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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诚并未去拜访唐夫人,而是在唐灵钧的接引下,直接到了客厅。谢璇正在那里焦灼的等着,一见了他,忙赶上去道:“高大人,怎么样?”
“他让我转交这个。”高诚的手掌摊开,稍见粗粝的掌心拖着一枚红豆。
谢璇一怔,旁边唐灵钧和谢澹也都呆了,“就只是这个?”
“嗯。”高诚也是满心不解。他并不是个擅长交往的人,在青衣卫中这么多年,对旁人都不大瞧得上眼,也就这两年跟韩玠走得近些,才有耐心来给这几个“毛孩子”递信。多年来的习惯使然,他很会控制好奇心,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否则宫廷内外那么多悬疑难解的案子,若是桩桩件件都去好奇,那可真就没法活了。
他的手掌翻转,将红豆扣在谢璇的掌心,之后没再说半句话,大踏步的离去。
谢璇其实有些好奇他跟温百草的故事,然而这个节骨眼上哪还有心情管这些,只是将那一粒小小的红豆捧在掌心,稍稍出神。
唐灵钧和谢澹就在她的旁边,对着红豆满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唐灵钧拨了拨红豆,指尖碰到谢璇掌心的柔软时,才倏然收回,冲谢澹道:“你明白吗?”
谢澹摇头。
他只知道红豆可代相思之意,可目下的处境,韩玠显然没有这等闲心。
正月下旬的阳光已经日益和暖,谢璇愣愣的将那红豆看了好半天,才断然道:“澹儿,我要去拜访南平长公主。”随即看向唐灵钧,“唐公子,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母亲?”
“当然!”唐灵钧当即带着姐弟俩往唐夫人的住处走,“这红豆和南平长公主有关?”
“嗯。”谢璇点头,“我明白玉玠哥哥的意思,这个时候,大概只有长公主能够救他。”——那一粒红豆的寓意并非相思,而是韩玠背后的胎记。大抵韩玠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才会决定自揭身份,这样才能博得一线希望,在面见元靖帝的时候,为韩家开脱。
而想要将这讯息传递到元靖帝面前,且将影响降到最低,谢璇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南平长公主。她是元靖帝最疼爱的妹妹,能受命执掌谢池文社,为元靖帝引荐贤才,足见其在元靖帝心中的地位。最难得的是她有良善之心,先前疼爱晋王,如今也必定不会见死不救。
唐夫人的居处离此不远,听说事涉韩玠,唐夫人当即答应了。
*
南平长公主在内城外城皆有府邸,唐夫人与她交情甚笃,熟门熟路的将谢璇引到了位于内城的府门口。这是皇帝御赐的宅邸,皇家住处,自非寻常侯门公府可比,不说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单单门外执刀而立的侍卫就比别处多了几分威仪。
唐夫人是常客,递了消息进去没一会儿,便被人迎入府中。
长公主已经在客厅内等着了。
近来大事频频,先是皇后被禁足,之后太子涉嫌谋逆,东宫被封,与之有联系的许多朝廷大员相继被查,动荡之中,她这座公主府的门口都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她自然明白唐夫人的来意,瞧见谢璇的时候倒有些意外,挥退了女官,开门见山,“还是为了韩家的事么?”
“嗯,灵钧这两天上蹿下跳,我也时刻挂心。”唐夫人伸手将谢璇带到前面来,“六姑娘新近得了些消息,说是只有长公主能救韩家性命,特来拜望。长公主,能否听她一言?”
南平长公主稍稍迟疑。
她居于高位,除了唐夫人之外,平素也有不少交好的友人,这回京城里被查封的府邸不下四五处,已有许多人来求过这样的事情。她最初还有所尝试,在看清楚元靖帝彻底不见任何人的态度之后,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皇兄不见任何人,恐怕我也无能为力。”南平长公主也有些黯然,“前儿我就被阻在门外,今儿恐怕更难面圣了。”
这样的态度在谢璇意料之中,她郑重取出那枚红豆来,恭敬的托在掌心,“长公主请看这个,是靖宁侯府的韩玠自诏狱中托人带出来的。韩家生死悬于此物,还望长公主能听我说完。”
白嫩的掌心里,殷红的豆子微微颤动,南平长公主瞧了瞧,没太明白谢璇的意思,“这红豆有什么稀奇?”
谢璇纵然深信唐夫人为人,却还是不敢擅自将韩玠的身世泄露于旁人,只好隐晦的提醒,“除夕夜宴时,长公主应当也在太华殿里吧?”
她突兀的提起那个敏感的夜晚,南平长公主稍稍一怔,目光在那红豆上逡巡了片刻,猛然想起什么来,不由面色微变——
“那个孩子身上有胎记,我永远记得,一个红豆般的胎记,很显眼。可她身上没有……”当夜宁妃那惶惑茫然的声音仿佛又重新到了耳畔,南平长公主的目光牢牢的落在那枚红豆上面,有些不可置信。
她对韩玠的了解有限,知道他是靖宁侯府的公子,也知道他是元靖帝跟前极得宠的南衙镇抚使。青衣卫所查探的案件牵涉宫内宫外,韩玠递来这枚红豆,莫非是知晓当年宁妃那孩子的相关的事情?
即便久经宫闱起伏,南平长公主还是眉心一跳。
事涉皇嗣,不论如何,她必然要听完谢璇的话再做打算。瞧了一眼旁边显然有些茫然的唐夫人,晓得谢璇并未将事情告诉旁人,南平长公主当即道:“跟我来。”旋即招来女官,让她好生服侍着客人。
唐夫人也未探究,依旧安心坐着喝茶。
这头长公主带着谢璇到了内室之中,将一应女官丫鬟全都屏退,指尖捏着那枚红豆,端端正正的坐在圈椅里,面色严肃,“说吧,怎么回事。”
谢璇来之前已然深思熟虑,此时更无隐瞒,深吸了口气,道:“除夕夜太华殿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三公主出生时是元靖十六年十一月三十,而靖宁侯府的韩玠,也是在那一夜出生。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有宁妃娘娘口中的红豆胎记,而他出生的那晚,曾有人闯入靖宁侯府抢走刚出生的婴儿,最后被韩将军追回。”
她口中所说的都是宫廷中严令封锁的消息,那红豆胎记的事情,外人并不知晓,南平长公主面色陡然一变。
谢璇顿了一顿,抬眸郑重道:“长公主殿下,宁妃娘娘诞下的是龙胎,是皇上的血脉。就算有人想要偷龙转凤,一介宫廷侍卫,未必真有胆子损伤龙裔,扼杀皇子。当年那个死在乱葬岗的孩子或许是靖宁侯府的幼子,而宁妃娘娘的孩子,或许还活着。”
“还活着?”南平长公主霍然站起身来。
谢璇依旧跪在她跟前,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看向谢璇。她当日只是在太华殿里听到了赵文山所说的那些,至于这背后的事情,并未亲历。只是后来得知三公主并非皇帝亲生,宁妃的孩子已经死在了乱葬岗,其间内情还是后来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明白的。
可谢璇一个十三岁的姑娘,竟然会知道这些?
就算玉贵妃知道内情,也不可能将这些宫廷秘辛告诉恒国公府,更不可能告诉谢璇。如今谢璇是带着韩玠的红豆而来,她竟然能跟诏狱中的韩玠取得联系……南平长公主目光微沉,俯视谢璇,“谁告诉你的?”
谢璇仰头,平静的道:“是韩玠。”
南平长公主死死的盯着谢璇的眼睛,并未在其中看到波澜。谢韩两家的交情她知道,但是韩玠竟然会将如此隐秘之事告诉谢璇?这背后显然有许多值得深思的事情,然而这个时候,长公主却顾不到这么多,她心中关注的,只有那个孩子。
跪在跟前的少女面色坦然目光坚定,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南平长公主了解陶青青,这一年的接触中,对谢璇也渐渐有所了解,她审慎的考虑了好半天,才伸手将谢璇扶起,“还有什么没说的?”
谢璇站起身来,因为跪得久了,膝盖隐隐发麻。
这个时候,南平长公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敢有半点怠慢,又补充道:“韩玠纵有此猜测,却也不敢万分确信自己的身份。如今他身在诏狱,没有半点面圣的机会,长公主殿下,晋王故去,太子被囚,皇嗣之事绝非儿戏,半点希望都不能掐断,还望殿下能够垂怜,给韩玠博得面圣的机会——到时候真相如何,自能分晓。”
手里那枚红豆已经被握得滚烫,南平长公主自然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大。
元靖帝膝下子嗣单薄,晋王故去,太子以谋逆之罪下狱,性命也未必能保全,届时就只剩下了素有痴傻之名的越王。就算抛开江山承继的千秋大事,单单论皇嗣血脉,就算元靖帝膝下子嗣繁多,在得知皇家血脉流落在外的时候,她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素来镇定的南平长公主稍稍有些不可自抑的颤抖,撇开了谢璇,独自坐在圈椅里,埋头沉思。
好半晌,南平长公主才站起身来,挺直了腰背,“我这就入宫求见皇兄!”
*
皇宫之内的泰和殿,元靖帝披着明黄色的外袍独坐在龙椅上,身影稍稍佝偻。从除夕夜至今,短短十数天的时间,却几乎叫他心力憔悴——人生走到了傍晚,许多事便开始力不从心,这个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说一不二的强权,愈发贪恋身下冰冷又威仪的龙椅。
案头的奏折几乎堆成了山,他已经连续四五个夜晚未能安眠,安神香和太医开的药都不管用,每个夜晚挣扎着睡一两个时辰,到此时,就有些精神不济。
大太监薛保轻轻的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回禀,“皇上,南平长公主求见。”
“不见。”元靖帝习惯性的拒绝。
薛保偷偷看了看藏在奏折后的明黄身影,心里有一瞬的犹疑,最终还是没有在长公主和皇帝之间阳奉阴违的胆量,将长公主交给他的铜制虎印双手奉过头顶,“皇上,长公主带了这个。”
元靖帝颇不耐烦,低头扫了那虎印一眼,又是皱眉。
赵文山拿玉牌求见,南平奉虎印前来,这一年还真是特殊,多少珍藏着的宝贝都被拿出来了。他揉了揉双鬓,声音低沉,“宣。”
南平长公主走进殿里的时候,元靖帝已经坐直了身子,待长公主行礼完毕,便道:“平身。”旁边薛保捧着茶盘过来,元靖帝瞧了瞧南平长公主,便朝薛保吩咐,“放下茶,出去吧。”
薛保并不敢抗命,只好恭顺的退出去。
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南平长公主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走至元靖帝跟前,将那枚沁了掌心细汗的红豆托在掌心,恭恭敬敬的道:“皇兄,臣妹执意求见,是为了一件关乎皇嗣的大事。宁妃娘娘的那个孩子,或许还活着。”
“啪”的一声,元靖帝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御案上,温热的茶水四散开来,浸透了群臣的奏章,随即蔓延到案边,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毯上。
元靖帝不可置信的猛然盯向南平长公主,“你说什么?”
“宁妃娘娘的那个孩子,背上有红豆胎记的男胎,或许还活着。”南平长公主压低了声音,隐隐藏着激动,“当年那个孩子,也许并没有死在乱葬岗。他还活着,如今就在狱中。”
“谁!”
南平长公主缓缓道:“青衣卫南衙镇抚使,靖宁侯韩遂之子韩玠。他与三公主同一个晚上出生,据秘奏所言,背后也有红豆般的胎记。臣妹虽不能断言他就是宁妃之子,但如此巧合,又事关皇嗣,不敢稍有怠慢,才会执意求见皇兄。”
韩玠?元靖帝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韩玠。
那个马术精绝、才能出众、善体圣意的朝堂新秀,他曾欣赏信任过的镇抚使。挺拔俊逸的容貌在脑海中乍然浮现,元靖帝清楚韩玠,也熟悉宁妃,两相对比之下,竟也隐隐觉得,他们的容貌似乎也有相似之处。
心里有些怀疑,却又有隐隐的激动升腾,他忖度了好半天,才宣蔡宗入内,吩咐他将韩玠带来。
蔡宗神色骤变,却不敢多言,只能依命而去。
*
南平长公主府中,谢璇和唐夫人对坐在客厅里,各自焦灼。
一直等到夕阳斜照的时候,长公主才姗姗来迟。她一进了府门就直奔客厅,瞧见两位客人的时候,面上含笑,顾不得挥退旁人了,忙道:“皇兄召见了韩玠,他的性命暂时无忧。”
唐夫人虽不明中间情由,闻言却是长长舒了口气,谢璇则开心得几乎蹦起来。目下韩玠处处被动,就是因为被扣了谋逆的帽子,在元靖帝盛怒之下,无法面圣陈情。如今既然被召见,总还有机会详细分辨自救,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是宁妃之子,那么元靖帝的态度,就可能彻底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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