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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原本就惊魂未定,此时陡然见着那只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韩玠自然不会为此吃惊,事情紧急,他并不敢耽搁,也不能解释太多,急急的朝晋王道:“这位是青衣卫副指挥使高诚高大人,殿下只管听他的安排,这些天藏身山中,待此事风头过去,我便送你出城——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晋王在玄妙观的时候就猜测过谢璇的打算,既然她提了“替身”,恐怕就是想制造晋王已身故的假象,而后叫他逃脱。
韩玠便又道:“我只问殿下一句,从此后归隐田园,不再有皇家富贵尊荣,殿下愿意么?”
那是晋王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情。
此前一直留在宫廷,只是为了相依为命的母妃,如今被逼入这等险境,心中便有决断,点头道:“多谢韩大人救命之恩,一切听凭韩大人安排。”
“既然殿下没有异议,那就请跟着高大人走,我来善后。”
从方才的马车颠簸惊魂到坠落悬崖,再到逃命道这里,晋王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来思考,眼瞧着韩玠要离开,忙问道:“我母妃呢?”
韩玠身形一顿,回头道:“殿下想必知道是谁在谋划此事,韩玠一己之力,只能救了殿下,玉娘娘乃贵妃之尊,必然有自保之策——至于闻知殿下死讯后的反应,我也只能尽力。”
晋王与韩玠闻言,只默默点了点头。
他出身皇家,虽本性仁善,但自幼浸淫于宫闱,却也知晓人心之险恶自私。他和韩玠非亲非故,这次韩玠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自然是很大的恩情,自己身居王位都难以施展拳脚,询问太多确实是难为韩玠了。
他不敢多说,将腰间一枚玉佩取下交给韩玠,“韩大人若是方便,请将此玉佩转交给我母妃,母妃聪慧,自然能猜透其意,不至伤心过度。惟良这里,实感两位大恩。”
韩玠也不多客气,又问道:“殿下身上还有什么信物么?假如你被恶虎所食,会留下什么?”
晋王一怔,而后将随身佩戴之物给了韩玠,“韩大人看哪个合适吧。”
“那么,殿下保重。”
高诚在床下藏了半天,早就有些着急了。
他没有韩玠那样的耐心,嘀咕了一声“好啰嗦”,便伸手将晋王扯到床底下,随后噗通一声跌入地道,没了声音。
韩玠收了玉佩等物,不敢多逗留,将床底的物件一整理,便起身离去。
外头的秋雨依旧缠绵,留神看了看,暂时还没有人追到这里来。韩玠本待再去坠崖那里瞧瞧,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慌张,总觉得不踏实似的。眼前陡然浮现起谢璇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回路,不再有任何逗留,转而往玄妙观去了。
玄妙观里早已乱成一团,因为今日下雨,除了晋王有急事先行之外,世家子弟们大多还在观中躲雨。
此时,晋王马车受惊后跌落悬崖的消息早已传来,人心惶惶。
韩玠并未现身,摸到隋氏、谢璇等人的精舍外,透着窗户纸一瞧,就见隋氏急得热锅蚂蚁似的,谢珮在旁念念有词,独独不见谢璇的身影。
他心里猛然一跳,忙落在正门,叩开屋门后疾声问道:“璇璇呢?”
“韩公子。”隋氏正在发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问道:“你见到璇璇了么?”
韩玠面色一变,“她不见了?”
“刚才清虚真人来找她,说是有事要说,不叫我们跟随。她是御封的真人,我也没有阻拦,就叫两位妈妈陪着过去,谁知道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叫人找了半天,都没见清虚真人和璇璇的身影。”
“去了多久?”
“约有半个时辰。”隋氏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心里更是发急,只顾不停的走来走去。
韩玠心里咯噔一声,便道:“夫人且莫着急,若是有人问及,就说璇璇跟我在一处,旁的事情不要透露半句。我去找璇璇回来,她今儿的事情,万勿对外声张。”
隋氏直觉有些事情发生,却也没时间再问,忙道:“多谢韩公子!”
韩玠也不再逗留,迅速的梳理了思绪,往刚才谢璇换道服的那间殿宇一瞧,果然见小道姑已经不见了。心中大抵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拼命让自己镇定——
自重生回来,他从没怕过什么,唯一害怕的就是谢璇出事。上回看到谢璇落水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又压了过来,谢璇落在了清虚真人手里,她若是有什么闪失,他当如何自处?
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他细细回想对玄妙观的了解,凭着前世谢璇说过的一些事情和此生暗查时发现的蛛丝马迹,最终找到了处于道观最后面的一座殿宇。
相较于道观前半部分的热闹华丽,这儿稍稍有些冷落,如今沉浸在秋雨之中,愈发显出冷清僻静。道观里的人因为晋王受惊的事情,大多集中在了三清殿附近,这儿几乎空无一人,他极力凝神静气,慢慢摸索过屋檐,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在沙沙的雨声中听到了一些微弱的、熟悉的声音。
“……就算你捉了我……什么用……”话语断断续续的,然而毫无疑问,那是谢璇的声音!
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即将溺毙时碰到了救命稻草,他迅速的观察四周布置,而后翻窗进入其中。
雨声被隔绝在外面,声音倒是清晰了许多,像是隔着墙壁传出来的。
韩玠四顾不见门扇,便知其中藏有机关。他身在青衣卫中,探寻机关的本事并不差,循着声音慢慢摸索,又不敢闹出动静来惊了里面的人,一面为谢璇的处境提心吊胆,一面要细心探究,到发现机关的时候,额头竟缀满了汗珠。
在秋雨中奔波来去,他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此时却是浑然不觉,拿出青衣卫专用于偷听的东西贴在墙壁,分辨其中声音,大抵能判断出里面有四个人,一个是谢璇,另一个是清虚真人,另外两个也有功夫在身,呼吸不似平常人。
他们的声音全都清晰的落在了韩玠耳中,是清虚真人在逼问谢璇,问她为何要假扮道士。谢璇那里倒是没怎么慌张,先前敷衍着,待清虚真人着急的时候,却又抛出了些前世掌握的事情,吊着清虚真人的胃口。
只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即便能尽力拖延时间不叫清虚真人将她灭口,却也是数度语声破碎,夹杂着呼痛的声音。
他们在对她用刑吗?她那样娇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韩玠的心几乎揉成了一团,月华刀已经握在手中,他努力辨清了里面几个人的方位,在打开机关的那一瞬,最先冲到了谢璇跟前。
月华刀锋锐灵活,韩玠身形迅速,出手如电,在清虚真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的,一刀砍在她的胸口。
同时,两枚铁蒺藜甩出,直取另外两人。
这动作来得太快,清虚真人原本就不会武功,毫无防备之下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尖锐的刀锋自左侧胸口划入体内,碰触到心肺后又自右侧划出。剧烈的刺痛猛然传来,清虚真人猝不及防的被韩玠重伤,痛呼之下登时跌倒在地,痛晕过去。
旁边两个男子都是精干的打扮,与前些天在后山见到的那些人装束相似。
两人皆未料到韩玠会突然闯入,更不料他甫一出手,便同时连取三人。躲避铁蒺藜的间隙里,韩玠已然举刀扑向武功较弱的那人,趁着自己占了先机,另一枚铁蒺藜飞出,迫得另一人躲闪。
这密室不过十来步见方,有限的空间里,迅速呼啸而来的铁蒺藜并不好躲避。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铁蒺藜划破了脖颈间的肌肤,粹着的剧毒迅速渗入肌肤,混入血液。
那人原本是想去挟持了谢璇的,却因这猛然袭入血脉的毒液所影响,动作微微迟滞。
这个间隙里,韩玠已将另一人迫入墙角,毫不犹豫的割向其喉咙。
英挺俊美的贵公子双眼泛红,像是野兽似的,出手半点没有犹豫。青衣卫中的狠辣招数早已了然于心,他知道对方的心思,不敢留出半息的时间,生怕另一人靠近谢璇后以她为质,再伤了她。
角落里已是生死之斗,对方使一把长剑,被逼入角落后空间逼仄难以防守,便将长剑斜刺,想要迫得韩玠回刀防卫,好给他喘息之机。
谁知道韩玠竟然半点不闪避其剑锋,只将身形稍稍一侧,避开胸口的要害受了那一剑,手中的长刀划出完美弧线,悄无声息的割断了他的喉咙。
脖颈间的鲜血还未飞溅出来,韩玠已然抽身退后,不管胸口伤处鲜血淋漓,挥刀直取密室中的最后一人。
那人在毒液的侵蚀下动作有些迟缓,眼睁睁的看着韩玠拿出拼命的招数迅速解决了同伴,然后带着血迹直扑过来。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凶狠眼神,像是要把他挫骨扬灰似的,带着种同归于尽的狠厉。
他的面容是极俊美的,此时脸上却溅了血迹,挥刀而来时,如同修罗。
那人连忙举剑相抵,对面的韩玠却如同携有风雷,月华刀泛着冷光劈过来,那人的剑只举到一半,整条胳膊便倏然脱离了身体。
血雾模糊了眼睛,剧痛袭过来的那一瞬,韩玠的刀诡异的扭动,刀锋自胸前斜斜划过,随后掠过他的喉咙,再一次精准的挥刀断喉。
温热的血雾四散开来,韩玠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一松,扭身到了谢璇身畔。
谢璇已经彻底呆住了。
前一刻还满怀忐忑的跟清虚真人虚与委蛇,希望能拖延时间为自己寻得生机,绝望和恐惧慢慢的将她笼罩,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人来救她,还能不能逃出清虚真人的手掌。强撑了将近半个时辰,在对方的重重威胁下,几乎崩溃的时候,便见有道黑影飞扑而入。
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就见清虚真人痛呼着委顿在地,而后眼前刀光闪动,交错的人影里,不过两息的功夫,那模样凶狠的男子便被一刀断喉。
她已经看清了那是韩玠的身形,而那如恶虎飞扑般的人却陌生得让人害怕。
哪怕谢璇并不懂武功,也觉得他出手时狠辣得可怕,每一招都像是要同归于尽似的,只是因为他出手快,总能在对方伤到他之前先行攻击到对方,于是迫得对方迅速落入下风。
他硬生生以胸膛受了那一剑的时候,谢璇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待他解决了另外一人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谢璇的第一反应就是扑到他的胸口,哭了出来,“玉玠哥哥,你受伤了!”
他的胸口早已被鲜血染透,显然刚才那一剑伤得极重。
外面秋雨弥漫,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头发也湿哒哒的垂着,混了那溅在脸上、胸前、身上的血迹,说不出的狼狈凌乱。
谢璇却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流涌上来,几乎想反过来抱住他。
那是他的玉玠哥哥,前世今生所有的怨和逃避全都消失了似的,那一瞬她的心里只有喜悦、惊慌、担忧和心疼,脑海心间,她只知道一件事,她的玉玠哥哥来救她了,在几息之间不顾性命的迅速解决对手,扫清所有的威胁,像是恶虎、像是发疯的豹子,看着让人想哭。
那是玉玠哥哥啊!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谢璇的浑身都在战栗。
可是他受伤了,她不敢耽搁,手掌有些颤抖的想往他怀中探过去寻找解药,却忽然被韩玠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很大,几乎要勒断她的骨架,把她整个揉进身体里似的,有些疯狂、有些失控。那一瞬间她的下颚撞在他的伤口,疼得她差点惊呼出声,就连嘴唇都触到了他的血迹。
韩玠却像是半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管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声音里充满了惊慌,“还好你没事,璇璇,还好你没事。”
他愈发用力,顾不上浑身的湿漉漉、顾不上满身的血迹,只将谢璇整个人包裹在怀里,滚烫的手掌都有些发抖,紧紧抱着她,“我真怕你……璇璇,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重复了很多遍之后,他才渐渐松了手臂,呼吸略微平复。
低头时就见谢璇已经满眼泪花,脸蛋上染了他的血迹,身上也被染湿了。
她不敢哭出声来,手指颤抖着落在韩玠的胸口,“玉玠哥哥,你受伤了。”上一次她拿金簪刺伤韩玠的时候,还不敢去碰触他的胸膛,此时却不再有半点顾忌,不等韩玠发话,便小心翼翼的解开他胸前的衣衫。
一层层的衣服自肩头剥落,他的胸膛很结实,此时全都是血迹,伤口处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韩玠却像是对伤口浑不在意,刚才的惊慌和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余韵未尽,他捧着她的脸,试图以亲吻来安抚,喃喃的道:“我不要紧的,璇璇,我不要紧。”
嘴唇相触的时候尝到温热的血腥味,她的嘴唇也有些发抖,声音含含糊糊的,“先处理伤口。”
韩玠哪里还有心思顾及伤口,极致的惊慌得以松懈,他急需用某种方式来安抚,让心跳趋于平静,让理智得以回归。
手掌落在谢璇的脑后,阻止了她想要退开的打算,韩玠重重的亲吻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信她的安全。不像是两情相悦时旖旎缱绻的唇舌相接,他略有些粗暴的自上而下压在她的唇间,辗转吸吮,用力而慌乱。
脑海中有许多凌乱的画面闪过,像是那个寒冷绝望的荒原之夜,像是靖宁侯府中破败的深雪,像是无数个寂寞深夜里痛苦的思念,像是淌过大河、跋涉过高山时的绝望与坚持。
这是他的璇璇,他的妻子,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哪怕她不愿意再嫁入靖宁侯府,他也要用尽一切手段锁住她,甚至为她离开靖宁侯府也在所不惜——
只要她还肯留在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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