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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九月深秋。
初阳中毒的事进展很不顺利,尽管排查的十分仔细,且有针对性的严查了几位郡王及相干人等,却始终没得有用结果。林青筠本就是双胎,怀的辛苦,又受了这事儿的影响,以至于肚子在一天天变大,母体却越发瘦了。徒晏虽然着急中毒案的进展,却更担心她的身子,近来都没出门,只在家守着。
皇帝因着进展不利十分震怒,一再命严查。
终于在重阳节后的一天,暗卫在排查宫中人的时候查到了蔡嬷嬷身上。太后宫里有个老嬷嬷想起来的一件儿小事,提及蔡嬷嬷当年救过崔嬷嬷一命。崔嬷嬷早年在太上皇的一位妃嫔处做宫女,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罚跪在大雪地里,结果高烧不退,人都烧糊涂了,是蔡嬷嬷帮忙找太医开药,这才捡回一条命。蔡嬷嬷在宫中人缘儿颇好,时常助人,这类事不少,暗卫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只是例行调查。当发现蔡嬷嬷的出宫记录,立时警觉,蔡嬷嬷出宫并不频繁,但和其他人比也不少,特别是中毒案前和崔嬷嬷失踪当天,蔡嬷嬷都出了宫。
一方面顺着这条线往宫外查,另有人在宫内盯着蔡嬷嬷举动,一时没敢打草惊蛇。
一旦确定了人,查起来十分容易,宫中进出都有明确记录,特别是崔嬷嬷出事那天,蔡嬷嬷在宫外过了一夜才回来。寻访查证后,得到蔡嬷嬷曾出过城,雇了一辆车,车上还另外带了一个人,说是生病的老姐妹,偏生车没让送到家,而是在一片树林子旁边下车,只说家里有人来接,将车夫打发走了。
禀报了皇帝,当即就得了旨意。
侍卫统领得旨,掩下心中惊疑,领人便将荣妃的瑶华宫围了起来。荣妃正品着新进的茶,见脸色惨白的宫女进来禀报,心下一个咯噔,却强撑着出了殿门,但见来的人乃是侍卫统领。
“荣妃娘娘,臣奉旨前来办差,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嘴上说的客气,举动却毫无敬意,一挥手道:“将蔡嬷嬷带出来!”
荣妃本就心中有鬼,又听是捉拿蔡嬷嬷,身子不由得一晃,险些晕过去。别说蔡嬷嬷牵涉的乃是掉脑袋的大事,便是眼下侍卫围宫已是不详。能令皇帝下这等旨意,完全不顾及她的颜面及宫外肃郡王,已说明皇帝在心中已做了定罪,她是逃不掉了!
侍卫们刚问出蔡嬷嬷所在,不及去捉拿,蔡嬷嬷已稳步走了出来,环视眼下情况,焉能不知怎么回事。却见蔡嬷嬷不等侍卫上前来拿人,朝荣妃喊道:“娘娘,老奴不能再伺候你了,老奴先走一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蔡嬷嬷一头撞向殿廊的红柱子,瞬间鲜血喷出,人也倒下没了气息。
宫女太监们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身如筛糠,几个胆子小的更是晕了过去。
荣妃恨的咬牙切齿,脸色更灰,同时心中一片绝望。
想不到蔡嬷嬷竟会这么狠,竟直接来个死无对证。蔡嬷嬷死了一了百了,却坑得荣妃这个主子娘娘有口难辩,谋害皇太孙的黑锅是背定了,哪怕她现在说蔡嬷嬷是另有其主也没会信。的确,谁会信呢?蔡嬷嬷可是从潜邸便跟着她,风风雨雨四十年,乃是心腹中的心腹,特别死前那番表忠心的话,看似维护着主子,实则等于指证。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宫女突然发现荣妃不对劲。
荣妃此时已瘫软在地上,原本惨白的脸色忽而泛起潮红,双手抓着衣领,双眼圆瞪,张大了嘴,满脸痛苦,不到几息的功夫人就彻底没了气。宫女们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开,惊恐叫道:“娘娘、娘娘薨了。”
侍卫统领脸色也变了,再顾不得尊卑避讳,连忙上前查看,果然没了气息。
皇帝听了统领回禀,面色阴沉,随之下旨——
“瑶华宫主位荣氏谋害皇太孙,废妃位,贬为庶人。”
又传旨定郡王府:“定郡王治家不严,罚俸三年,暂停一切事务,归家自省。”
与此同时皇后降下懿旨,训诫定郡王妃:“御下不严,罚俸三年。即日起每日入宫中聆听训诫,重修已身。”
因着关系到皇太孙中毒案,这几道旨意皆不曾隐秘,几乎京中人尽皆知,可谓举朝震惊。一般而言,但凡不是谋反,后宫妃嫔出了再大差错也不会将消息闹到宫外,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也是当初贾元春亡故外界不知内情的缘由之一。此回皇帝一是震怒荣妃有如此狠毒之心,二是为震慑,再一个,考虑到初阳年幼,而年长的几个皇子上下蹦跶,皇帝借此机会打压。
大皇子定郡王遭了申斥,丢了差事;二皇子成郡王早丢了爵位,现今还在闭门思过;三皇子肃郡王是荣妃亲子,荣妃落得个谋害皇太孙的罪名儿,又被废为庶人,肃郡王岂能没影响?再往下,八皇子襄郡王一向低调,且与纯亲王府亲近;九皇子庆郡王刚刚开府,不论本人或母妃外家皆十分有限,因此哪怕是个平常人也能看清局势,如今是纯亲王府一家独大。
林青筠没想到荣妃心思如此深沉歹毒,却仍有许多疑虑,首先一个便事觉得荣妃的死有些蹊跷。那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宫妃,会在皇帝尚未明确降罪的情况下就服毒自尽?
她将疑惑说给徒晏听。
相较于她,徒晏对荣妃了解更多,说道:“荣妃的确死的蹊跷,当时皇帝震怒在心不曾细想,但事后亦觉不对。再一个,毒、药的来源,若毒、药当真是荣妃所持有,那么她便与义忠亲王一当有所牵扯,这就不仅仅是谋害亲王妃,而是谋逆之人,性质截然不同。”
圣旨中虽说荣妃是谋害皇太孙,实则不正确,荣妃想要毒害的是林青筠这个亲王妃,且当时初阳尚且不是皇太孙。皇帝此举一是再度抬高纯亲王府,二是震慑打压,压下其他年长的皇子,给初阳留出成长的时间。
皇帝同样想知道毒、药来源,想知道荣妃是否与义忠亲王一系有牵扯,但现今人已死,难再追查。皇帝秉着宁肯杀错不可放过,将荣妃娘家一并发落。荣家在朝为官者一概罢黜,家产抄没,奴仆尽皆当街发卖,除幼童外,一概族中男女流放三千里。荣妃本就有毒害皇太孙之事,皇帝此举亦不为过。
“总觉得……”林青筠说不上来,心里总觉得哪里奇怪。
百灵忽而走了来:“王妃,镇国将军府的贾姨娘打发人来请安,是侍书,只是瞧着倒是装扮过避人耳目才来的。”
林青筠心中一动,与徒晏对视一眼,道:“将人请到厅里,闲杂人都别让靠近。”待百灵离开,她与徒晏说道:“自从她去了那府里,私底下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上回她派侍书过来还是因着甄氏的事儿。”
徒晏也没小瞧那贾三姑娘,一时也猜不透对方来意,便道:“既是人来了,去看看。”
徒晏扶着她去了紫藤院前面的小厅,并没进去,只站在外头的窗下。这里平时当值的小丫鬟婆子们都被百灵寻个由头打发走了,厅内只有百灵画眉,以及明显做寻常丫鬟打扮的侍书,立春立夏几个跟在林青筠身后,待入了厅,上了茶,便极有眼色的退到厅外去了。如今虽说林青筠开始□□倚重立春四个,到底不如百灵画眉乃是陪嫁来的心腹,立春几个聪慧,自然心中有数,从不与百灵画眉争强。
侍书恭敬行礼,给林青筠请安。
林青筠向来不喜欢兜圈子,便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三姑娘打发你来有什么事?”
古人讲究出嫁从夫,姑娘家一旦出嫁就得改了称呼,不能再称姑娘,该称探春贾姨娘才对。只是两人当初一场姐妹,外人在的场合便罢了,私下里提及时,林青筠仍习惯旧称呼,并非一时嘴上改不过来,而是觉得唤贾姨娘很是别扭。算来他嫁了七皇子,探春进了二皇子府,但她是嫡妻正妃,探春只是姨娘,往日里常来往的姐妹如今这样身份,不知多尴尬。
侍书瞥了眼一旁的百灵画眉,知道二人都是她的心腹,便没顾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王妃容禀,我家姨娘命我送来一封信,只说要亲手交给王妃。”
百灵上前接了,呈给林青筠。
林青筠没耽搁,当即打开看了,一读此信,脸色瞬变,嚯的站起身,将百灵画眉两个吓了一跳。两人赶紧将人扶住,百灵更是忙劝道:“王妃怎么了?王妃怀着身子呢,千万不可动气。”
外面的徒晏听到动静顾不得旁的,赶紧走进来攥住她的手:“唯卿,别慌,当心身子。樊术说了,你不能受刺激。”
尽管林青筠身体底子好,到底月份尚浅时受了刺激,好险胎没掉,如今又时常忧心多虑,若非养得精心,又仗着底子好,真不知怎么样呢。徒晏最近来在家陪她,为宽她的心,引导着她读书论画,讲着外头趣闻,才刚有些起色,哪知今儿一封信看得又情绪失控。
“我没事。”林青筠也不敢大意,方才是乍然见到信中消息情绪激荡,回过神来连忙调整呼吸稳住情绪,先对侍书说道:“回去多谢你家姨娘,若此事属实,我必有重谢!”
侍书一直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此时听了这些,忙失了一礼退下了。
“唯卿?”徒晏猜着怕真是与初阳中毒有关,否则她不至于这样。
“我们去屋子里说。”
两人回到紫藤院的上房,将画眉等丫鬟一并打发出去,这才将信拿给徒晏看。这信乃是探春亲笔所写,若在以往自然不好给徒晏看,但这个时候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徒晏看了信同样面色一变,难掩惊讶道:“竟是她?”又沉默许久,才冷笑道:“甄氏果然好沉的心计。”
两人方才还在说荣妃之死蹊跷,谁知探春一封信过来道尽隐情。
自从探春得知甄氏给自己下药,使得自己不能得孕,震惊伤心之余,除了暗地里请医吃药慢慢儿养着,也没忘了利用高氏留下的人脉盯着甄氏。探春何等聪敏人物,哪里觉察不出甄氏举止的怪异之处,探春一直觉得甄氏另有隐秘,只先前二人有所交易,且她地位卑微又无人手可用,可没去探究,现今得知不孕内情,岂肯白白吃这个亏。
只是没想到,悄悄观察了一年之久,竟发现了如此大的秘密。
甄氏每年初一、十五都要去进香,侍书无心的一句感慨使她疑惑,甄氏进香所用的香烛等物竟都是由大丫鬟秋实亲自去买的。这本就奇怪,不过是香烛罢了,哪怕要再好的香烛,只需打发个婆子小丫鬟就买来了,别说甄氏如今掌着内务,即便从前名不副实的时候也十分容易。既如此,何须支使秋实亲自去?再一个,那家香火铺子虽是家几十年的老铺子,可铺子不大,生意平淡,地段也不大好,离二皇子府也远,怎么秋实回回都去那家买东西?也没听说府里哪个与那铺子有什么亲戚关系。
探春疑心顿生,足足盯着那铺子一年多,却是直到纯亲王府出事,结合前后蛛丝马迹,才终于明白这家香火铺子的秘密。
这间铺子乃是甄氏用来接收消息的地方,崔嬷嬷曾去过,蔡嬷嬷也去过,特别是崔嬷嬷失踪当天,与蔡嬷嬷先后进了这家铺子,可最后出来的只有蔡嬷嬷。当然,探春不认识崔嬷嬷蔡嬷嬷,高氏留下的人里却有人知道崔嬷嬷,至于蔡嬷嬷是打探后对比出来的。
当发现这一点,探春立刻开始谋算。
若将此事告知二皇子,得不偿失。据她观察看来,二殿下此人十分凉薄,经历高氏之事,十分不喜女人过于精明聪慧。如果告诉二殿下,甄氏的结局定然和高氏一样,但她自己也会遭到厌弃。若是隐藏不说,也不可取。皇太孙中毒,不论皇帝皇后亦或者纯亲王府都不会放弃追查,未必没人疑心荣妃之死,待到东窗事发,甄氏会带累一府的人万劫不复。
探春想到了林青筠,两人曾有一场姐妹之情,若私下里解决,或可以此得到“重谢”。
探春没有藏掖,将自己与甄氏的恩怨表明,怎样查出香火铺子与甄氏都一一写清,除此外,并无以此做出要求。然而不论写信的探春,亦或者收到信的林青筠,彼此都是聪敏人,这种不写要求,甚似写了要求,无缘无故谁会为此这般费心?之前的姐妹之情?早淡了。
林青筠与徒晏见了这封信如何会不吃惊,谁能想到甄氏如此有心计城府,又有如此人脉。特别是林青筠,她之前真的以为那笔黄金便是甄氏唯一的后手,却原来并不是,怪不得抛出来不见多心疼。
继而,盘旋于心的便是满腔的愤怒与恨意。
甄氏打的一手好算盘,妄图一箭三雕。
借由荣妃下毒,除掉林青筠,搅乱纯亲王府。若追查起来,首先遭殃的便是定郡王府,再深查,乃是荣妃,荣妃便代表着肃郡王府。三家王府出事,从而使得二殿下又重新进入皇帝眼中,所有皇子处于相差无几的位置,二殿下的继位几率大为提升。毕竟轩哥儿病情好转,养伤几年许就痊愈,而甄氏未必没有后手,到时候将二殿下的爵位恢复,世子之位会再度落入轩哥儿头上。
“原来这蔡嬷嬷是甄氏的人,看来,是甄贵太妃留下的人脉。”徒晏看了信,立时才猜出关节。
林青筠也明白。
甄贵太妃可是太上皇的宠妃,直至亡故时都还受宠,将太后压的黯然无光。甄贵太妃在后宫几十年,自然经营了一笔人脉,甄家是她的娘家,也是支撑,甄顺嫔又是她娘家侄女儿,若甄贵太妃觉察到什么不对,将手里的人留给甄顺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初她便觉得甄贵太妃的亡故透着蹊跷,既然如今的甄氏得了人脉,说明甄贵太妃定是察觉了,却自知躲不过。甄顺嫔的亡故,亦是自身所不能抵挡,除了后宫算计,皇帝也不希望她继续活着。
“佑安,这件事如何处理?”林青筠因着甄氏身份,难免有些迁怒那府的人,但即使愤恨,仍是强忍着,到底不是最初事发的时候了。
“这件事已将定郡王府与肃郡王府牵扯了进来,不宜再扩大,私下里禀告皇上吧。”徒晏与她一样,若是这消息是初阳刚刚出事那段时间便得知的,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那府里其他人的无辜,定然是要张扬出来给初阳报仇。如今三四个月过去,皇帝又刚刚将结果落定,再去翻案着实不合时宜。
林青筠也没别的话,只一句:“旁的我不管,但我要甄氏付出代价。”
“当然,甄氏要为此偿命,要为此失去她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东西。”徒晏将探春的信烧了。
虽然探春查出了真实内情,却不能拿给皇帝看,否则探春头一个落不得好。徒晏倒不是关心探春处境,不过看在林青筠的面上罢了。既然知道了那家香火铺子,只要再重新查一遍,拿到人证物证一点儿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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