刚的性格外,他也是个勤勉的帝王。大燕的江山已不比百年前,就像世间万物总有衰败垂暮之时,江山社稷也一样。只不过,大概是上天垂帘,历经两代昏庸无能的君王后赐给了这么一位能干得有些过了头的皇帝。
大概皇帝自己心中也有察觉,所以才不分日夜地扑在政事上,导致了后宫空虚不说,仅有的几个娘娘也是怨声载道。若不为此,也不会轻易地妥协同意选秀。
雍阙心里头叹息,但既生瑜又何生亮,惠州的那位主,甚至其他马上露面的亲王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就是至今他没有选择对雍阙动手的原因,毫无疑问他是个奸臣也是个能臣,如果不是个宦官,可能还会有些惺惺相惜之情。皇帝微微点着头,感慨道:“海惠王确实惯来低调节俭,你说千里迢迢的,万一出了差池可不叫朕惭愧。”
惭不惭愧雍阙不知道,但真出了差池,他和殿下这位想必心里都是极高兴的。一个是为了自个儿的江山,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夫人。虽说了解秦慢的身世,但这位她打小的定亲对象,还是让雍阙怎么都看不顺眼。
皇帝转眸看向雍阙:“如果没有厂臣,朕这江山真是一日都睡不安稳。对了,选秀的事……”
雍阙忙道:“这一点也请陛下勿忧,初选的日子已定,就是两日后。后两番摘择,等各位藩王回去封底后再进行,以免出了乱子。”
“这样安排也好,”皇帝转转拇指上的扳指,微笑道,“这次广开门路纳选,想必入选的佳丽闺秀不少,朕听说江湖世家中也有不少女儿递了名册画像。”
该来的还是要来,雍阙低下的脸面皱了一皱,低低应了个是。
“要说这江湖世家么,朕也略知一些,这京中与朝廷最常走动的就是方家了。这次方家的闺女可参选了?”
雍阙稍稍一滞,随即从容不迫地回道:“回陛下话,方氏确实也在列选范围之内,名册已经交到了户部,几位大人们还在斟酌之中。”
“哦?”皇帝似来了兴趣,“朕听闻那方静姝乃江湖甚至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若是有机会倒真想见识见识江湖中的女子和官宦贵胄家的小姐们有何不同?”
虽未言明,但已经是内定的意思了。
本来方家的事已是一团乱麻,也不知有心无心皇帝再插上一脚,雍阙有苦难言却只能附和着笑了一笑:“微臣会将意思传达给大人们的。”
该议的议得差不多了,雍阙看看时辰也该退了,正弯腰要走,皇帝忽然叫住了他:“厂臣,朕听闻你的夫人突然得了急症,可是这连日来为慧妃诊治受了劳累?”
半夜叫太医本就是一件瞒不住的事,雍阙不慌不忙地撩开袍子跪下请罪:“臣万死,内人突发热疾,臣一时心焦,违了宫规,请了各位太医。”
“为朕的妃子治病本就是她分外之事,再因此得病更是朕的罪过了,怎会怪罪厂臣呢。”皇帝走了缓缓走了两步,殿外海棠开得一树红艳,低矮的山茶却是皑皑一片天山雪,他盯着那片皎洁的白雪,眼前浮现出秦慢细腻光洁的脸庞,“这样吧,到藩王走后,如果慧妃的病情尚是稳定就让她在府上养病吧。没得再累倒一个,要什么药材请哪个太医你自己做主便是。”
雍阙受宠若惊地磕了一个头:“陛下厚爱实在叫臣惶恐,臣一定将陛下圣眷隆恩传达与她。”
皇帝回头一笑:“这可是厂臣你说的,一定要传达到哦。”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眸里含着一丝得意与狡黠,看得雍阙心中蓦然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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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自己的女人另外一个男人对她有多好,雍阙是脑子坏了才会说出口,他不仅说不出口更恨不得将秦慢严严实实地守在家里,不让她再入宫半步!
雍阙恨恨地骑着马一路风尘飞扬地从官道奔回府中,回了府没有立即去秦慢那,连泼了三把冷水一擦脸,对着镜子稍稍整饬了下自己才施施然提步而去。没办法,他的夫人爱美人。
到时,秦慢正站在小凳子上拎起一挂葡萄左右看,时不时低头问霍安道:“真的不能吃吗,我看已经红了呀。”
霍安一边胆战心惊地扶着她凳子,一边苦兮兮道:“真的不能吃啊夫人,这是秋葡萄,等得过了中秋晚上结了露才甜呢!您要是想吃,回头奴才给您去捧一串河西那块送的红提,保准又大又甜。”
“可这是我种的啊……”秦慢怅然若失地松开葡萄。
雍阙听着气出了声:“这葡萄明明是我亲手栽下去的,怎么好好地就成了你种的??”
秦慢叫了声“哟,回来了呀,”然后拍拍手跳下凳子,理所当然道,“虽说是你播得种,但是我浇了水,施了肥,论起来还是我的功劳大,自然是我的。”
瞧瞧这强盗婆子的德行,雍阙啧啧地凑到她身边,瞄着她的肚子悄声道:“这儿我既播了种也浇了水,更时时施肥,什么时候收获啊?”
秦慢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耳根子发热,骂了句“不要脸,”扭过身子就往屋里走。走了两步,站在门槛外回过头来看着从来不知脸为何物的督主大人,忽而笑了一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
雍阙一阵毛骨悚然,忙道:“有事您说您说,你别冲我这么笑,我瘆得慌。”
秦慢还是那么笑着看着他,轻飘飘道:“原来督主您还有怕得啊。”
一扭头,进了屋。
雍阙一听,今儿这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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