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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惟故接到秘书的电话的时候,他刚刚开完一个冗长的会议。嗓子处的痛痒感越来越严重,他抿了口水,拨通桌上的电话,叫她进来。
“林总,老太太刚刚又来电话了,让您这周末务必带着太太回去。”秘书李晓握了握端正地垂在小腹处的文件夹,稳稳地汇报着,眼神却在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惟故的表情。
“她病情怎么样了?”林惟故沉吟片刻,哑着嗓子问道。
“陆医生说……情况不见好,”李晓有些紧张地说着听到的情况,末了又补充道,“说是可能心情郁结,血压一直高升不降。而且老太太也总不肯按时吃药。”
“知道了。”林惟故一手捻着手边的钢笔,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老太太第五次催了。这半年她情况一直都不太稳定,林惟故也大多顺着她的心意不敢忤逆。自己结婚这三个来月也还算好,这次又是怎么了?
疲惫地深吸一口气,林惟故陷入又一轮的沉思,似乎这比任何一单生意都让他头痛。
“林总,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忙了。”
“嗯。”
“等一下——”林惟故刚应了声,又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地喊住了她。
李晓原本刚往出退的脚顿时收住了,只觉得一步裙下□□出来的皮肤都因为紧张和莫名的寒意泛起一层薄薄的麻意。
“你联系一下陆心……”林惟故话刚说了一半又突然止住了,“算了,”他说,“你去查查陆心现在在什么地方。”
“好的。”
——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呢,就是位于四川省XX市XX县施工楼突发故障,致一死五伤的事故现场。从我身后大家可以看到,现场原本在建的商业楼业已成型,只是由于建材的摆放和建筑本身稳固性等问题,六楼的阳台处突然断裂,该处的建材大批滑落,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具体原因警方正在排查中。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现场的目击人员,请大家继续关注本台报道……”
“心姐,你快先吃饭吧,今儿看来是得蹲守了,要忙很久哩。”摄像的刘钊是个憨厚的大男生,总是格外关照陆心,也很佩服她的拼劲。
“哎!”陆心喘着气走出摄影范围,一边歪着头摘下安全帽,瞬间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了她微微被汗湿的头发,一边用带着倦意的面容冲着他笑,“一起吧,你也歇歇。辛苦了,换个人先。”
他们是早上六点多接到的消息,而这里大概五点多出的事。一行人正在四川另一处做采访,接到台里通知立刻就驱车赶来了,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滴米未沾。大冷的天,许多人只灌了几口冰凉的矿泉水,连口热水都没喝到。
因为离总台过远,陆心又是主动请缨来的这个地方,组里不免有抱怨之声。
无非又是说她在台里混了五六年了也依旧只是个平头记者,还得一个人跑场子,也没能像台里其他同期的女主播或者记者一般出专栏节目之类。临近严冬快过年,还得被发配到这种穷乡僻壤报道没人想听的所谓民间疾苦。混了这么久,也没个男朋友,也没有权势,也没有涨工资,是台里一张无法弃掉又不会升职的烂牌。他们还年轻,年后可不能再跟着她,混成这样……
她路过也就当没听到,径直走进附近那处临时给大批记者们逗留的民居平房内。房子里因为久不见光,又没有炉子,泛着一股霉味,此刻感受起来,潮湿阴冷。
陆心忍着心里和胃里的恶心,去打开那里并排的几个五六十年代盛行的大瓷茶缸。里面是劣质的米,表层盖着薄薄一层不见油花的青菜。
陆心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就着米饭绊了拌,隔着茶缸都只感受到冰冷僵硬。指尖是这样,饭也是这样。
“心姐——”
刘钊有些高大的个子推门而入的时候,带着一声吱呀和一股寒意。
他放下手中一个小型的炉子,搓了搓手,就开始转身过去给窗户哈了条缝透气。
“从附近居民那里借的个小炉子和煤球,可不容易,这边少有人冬天生火。这儿太冷了,好歹取个暖。”他从陆心手里夺过那个冷掉的茶缸,盖上盖子放在火炉边上,“你咋又吃冷饭呢?先热热。这炉子没有烟囱,可能有些呛,待一会儿吃个饭就离开些。晚上他们应该就运暖手宝和取暖用具过来了——或者接咱们过去县城里招待所,台里应该给报吧?”
陆心搓了搓手轻轻应了一声,鼻息间一下子拢进了一股浓重的煤烟的味道,似乎在一点点蒸腾起屋里久积不化的湿气,就好像氤氲在她胸口那些发霉腐烂的回忆。
美好的或已腐朽,该陈旧的都已陈旧。
——
林惟故一路上不知道在心底里谩骂了多少遍。这可能是他今年做过最失误的决定了——亲自过来来找陆心。
这里出了市区就好像进入到了改革开放前的中国,一路上坑坑洼洼,导航着都费劲无比,有的地方甚至红绿灯都只是摆设。
林惟故觉得自己简直要得路怒症了。尽管他只是坐在后排,看着前排司机尽力地开着车,时而透过后视镜瞟他一眼。
好不容易又是导航又是问路的找到事故现场,看着被防护带围起来的大楼保护圈和进进出出的消防员、记者还有围观群众,他再次皱起了眉。
林惟故不明白,那个看起来沉闷懦弱的女人,怎么就非得跑来这种地方?
嘱托了几句李晓给他临时联系的这个接机人兼司机,他下车,迈步走近事故发作地点。
林惟故进来的时候,陆心正把那张总面无表情的小脸埋进那个巨大号的茶缸里,不声不响地扒饭。
看到他,一下子惊得险些被呛到,赶忙拎起矿泉水瓶灌了几口。
“——你怎么会来?”
“——你就吃这个?”
两个人的话同时出口,又同时闭了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说起来也奇怪,三个月前,他们明明扯证结婚了,现在却好像是陌生人一样,拼命想装熟,却发现对彼此似乎全然不了解。
林惟故深深吸了口气,却险些被充入鼻息间一股刺鼻的煤烟味儿呛得咳起来。他忍了忍,喉咙间的干痒和异物感越来越重,林惟故一瞬间皱起了眉。
四下寻找着源头,林惟故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陆心脚底下那个小小的里头只能容纳一个煤球的小炉子。
“你就这么呛着,不怕吸多了影响智商?”先前的尴尬还未散,林惟故对于这个的评价却已说出了口。
好像……刻薄了些。
陆心的表情一瞬有些讪讪的。林惟故好像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他只在结婚前见过光鲜的像是个女精英的她。
径直把手头的茶缸放下,陆心走到窗户边一下子推开了整个窗户,呼啸着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逼得她不得不屏住气息,却还是在一冷一热交替刺激下,胃部急剧收缩,突然就一下一下地开始打嗝。她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向皱着眉立在地当中的林惟故。
上下扫视一圈。林惟故齐整的西装微有一点褶皱,高高大大的身形在这个昏暗低矮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人应该是直接下飞机就赶来这边了吧?
“那个……天儿有些冷,电路供应被切断了,这是同事找老乡借的,嗝!”陆心赶忙捂住了嘴,脸上的表情有些羞囧,“有点儿呛哈……嗝!”
林惟故看着这个女人拼命想挡却完全挡不住打嗝,捂着嘴脸色红着脸看他的囧样,心底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有热水没?”林惟故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的沙哑,在这低矮而泛着霉味的民房里,显得低沉而渺远。
“啊?噢……我去找老乡给你借点。”陆心说着,捂着嘴就往出走。
“不是,”林惟故伸手拦住了她,只觉得不光喉咙痛,此刻头也有些痛了,“我是说你。喝点热水会好点。”
“噢……我不用,嗝!”陆心捂着嘴,死的心都有了。她没想过,婚后久别重逢,竟然是在她这么尴尬的时候。
转念又想到订婚时候他陪着她回老家,好像……他除了陌生,也没有很嫌弃?
算了,嫌不嫌弃的,她还需要在乎这个陌生人般的丈夫对她的看法吗?又不是用来谈恋爱的,放个屁都得忌惮三分,生怕丢面儿。
索性也就把手放了下来。
“嗝!你来……做什么?”
“妈病一直不见好,眼看快年头了,想让我们回去看看。”屋里的味道刺激得林惟故的嗓子越来越难受,他忍不住想咳嗽,停了停才忍了下来,又有些好笑,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怎么每一次都能这么赶巧着双簧似的,一个打嗝,一个咳嗽,“都催了五次了。”
“哦……”陆心应了一下,低着头拨拉着手指,除了偶尔嗝一声,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也怪她,林惟故这样的家庭,能忍着新婚的媳妇三个月不着家,也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停了停,她抬起头看着他:“现在就走吗?你等着,我去收收东西。”
——
陆心跟在林惟故身后的时候还在一个劲的打嗝,她有些别扭地看着林惟故手里她的那个有些泛旧的大背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搭话。
刚出门的寒意比屋里还是烈得多的,陆心刚有些担忧前面的状况,那几个女生小小议论的声音却已先飘进了她的耳内。当然,还有林惟故的耳内。
三个女生先是看到高高大大的林惟故,面上一红,停止了交谈,然后看到了紧跟其后的陆心,纷纷都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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