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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谢凉萤的预料,根本沉不住气的二夫人在和谢安知大闹一场之后就套上了车回娘家去了。谢安知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根本不管她。谢凉婷和谢凉婉苦苦求了二夫人,却根本拦不住。
如嬷嬷把这事儿禀了谢家祖母,她沉默了许久才道:“由着她去吧。”这事儿的确是自己亏欠了二房,若二夫人要闹,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不能太过分,家还是不能散。
二夫人此时正在娘家哭诉,她倒没想着就此和离回娘家,只是想跟娘家人讨个法子。她娘家虽说并不显,但好歹父母尚在,几个兄弟也都在朝为官。家中独她一个女儿,不为她出头还能为谁。
“娘,你说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这么辞了官。他怎么也不想想阿婷和阿婉?她俩可还没定人家呢!早前他在翰林院,虽说侍读学士是个从五品的官儿,也不甚高,可到底是个清贵又能看得见前程的。以后要是争点气,指不定能入阁拜相。如今什么都没了,还怎么叫两个孩子定人家啊。”
二夫人拿罗帕捂着脸,嘴里一刻不停地和她母亲抱怨,“我原还念着兴许以后自己还能挣个一品诰命当当。现在可好,别说一品了,就连五品令人都保不住。更别提我那两个女儿。是,我是不争气,一个儿子都没给他生下,可难道就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就把我看低了?什么都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做主,日后我在家里还有威信可言?下人都会怎么看我?怕是我说一他们就指二,说的话都没人愿意听了。”
二夫人的父亲去年外放,此时并不在家。家里的小妾一道跟着走了,只留下二夫人的母亲夏氏看家,二夫人的几个兄弟也在京里,他们仰仗着谢家的鼻息,做个还算安稳的小官。二夫人此时归家,正好兄弟们从朝上回来。一母同胞的几个人正围着夏氏。
夏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听了女儿的哭诉,心里虽也觉得女婿做的不对,可也拿不出什么法子了。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们夫妻一体,他不同你商量的确不对。”
二夫人被母亲的话给噎到了,本想叫她替自己拿个主意或者上谢家去找自己那婆婆要个公道,现在看来根本指望不上。也罢,她母亲的性子自己个儿也知道,若不是性子不强,她也不会养成现在这副泼辣脾性。
二夫人的大哥皱着眉想了会儿,问道:“你婆婆怎么说?”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我还没去找那个老太婆算账呢。要我说,这事儿八成是她叫老爷做的。否则好端端的,怎么就辞了官儿呢。”
“我看倒未必。”凌成和道,“谢老夫人是个护短的人,看看她对你那妯娌就知道了。我觉得应该是妹夫自己的主意。我虽不在宫里头走动,但也听说他不爱钻营,经常一个人呆在翰林院里头翻阅经籍。”
凌成和微微一笑,“倒要恭喜妹妹了,若是我那两个侄女有个醉心学问的父亲,怕是提亲的人要踏破你家门槛了。”
凌成和自己学问不济,向来钦佩那些能钻研典籍之人。他知道谢安知于这上头有些心得,是以常请教于他。谢安知也不拿乔,只要来问,必是相告的。偶尔自己不知道的,还会和凌成和一同探讨——这倒叫凌成和受宠若惊。是以他们二人关系还不错。
凌成和觉得如果谢安知辞官真的是为了潜心研究学问,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眼下的大家并不多,偶有出一个,不提自家,就是姻亲脸上都有光得很。若真研究出些道道来,届时开馆授学,可是名传千古的事。
但二夫人并不这么想,她倒不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只是觉得那些都是虚的,抓住眼下的才是正经事。
“大哥真是说地好没道理。便是真能看出些明堂来,那得是多少年的事?多少老学究都没整出个东西来,就他能?再说了,他能等,阿婷和阿婉的婚事怎么等得起?难道我真把她俩留在家里做老姑娘?等她俩爹混出名头来再择高门?”二夫人嗤笑道,“你们男人真是好高骛远,眼前事都顾不过来,还谈以后,还谈什么流芳百世。”
凌成和被妹妹的话给驳倒,憋了一股子气,自认他们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闭嘴不说话了。
二夫人看了一圈,见没人替自己出头,气吁吁地又回去了。她心里打定主意,这事儿只能靠自己了。
谢家祖母听说二夫人刚回府就来见自己,心知躲不过,就在正房等她。
二夫人心里虽气,但到底还记着礼数,同谢家祖母见了礼后也不说话,一脸怒意地在圈椅上坐下。
谢家祖母叹道:“你这般气恼又有何用?辞呈都交上去了,衙门里都记上了,哪里还能再把官儿还回来。咱们如今要想的是以后,而不是纠结在已成定局的事上。”
二夫人冷笑,“以后?好,那我就同娘说说以后。老爷他不是嗣子,日后家里头的祭田家财大都是大房的。我家世低微,不同三弟妹那样有个财大气粗的娘家靠着。到时候分了家,怕是我们二房全都得上大街喝西北风去!”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嘲讽道,“哦,我都忘了,颜家如今都在大狱里关着呢,怕是病卧在床的三弟妹分家之后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谢家祖母见她专找自己痛处踩,心里极为不高兴。但念及这事儿的源头还是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为了颜家,谢安知怕也是没理由辞官。这般一想,她又把怒意给压了下去。
“家里何时要分家了?就算要分家,你觉得我会亏待了二房?都是我的亲生子,我哪来的缘故要刻薄你们二房。”谢家祖母耐心道,“我同老爷他商量过了,以后你们二房的开销就从公中出,阿婷和阿婉的嫁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全都会负担。”
“哟,真是好大的赏赐。娘的意思是以后咱们二房就这么赖上了?公中出?!三房如今也没个正职,一个两个全都躺床上养着呢。公中能有多少钱?能给阿婷和阿婉多少嫁妆?娘,你真当我不知道家里头现下的光景?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吧。”
谢家祖母沉着气,“那你还想怎样?”
二夫人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既然谢家祖母提出二房今后的开销不用自己负担,有便宜不占就是蠢。“媳妇不想怎么样,有娘这句不会刻薄咱们二房的话就行。哦,阿婷和阿婉的婚事还得请娘费心呢。如今我可没脸再去见那些个夫人。哪个愿意让儿子娶个什么助力都没有媳妇。”
谢家祖母看着二夫人袅袅而去,她松开手,掌心里的佛珠在手心上勒出一道道痕迹。
没几日,谢参知就看到了白相那嫡孙上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票拟。当日,那票拟就批了红,白家嫡孙后日正式去翰林院上任。
谢参知闭了闭眼,他知道要来了。
白相主动的上朝时提出了颜家一案,倒没有说什么意思,只说此事拖了许久,是该有个决断了。
宋御史在昨晚就同白相通过气了,在白相提出之后,他立刻上奏,“微臣觉得颜家虽有罪,却不致重罚。虽说重典可致无罪,但圣上理当以仁治天下,岂可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今日若将颜家判重了,旁的案子又该如何处理?千秋之后,后人又该如何看待陛下。”
周相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白相,他是副相,乃周贵妃的父亲。他朝赵御史使了个眼色。
凡是白相提出的,周相一概都是要反对的。
赵御史即刻提出反对意见,“圣上,宋御史说的看似有理,实则荒谬。圣人言,以直报怨。颜家罔顾圣上眷顾,私自处理赏赐,这是轻视皇权,是对陛下的大不敬。陛下若就此放过,怕是日后君威不再。试问届时天下还有谁会把圣上,把朝廷放在眼里?民间商贾尚且敢无视律法穿戴绸缎,此案若不杀鸡儆猴,怕是日后人人效仿,会愈演愈烈难以控制。”
宋御史冷哼一声,“赵御史倒是守法得很,谁不知道你今日迷恋歌妓,出入勾栏之地。殊不知朝廷严禁官员进入青楼?”
“宋御史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曾出入过那等污秽之地?你真当谣言信口胡诌就会有人信?既然这般,你便拿出证据来,叫我心服口服。倘若我果真犯了律法,现下便脱下这身官服,辞官归乡!”
皇帝垂下眼睛,木然地看着两位御史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白周二党为了争夺太子之位,早已争地不可开交。朝上任何一件小事最后都会叫他们发展成互相攻讦。皇帝对这场景已经是习以为常。
柳太傅今日难得地也上了朝。他浑浊的双眼朝上看了看皇帝,默默地等着两位御史的争论告一段落。
宋御史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反驳,柳太傅就开了口。
柳太傅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他再意气风发了,但威仪却不输那些权势滔天的官员。他浑厚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昨日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道南直隶遭了蝗灾,怕是今年的收成不太好了。届时恐怕还会有大批灾民涌向京城,为了避免引起动乱,陛下还需早日做出决断才是。”
皇帝此时才开口,“太傅言之有理。看看你们,整日不做正事,罔顾百姓民生,只着眼于细枝末节。这就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员?真是白读了圣贤之书。”
白相牵头跪下,朝上文武除了几个蒙获恩准的老臣外都一同跪下。
“去拟个章程出来。”皇帝顿了顿,接着道,“颜家……全部官降三级,牢里的几个各打二十大板。”
这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了。一直没有发声的谢参知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
今日晚膳时,谢凉萤发现祖父祖母表情都轻松了许多,她猜测兴许是颜家的事已经解决了。她道:“祖母,今儿个和安长公主给我送了帖子来,请我五日后去别庄参加海棠宴。不知祖母的意思?”
谢家祖母想起自己之前和谢凉萤提过,让她低调些别出门。如今颜家的事已了,谢家也能好过些了,那谢凉萤的禁足令自然也该结了。“你去吧,只是仔细仪态,莫要给家里头丢了脸。”
谢凉萤抿了一口茶,应下了。
和安酷爱海棠,别庄里种满了各式海棠,就连名字也是以海棠命名。
谢凉萤这次赴宴特地挑了一件鹅黄底绣垂丝海棠的薄棉褙子,外罩一件红灰莲色同款生丝褙子,薄薄的生丝透出里面的那件海棠褙子。下面配了一条白色烂花绡侧边开衩裤子。走动时侧边翻动,露出里面银朱色里裤。
双珏笑眯眯地抱着一个盒子进来,“夫人,侯爷今儿特地送了首饰过来。夫人看看是否合适。”
谢凉萤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阿简今日也要赴宴?”
双珏道:“说是要过去,但说不定,近来侯爷有些忙。”她凑近谢凉萤的耳边,“侯爷正陪着圣上呢,长公主也请了圣上,到时候请圣上在花宴上品评各家小姐们作的诗。圣上为了能赶过去,正加紧看奏折。侯爷近身伺候着,轻易走不开,不然就亲自过来接夫人过去了。”
谢凉萤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有什么好接的。家里头自有马车。”
盒子里是一只蝶栖海棠赤金簪子。五颗粉色大碧玺攒成了一朵海棠,花的背面用金丝卷了小小的弹簧,稍稍一动,碧玺海棠花就犹如风吹过一般微微颤了起来。从簪身的另一端伸出了一个粉碧玺雕的海棠花苞,一只玛瑙蝴蝶正停驻在花苞的尖尖上。
谢凉萤道:“这不是正好配了我那对萤火虫耳塞?也亏得他那么忙还记得替我劳心这些。”
双珏道:“侯爷送夫人的每一件东西都记得呢,也是说叫夫人用那耳塞配。我初见这簪子的时候也觉得侯爷心思实在是细。”
“镇日里也不做正事,这些小事我自会操办,哪里用得着他这份心思。”谢凉萤嘴上虽这么说,手里却已经拿了那簪子在发髻上比划,“双珏你看是戴这里还是戴这里?是不是换个发髻更好?”
双珏忍着笑,“夫人怎样戴侯爷都会觉得好看。”
“哪里就是给他看的。”谢凉萤终于挑好了地方,让双珏替自己把簪子戴上。
谢凉萤在镜前来回看了一番,确定收拾妥当后便带着双珏出了门。
和安的帖子虽说是下给了谢凉萤,但同时也请了谢家其他的姑娘。不过二夫人因谢安知辞了官赋闲在家,自觉面上羞愧,是以拘着两个女儿不许她们出去。谢凉萤最后是带着妹妹谢凉云一道去的。
谢家祖母在听到谢凉萤主动提出带妹妹去赴宴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她心里有些踌躇。毕竟现在谢凉云双腿被废不良于行,出去恐多有不便。而且谢凉云打残废后脾气也一直很不好。
不过谢凉萤却道:“整日闷在家里能好到哪里去?我也是见妹妹日日心情不佳才想到是不是带她一道出去。虽说总会有人拿她的腿说事,可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家里总有护不住她的时候,彼时她可如何是好?”
谢家祖母觉得谢凉萤说的在理,就答应了下来。
谢凉云起先是不想去的,但拗不过谢家祖母的劝说,想想在床上无法起身说话的颜氏,到底还是点头了。
谢凉萤到二道门的时候,谢凉云已经到了。她如今已经无心于打扮上头了,一张曾经艳冠京华的脸带着病态的白,两颊微微凹陷,没了昔日的风采。
“双珏把阿云抱上去吧。小心着些,别碰着了。”
谢凉云在双珏怀里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谢凉萤。
到了别庄后,谢凉萤发现因为和安请了太多人,所以马车已经进不去二道门了。无奈之下,她们只能在外门下了车,谢凉云就由双珏抱着进去。
不过还没进门呢,就冤家路窄地遇上了赵夫人和赵雨桐。
谢凉萤见躲不开,便上前向赵夫人行礼。
赵夫人瞥了谢凉萤一眼,冷声道:“不知谢五小姐几日前与云阳侯小聚可否尽欢。”
谢凉萤微微一笑,“我竟不知赵夫人同市井妇人一样,对人家的私事甚感兴趣。”
赵雨桐柳眉一挑,“别以为人不知道,云阳侯前几日去了京郊办差,根本不在京城。母亲当日不揭穿你,乃是在洪夫人面前给你留几分薄面。你倒好,竟反咬我们一口。”
“赵夫人同赵二小姐大可去海棠楼问问,看我与阿萤几日前是否在那里小聚。”薛简将手里的马交给了小厮,走到谢凉萤的身边温声细问,“几日不见,可还好?”
谢凉萤嗔道:“你留了双珏在我跟前,日日督着我。我要有个头疼脑热你会不知道?”
薛简笑而不语,牵了她的手,看也不看赵家母女,“赵夫人对我的私事挂心,我也不妨礼尚往来,对赵夫人同赵二小姐关心关心。我是奉了密旨出行,敢问赵夫人同赵二小姐如何得知的?竟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若是差事出了差错,不知道陛下是该怪我还是怪旁人。”
“怎会怪你?你办事朕从来都没有不放心的。”
赵夫人脸色一白,拉着赵雨桐立即行礼,“见过陛下。”
旁的贵妇同贵女原是看热闹的,如今见了天颜自然避不过去地得行礼。
皇帝乐呵呵地让大家起身,他转头对薛简道:“进去吧,和安该等久了。”又多看了谢凉萤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谢凉萤报以一笑。
皇帝的余光瞥到了薛简与谢凉萤牵着的手上,眼神一转看向了别处。
周贵妃此时赶了上来,娇声道:“陛下怎得也不等我。”刚挽了皇帝的手,却看到了被双珏抱着的谢凉云,不由怒道,“你这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也会在此!”
皇帝皱了眉,“莫要在和安这里闹事,你若不想留下,直管回宫去吧。”
周贵妃不依道:“陛下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小八,她可是因为这贱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呢。这次本也想来,太医却怎么都不答应。我出来前她还在同我闹脾气。要不是因为这女子,小八怎会落得这般。”
谢凉云窝在双珏的怀里,煞白的脸烧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此刻有个洞可以叫自己钻进去。
皇帝理也不理周贵妃,对李总管吩咐道:“送贵妃回宫。”说罢就要抽手进去。
周贵妃紧紧地抓住皇帝的手,“陛下!”
“小八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可谢六小姐却此生都要躺在床上。发生意外谁都不想,你这样给人难堪实在是有失贵妃的风范。”皇帝平静地看着周贵妃,“老三前些日子出宫叫你那些侄子拐去了赌坊,这件事你可知道。”
周贵妃自然是知道,不仅知道,还帮着他们瞒住皇帝。虽说私底下还是数落了周家和三皇子一番,可究竟是自家人,哪里舍得下重手。原本以为天衣无缝,不料到底还是叫皇帝给知道了。
“回去吧,见一见周相,叫他好好约束自家人。皇后再不好,白家子弟始终都是守礼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周贵妃也实在没脸再留下了。她自知随着年岁渐长,她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美貌。宫中的新人一个接一个的受到皇帝的宠爱,自己虽然占着贵妃的名头,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可还是不能再进一步。三皇子和周家已经急了,可她却似乎离皇帝越来越远,没有皇帝的支持,三皇子又如何能与大皇子争?自己又如何能与皇后争?
临走前周贵妃狠狠地瞪了一眼几乎缩成了一团的谢凉云。
皇帝在周贵妃离开之后走到了谢凉云面前,“贵妃失礼,你别放在心上。”
谢凉云忍着眼泪重重点头,她在皇帝背过身去的时候小声对双珏说:“我想回府去,你把我送回马车上吧。”
双珏朝谢凉萤看了眼,得了她的同意这才把谢凉云给送上马车。
薛简只朝那边扫了眼,拉着谢凉萤的手,“咱们进去吧。”
“嗯。”
赵夫人看着和皇帝靠地极近的薛简和谢凉萤,耳边时不时传来旁人的碎语,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赵雨桐微微低了头,跟在赵夫人的身边,两人一道进了海棠别庄。
和安没想到皇帝真的赶过来了,她忙从里头花厅迎出来,“我刚还念叨呢,这就见到皇兄了。”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都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旁的公子哥儿呢?我怎么没见着人?”
“都在马场那儿比骑射呢,皇兄要过去?”和安扬声把自己的小儿子叫过来,“带你皇舅去马场,今儿可得好好表现,你皇舅可不是常常有这功夫的。”
皇帝要去,薛简自然不能不跟着,“还请长公主好生照顾我家阿萤。”
和安嗤笑,“这还没娶进门呢,就我家我家的。真这么惦记着,怎么不早些把日子给定下来?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我倒是想……”薛简看了眼谢凉萤装作满不在乎的侧脸,“反正谢家不会把阿萤留一辈子。”
和安掩嘴笑道:“换我就把谢五小姐给留一辈子,急死你。”她推着薛简,“好了好了,快些走。我就没见过还有谁能叫我皇兄等着的。”
薛简草草谢过和安,又同皇帝告了罪。
皇帝摆摆手,“无妨,朕也是这么过来的。”
和安见他们三人走了,一拍手,“好了,现在就是咱们女人家了,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她转头问谢凉萤,“今日有诗会,谢五小姐作诗如何?”
谢凉萤僵着脸,缓缓摇了头。
谢凉萤不喜欢诗书,自然就不曾下过功夫。家里夫子虽然有教,但她每次都搪塞了过去。无论前世今生,作诗都是叫谢凉萤最头疼的事情。
和安自然看出了谢凉萤的为难,她也不欲给人难堪,于是便主动道:“我也没料到今儿来的人多,正好缺个人替我招待客人。谢五小姐如果方便,能否替我去西苑招待下贵客?”和安指了下络绎不绝的来客,“我这儿正分不出人手呢。”
谢凉萤简直巴不得,要招待人必不会再去做劳什子的海棠诗,当下就答应了。
和安看着谢凉萤去西苑的背影,对身边的默默笑道:“我看谢五长得一副玲珑样子,看着就觉得她样样都能,没料到还有她为难的事。”
嬷嬷道:“世上哪里有那等能人,便是圣人再世也做不到。”
和安一边笑一边往回走,“正是这个理。”
西苑的女客都是些品级较低的,或者和安不甚在意的。重要的客人都在和安那头的东苑。倒也不是和安想要为难谢凉萤,不过是不想谢凉萤这个未来的云阳侯夫人难堪,随便找了个事儿给她做,好逃开为难的事。。就算谢凉萤真在西苑不慎得罪了人,和安也不会在意。
谢凉萤甫一进西苑,就看到了赵夫人和赵雨桐。她心道,今儿出门真是没好好看黄历,几次三番都遇上不喜欢的人。
想是这么想,但礼数还是要做到的。
西苑伺候各位女客的是和安的大宫女。谢凉萤与她仔细询问了此处的客人都是何家来的,在心里一一记下。大宫女知道她是和安叫过来的之后,又将一些客人的喜好告诉她,免得谢凉萤到时候出错,不仅失了和安的面子,也叫谢凉萤被人诟病。
谢凉萤知道大宫女的好意,感激地同她道了谢。然后挨桌同客人们打招呼。到了赵夫人这桌,自然彼此相看两相厌。
“哟,这不是谢五小姐吗?怎么在公主别庄里做起了待客的事儿?莫不是什么时候成了公主府的女官?”赵夫人笑道,“若要真成了女官,我可得叫谢老夫人摆一桌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女官明着是好听,但实际上除了几个高品级的以外都是良籍平民出身的宫女所担任的。谢凉萤要做了女官,那可真真是在打谢家的脸了。
谢凉萤微微一笑,道:“若真能在长公主跟前伺候又有何妨。长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颇受陛下挂心。若能为陛下和长公主分忧,那可算是我天大的福气了。”
赵雨桐嗤笑,“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你也配?”
谢凉萤看了眼赵雨桐,“赵二小姐的意思是……你配?”
赵雨桐恼羞成怒,“我乃堂堂正四品佥都御使的女儿,怎么会自甘堕落地去做这些下等人的事情!”
此话一出,倒把在场的长公主府女官们给得罪了。但她们到底不敢多说一句,和安御下素严,若在这等场面有了大过,可不单单是被赶出长公主府。但对赵雨桐的印象就极差了,连带着对赵夫人这嫡母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谢凉萤淡淡道:“赵大人不也在朝堂替陛下分忧吗?长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素来得陛下挂心,女官们照顾好长公主,就是替陛下解忧。同是为了陛下,不过分工不同,有何高下之分。”
赵雨桐环顾四周,见周围不少不赞同自己的女客们都在窃窃私语,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再反驳,却听到了门口的喧闹声,她皱着眉去看,却见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搀扶下进了门。
谢凉萤之前没见过她,此时身担招待客人的任务,不管认不认识都要过去迎一迎,替人家安排个可心的位置。
大宫女趁着谢凉萤还未开口说话的空档,小声地提醒她,“这位是岐阳王家的老王妃,边上那位是她的二儿媳,前些日子岐阳王的二老爷刚承了爵位,这位便是她的夫人,如今的岐阳王妃万氏。”
这么一说,谢凉萤倒是想起来了。岐阳王家祖上乃是开国元勋,爵位也同柴晋家一样是世袭罔替的。他家原本是有世子的,乃是他们家的长子,但却在去年患病而英年早逝。岐阳王夫妇老年丧子自是悲痛不已,出孝之后就决定退居养老,把爵位给了二儿子。
谢凉萤上前同她二人见礼,却见老王妃有些敷衍得与她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在屋子里穿梭,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岐阳王妃在一旁为老王妃的失礼向谢凉萤报以歉意的一笑,“娘本来要留在东苑的,后来听说有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在西苑,便过来了。”
谢凉萤了然地点头。难怪,就说呢,以岐阳王之尊,怎会被安置在西苑,原来是来找人的。
“不知老王妃找的是何人?”谢凉萤一边把人迎进来一边问道。
老王妃忙道:“不知陪都冯相家的曹夫人可在这儿?”
“曹夫人方才还在呢,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说里头闷,去园子里走走。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谢凉萤把岐阳王家的两位王妃安排在曹氏的位置边上,“曹夫人原先就坐这儿的,老王妃你看,曹夫人的罗帕还摆着呢。”
老王妃一看桌上沾湿了的帕子就笑了,指着罗帕道:“这必是她的。我知道的,她就喜欢那些野花儿野草儿,帕子上也要绣这些同旁人不一样的。这可是她方才不慎弄洒了茶碗?她从来都这样,粗心大意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儿。”
谢凉萤心道,看来这曹夫人与老王妃必是极熟悉的,否则怎会样样都被老王妃给说中了。她暗中吩咐了人去把逛园子的曹夫人给叫回来,边同岐阳王妃打听老王妃的吃食喜好——老王妃上了年纪,看着身体也不算极好的,总有那么些忌口的。
岐阳王妃道:“娘旁的都无甚大碍,唯好一口蜀菜。只是蜀菜辣的很,大夫不许她用。”
老王妃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在家里头管着我就罢了,怎得出来也管这许多!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还不许我吃点家乡菜解解馋?”
岐阳王妃无奈地安抚道:“不是我们不给娘吃,而是蜀菜对你身体不好。咱们不是盼着你能长命百岁嘛。”
“得了吧,哪里来那么多的长命百岁。圣上还天天听人说万岁万万岁呢,你见过几个皇帝能活到一万岁的?”老王妃不满地把头撇开。
这话说的有些僭越了,岐阳王妃忙道:“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叫人听到了还以为咱们家……”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皇帝从外头乐呵呵地进来,“老王妃说的可是大实话。”
满屋的女客们都没料到皇帝会在此时过来,忙起身向皇帝行礼。
“都平身吧。”皇帝道,“朕在马场见那群野小子撒欢,实在是觉得自己老了,再没那等风华,看了颇有些心酸。倒不如到这里同几位认识的说说话。”
皇帝没听大宫女的去上座,而是坐在了老王妃一桌,“虽说是实话,可身子不爽利起来到底还是难受的。太医的话可不得不听啊。”
老王妃撇嘴,“可不是嘛,我在家里头都是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实在憋地难受了也没法子。可到了外头,偶尔那么一次,难道还不许我松快松快。”
谢凉萤心思一转,去找了大宫女与她一番商量后才回转。
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大家的心思都在皇帝那头。
原本与老王妃同桌的贵妇贵女们见皇帝坐了过来,都起身避了去旁的桌。老王妃恍然无觉地继续坐在那儿,岐阳王妃也因为要照顾婆婆而留下。原本有些挤的位置一下子就空荡荡的。
正当此时曹夫人回来了,“哎哟,我那老姐姐,咱俩可算有些年没见了吧?”
因为外头围着人,所以曹夫人一时没看到皇帝也坐着,到了近前才发现。她原是疾步走着,现在一下子停住,正好把飘起来的裙摆给踩住了,一下摔了个五体投地。谢凉萤想去拉,却没曾想曹夫人的力气够大的,把她也给拉倒了,还垫在了人底下。
皇帝哭笑不得,“朕不过是想过来唠唠家常,怎么一个个地就这般紧张起来?”
曹夫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并将受了自己连累的谢凉萤给拉起来站好。她脸色微微有些赧色,“也没人告诉我陛下在这儿啊,要知道……”
“要知道你就在园子里多逛会儿是吧?”皇帝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这性子。”
曹夫人撇嘴,“我在陪都倒是想着你们,但见一次陛下都得那一套繁文缛节。我哪里耐烦这些,还不如不要见算了。”
皇帝道:“你快些坐下吧,莫要站久了,省得到时候冯三给我上道折子,说我刻薄他媳妇,见了面连座儿都不给。”
谢凉萤见他们言谈间颇是随意,完全不似往常官妇与皇帝那样,心里不觉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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