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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家长辈,石洋从未被外人“教训”过,上学时,连老师都对他恭敬三分。当然,他明白那些人恭敬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世,所以有时静下心来想一想,也觉得挺无奈,如果他是乞丐的儿子呢?估计连学校大门都不会让他进。
人生是需要阻碍的,比如遇到摸不透的人和事。
石洋看着田果,见她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餐盘中的食物往嘴巴里塞,两腮涨得鼓鼓的,像只正努力咀嚼食物的小鼹鼠,不禁一笑,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他不是不饿,而是天气忽然转凉,让胃病加重,刚才点餐时,无意中听见田果小声叨唠了一句:“这里有烧羊肉?哎,我还没吃过呢,算了,下次挣大钱再吃。”
烧羊肉也不算什么大餐,他就点了一份,没想到羊肉太油,刚吃一块就把这胃搅得天翻地覆。
“你出汗了?”田果抬起头时,看见石洋额头起了一层细小的汗。“放辣椒了?”
“没有。”
“那就是太烫了!”田果说,“你慢点吃,我不着急的。还有羊肉,别让我一个吃啊,你也吃!”
田果夹了两块烧羊肉放进石洋盘子里,嘴巴里还在叨叨唠唠。石洋则半天没说话,一手轻轻捂着疼痛的胃,想笑,但笑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稍稍抬起头,“田果,能陪我去趟医院么?”
是石洋的司机送他们去的医院。“石先生,你躺在后面吧,我坐副驾驶。”田果说。
“不用。”疼痛让石洋说话有气无力,但他还是选择坐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果,“来吧,坐这边。”
他是病人,说什么田果就听什么,对司机笑笑,然后坐在了石洋身边。
红旗轿车沿长安街朝协和医院的方向驶去。
“小浩。”汽车驶出一段,石洋忽然叫司机。“把我的包拿来。”
“好的,石哥。”司机把放在副驾驶的皮包递给石洋。田果仔细看了一眼,包是阿玛尼的。
见田果盯着皮包瞧,石洋笑一下,“好看吗?”
“还行。”八十年代即使是大品牌,男士皮包的样式也就那么几款,突出稳重大气,颜色单一。
“去年在巴黎买的。”石洋说,“我自己也很喜欢。”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一条口香糖递给田果,“这是口香糖,清洁口腔用的,薄荷味。”
田果当然认识口香糖,但这是重生后啊?所以她不得不再次启动无知少女模式。把口香糖接过来,看看包装,困惑道:“清洁口腔?”
“嗯。”他笑笑,“记住,别吃下去,它是胶做的,吃下去小心把肠子黏住。”
田果很配合地露出一脸惊恐表情,“吃这个还有生命危险?那我不要了!”她没客气,是真心不想要,石洋这人挺好,但田果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他走的太近。平日里拍拍马屁就行,他成分太高,伴君如伴虎,没必要往至交好友的方向发展,万一哪天这位爷因为某些事翻脸,田果就麻烦了。
石洋的表情又开始变得不耐烦,不知是因为胃疼还是因为田果的话。“拿一个尝尝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见田果还要说些什么,就烦躁地挥挥手,“从现在起不要跟我说话。”然后头抵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一条口香糖而已,在大陆罕见,在香港估计满大街都是,确实不值钱,田果轻声道了谢,石洋没反应,手依旧紧紧捂住胃部,骨节发白,脸色也有点苍白,挺好看的两道眉毛微微拧着,嘴唇紧抿成一条冷峻的线。田果看着他,心底忽然就有点软软的,都说男人是没长大的孩子,不到特殊时刻看不出来,此刻病痛中的石洋就像一个虚弱的小男孩。
车窗开着,把他白衬衫的一角吹起来,田果怕他冷,问过司机后,从副驾驶将石洋的黑色夹克衫拿过来,然后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秀水离协和医院不远,开车用了十分钟就到了,很巧的是,接诊的方远医生是石洋发小。两人父辈就是朋友,方远的大学还是在石洋父亲的安排下去香港完成的。不过两人工作都很忙,即使都在北京生活,方远也有好久没见到石洋了。
“没想到今年第一次见到你居然是在医院,我是该说很高兴还是很遗憾?”方远一边开着检查单子一边揶揄石洋。
“滚蛋。”在外人面前,石洋是绅士,清俊儒雅,但一见到发小儿,尤其是嘴贱的方远,石洋的清俊仍在,儒雅则瞬间换成了粗鲁。
“小点声,人家姑娘可还在外边呢。”
石洋知道方远指的是谁,刚才田果陪他走进来时,方远的目光就一直在田果脸上飘来飘去。“你这儿姑娘多了,具体指哪一个?”
“不穿护士服的。”
“噢,那个系红领巾的小丫头。”
“石洋,你真病了么?”方远眯起眼睛,印象中石洋没这么贫过。“你是胃疼,还是脑袋疼?”
“我没病,就是想来开点药,别磨磨唧唧赶紧的,拿完药我就走,一会儿还有事呢!”在方远锐利的目光中,石洋忽然有点不耐烦。他朋友很多,但知心的少,方远就是其中一个,按北京话说,他们俩是“铁磁”,小时候一起打过架,也一起挨过打。长大以后,虽然一个从医一个从商,但友谊并未被时间与空间而变淡,石洋常骂方远是“衣冠禽兽”,方远则说石洋连“衣冠”都省了,直接就是一个“禽兽”。
“石洋,我孩子明年就上幼儿园了。”方远忽然说,短短一句话却又藏着千言万语。
“是么,恭喜你。”石洋不以为然。
方远看着他:“前天石伯伯去我家,看见我儿子,喜欢得不得了,一直抱着他,舍不得放手,脸蛋亲了又亲。”
“嗯。”
“军子也有女朋友了,十一结婚,你知道了吧?”
“嗯。”
“杨帆的女儿这个月过百天,喜帖给你发到哪儿?香港还是北京?”
“都行。”
“石洋......”方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这帮从小在部队大院一起长起来的发小儿里,至今只有石洋还落单。他不是找不着对象,而是自始至终对这事就提不起兴趣,方远也给石洋介绍过几位,有文工团的,也有高干子弟,论模样论家世那些姑娘都无可挑剔,都是自小被男人追求的主儿,可石洋愣是一个没看上。有一次,方远实在没忍住,逼问石洋到底是不是那个啥。
“什么那个啥?”石洋听得糊涂。
方远一咬牙,也不顾发小儿的面子,直接问:“就是,你喜欢男人!”
石洋一口水喷在他脸上,“方远,若不是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信不信我用qiang崩了你丫的!”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哥几个替你去找,中国别的不多,就人多,不信找不出适合你的!”
方远当时真有点急了,可石洋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安抚情绪焦躁的发小儿几句,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估计哪天碰见了,就知道了。”
“你不着急?”
“我着急。”面对发小儿,石洋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承认其实他也不是那么与世无争,对于爱情和婚姻,他也有自己的期待,“人就活一次,好多事都能凑合,惟独这事不行。没错,中国有的是姑娘,但不能是姑娘我就往家里领吧?那不叫爱情,那是□□。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时间还长,总归会遇到的。”
“兄弟,你都快30了。”方远说。
“30怎么了?就是50岁了,我也愿意等。”
因为”我愿意“,所以“等待”一点也不苦。
说起来,这段对话已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这五年里,石洋交往过几个女孩,甚至还与一位香港富家千金订了婚,只是这段婚约在年中时忽然不明原因的取消了,那天石洋的父亲在方远家连连叹气,“我都这把岁数了,不知还能不能抱上孙子......”以前,对于未来的儿媳妇老人家有很多期待与要求,比如门当户对,比如对方要有高的学历和体面的工作,但如今,老人家的要求只剩下是女的就行!
“石洋,你也三十多岁了,要理解伯父的良苦用心。”方远语重心长。
石洋很无奈,捂着疼痛的胃部哭笑不得,“方远,麻烦你也理解一下我,想教训我行,但能先把胃药给我开了吗?”
“你先去做检查!”方远撕下单子递给他。
石洋不接,拿出老板的架势,“都是老毛病了不用做什么检查,你直接给我开药,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也没命的事重要!胃溃疡很容易出血知道吗?”
“我知道,但我觉得不是。”
方远叹气,拿出最后一道杀手锏,“石洋,想想你那位还没有遇到的好姑娘,舍得死吗?”
石洋一愣,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方远瞧不过他磨叽的样子,“这是医院,我是医生,这里我说了算,你今天如果不做检查就别走,如果走了,以后就别管我叫哥们。”说着,起身拉开诊室大门,看见田果坐在外面,冲她摇摇手里的单子,“你,别坐着了,赶紧拿单子去给你老板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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