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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亭却并未立即回答,他舔了舔唇,嗓子实在是有些干了。
主人家见状,这才陡然回神,忙拍了拍自己的头,尴尬地笑道:“瞧我这记性!来人,快,快给二位上茶!”
小丫鬟忙跑出去拎了茶水进来。
从他们确认陆长亭的态度并不棘手以后,他们便随之变得振作了起来,一改之前颓靡的气象。
小丫鬟将茶水倒好,甜笑着递到了陆长亭的手中。陆长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可曾听过换天心的说法?”陆长亭问道。
那主人家对风水实在是半点都不通,忙摇了摇头。
“上了十年的老宅,若是重新住人进去,便须得换天心。换天心便是在屋顶中央掏个大洞,使得阳光直射而入,方可消去屋中晦气阴煞,从而使屋子生旺起来。”陆长亭摇了摇头,道:“这屋子已然形成了凶煞,若是用寻常手段,实在难以消除,此法最为便捷!而屋子若是掏了大洞,自然你们也无法继续住了。”
主人家点了点头,虽觉得有些为难,但是此时他对陆长亭已然深信不疑了,便也没有说出半句质疑的话来。
这主人家性子倒也不错,若是换做别人,一听要这般大动干戈,怕是立即便吵闹起来,认为陆长亭在胡言了。
“何况不管换不换天心,你们都不能住这宅子了的,日夜凶光会使宅子变为凶宅,唯有弃宅而逃,方才能躲过劫难祸患。”
风水学中便有言“日夜凶光逃宅生”。大意便是,遇上日夜凶光唯有逃宅求生。
主人家继续点头连连,看着陆长亭的目光已经转为恭敬佩服了。虽然说,拿这样的目光去看一个小小少年,实在有些怪异。
陆长亭转过身来,朝着朱棣躬身拜道:“师父,我做得如何?”
朱棣绷着脸摸了摸陆长亭的头顶,“不错,但离出师还差得远。”
陆长亭悄摸摸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朱棣忍笑。
旁人可看不见他们二人那些细小的互动。
主人家只觉得陆长亭已然这般厉害了,那这位师父定然更加厉害,一时间望向他们的目光,变得更为敬畏小心了。
管家凑上前来,道:“老爷,钱已经备好了。”
陆长亭往那管家手上一瞧,竟是捏的宝钞,只是另一只手还捏了个小布袋,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看来这时候宝钞已经在开始普及使用了,陆长亭庆幸自己在朱棣的劝说下,留住了银子。恐怕过不了几年,这宝钞便要开始贬值了。
“请,请道长收下。”主人家将那些钱往朱棣的跟前推了推。
朱棣慢条斯理地捏过宝钞,接过布袋,明明是揽财的动作,偏生被他做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半点铜臭气息也无,反倒平白令人觉得高傲贵气。
主人家心中顿时一阵庆幸,幸而这样厉害的人物,正巧被他撞上了,不然他这独子,怕是真要没救了!
这主人家全然忘记了,是陆长亭和朱棣二人主动送上门来的。
钱已到手,陆长亭便可功成身退了。
主人家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人走了,恰好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命下人摆了宴在院子里,然后留了二人,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这才送人出了宅子。
临走前,他又与主人家嘱咐了些,记得门窗通风一类的小事,方才跟着朱棣大步走了出去。
待走到宅邸外,朱棣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陆长亭的脑袋,道:“原来长亭赚钱,当真这般轻松。”
陆长亭挥开他的手,反驳道:“那是你未曾见到我辛苦的时候。”
“是……”朱棣顿了顿,有些无奈,“不过这样倒是没我出力的时候了。”
陆长亭漫不经心地道:“何愁找不到事做?”他可不信,朱家兄弟来了这里便当真锄地放牛,过着艰苦生活,全然不记得那皇宫种种。不在洪武帝的眼皮子下,他们能做的事可不要太多。若是他,他怕是也要抓紧机会,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陪着他这么个小孩子来来去去。
朱棣只是浅淡地笑了笑,并未说多余的话。
陆长亭走在前面,眼看着便是要往回走了,朱棣不由得大长腿一迈,三两步追赶上去,问道:“这便回去了?不多走几个地方?”
陆长亭斜睨他一眼,道:“忘记我说的了吗?做生意要赶巧!”
意思是现在巧已经赶完了?
朱棣微微挑眉,伸手罩住了陆长亭的肩,道:“也好,回去让为师教一教你……写大字!”
陆长亭面色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字太丑了吗!
朱棣像是全然瞧不见他的不快一般,紧紧揽着陆长亭往前走,落在旁人眼里,那都是暖心兄长一心将熊弟弟护在了怀中。
走了没一会儿,陆长亭突然顿住了脚步,“去买点食物。”
朱棣有些惊讶,“给他们带回去?”
陆长亭点头。
他是不指望这些皇家子弟真能赚钱的,方才那主人家大方,给的钱倒是不少,这时候买些吃食回去,也当是安抚那几人了。
朱棣眼底飞快地滑过了什么情绪,他拿出铜板,去街边买了些吃食,陆长亭就走在他的身旁,看着朱棣略微生疏地和对方沟通着买东西,渐渐竟是还能学会两句中都的方言。
陆长亭压下了心底的惊讶。
他知道,朱棣将会在中都留上很长的时间,比另外几兄弟都要长,但也正是这么漫长又艰苦的一段经历,才会造就后来的马上天子。
朱棣很快买好了吃食,二人收拾一番,便往回走了。
不过等他们回到宅子里,竟然还是不见朱樉三人的身影。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陆长亭忍不住问道:“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棣摇了摇头,却并未多作解释。
陆长亭想一想倒也是,洪武帝虽然将他们赶到这里来吃苦,但又怎会不保障他们的基本安危呢?想来也没什么事能出的。陆长亭搬过凳子坐了上去,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朱棣扭头回来看他,“给师父也倒一杯。”
陆长亭不情愿地嘟了嘟嘴,不过最后还是给朱棣顺手倒了一杯。
谁让他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呢!
他们买的吃食就搁在了桌上,陆长亭等得有些饿了,便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两下,一股香气立即飘了出来。
正巧此时朱家三兄弟大步从外面跨了进来,朱橚抽了抽鼻子,拉长了语调,“好香啊……”竟是回来得恰到好处。
陆长亭只得收了手。
朱棣转过身来,道:“长亭给你们买了吃食。”
朱樉闻言,双眼微亮,看向陆长亭的目光很是欣慰,像是终于见到熊弟弟变得友爱兄长了一般。
陆长亭:“……”他可没想讨好他们,就是觉得这三兄弟在外头半毛钱也赚不到,回来再饿肚子,那得多摧残心灵啊。偏偏朱棣这话一出,朱家另外三兄弟瞧着他的目光都变了。
感动之下的朱家三兄弟,狼吞虎咽地拆分了吃食。
陆长亭:“……”我还没吃呢!
不过陆长亭其实也吃不下多少,毕竟他和朱棣在那户人家中,就享用不少食物了,味道比起街边小摊倒是更甚一筹的。想到这里,陆长亭才觉心理平衡了。
朱家三兄弟将带回来的吃食分了个一干二净。
这几日他们都是吃素为生,此时再吃到荤食,哪怕滋味远不如从前吃过的东西,但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也算是美味了,何况再一想到这是小长亭赚钱买来的,三人便更是一边心中愧疚,一边感动地觉得真好吃!
朱樉喝了口茶漱了漱口,长叹一口气,道:“我们竟是不如小长亭了。”
陆长亭坐在凳子上,看也没看朱樉一眼。倒不是陆长亭自傲,更不是陆长亭小瞧他们,而是术业有专攻,在生存赚钱一道上,朱家兄弟本也是不如他的!
朱樉看向了朱棣,问道:“今日你们赚了多少?”
朱棣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掏出了宝钞和小布袋,一块儿搁置在了陆长亭的跟前,道:“都是长亭的。”
朱棡和朱橚看得傻了眼。
朱樉唯一不快的是,为何他同长亭一处便只能赚到一顿饭,而老四跟着长亭,就带回来了许多钱?
“你们赚了多少?”朱棣突然抬头看向他们,反问道。
与陆长亭一对比,那实在是不算得什么了,朱樉顿时面露赧然之色,朱棡也跟着羞愧了一番。朱橚则是大大方方地出卖了他们,自豪地道:“赚了很多!”说着,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跟着哗啦啦掉了铜板下来。
数一数,四十来个。
陆长亭有些惊讶,这四十来个铜板一日赚来并不算少了,要知道中都贫穷,许多人家都几日都未必赚到这个数呢。
只是才这么点儿铜板,堆在一起看上去都稀稀落落的,被陆长亭那一堆衬得实在有些可怜。
朱橚咽了咽口水,“瞧风水……这样、这样赚钱啊!”
朱樉笑着一巴掌拍到弟弟的后脑勺上,道:“长亭会瞧风水,你会么?”
朱橚摇了摇头,看着陆长亭的目光灼热了起来,就仿佛看见了一棵摇钱树一般。
朱樉大约是觉得实在有些丢脸,便一笔带过道:“先让下人做些饭食来吧。”
陆长亭看向他们,“二哥还没吃够?”
朱樉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还未。”说罢,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男儿么,吃得总是多一些的。”朱樉力图洗脱身上的饭桶嫌疑。另外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他们吃得可都不少。
陆长亭眨了眨眼,“那二哥三哥五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与四哥便先行回屋了。”陆长亭可还记得朱棣说的,要教他写大字的话。虽然是羞耻了些,但陆长亭向来能屈能伸,能学则学,面子算什么?里子他都可以不要!厚脸皮的陆长亭如是想道。
这头朱樉呆了呆,“你和老四吃过了?”这俩人在外面偷偷吃过了?
话音一落,朱棡和朱橚也都虎视眈眈地看了过来,颇有些朱棣私自拐带幼弟,好不罪大恶极的味道!
朱棣面露无奈之色。
这次实在是他给陆长亭背了锅。
陆长亭淡淡道:“那日我与二哥出门,也是在外用的饭。实在是主人家盛情难却。”
朱棡和朱橚有些眼热地看了两个哥哥一眼。
他们跟着小长亭吃!香!喝!辣!
朱樉顿觉语塞,想一想便觉心头平衡了,于是挥挥手道:“今日你们也辛苦了,那你们便去休息吧。”
一旁的下人面上表情有些怪异,哎哟二爷你是不知道,今日四爷和陆公子是玩儿到黄昏才出门的……
“多谢二哥。”陆长亭道,朱棣反倒只是笑了笑,并未说其它,瞧上去倒像是陆长亭与朱樉才是亲兄弟一般。
朱棣抓着陆长亭的手,带着他便出了厅堂。
这头朱樉三兄弟还感动着呢。
小长亭出门赚了那么多钱,还知道给哥哥买吃的。虽然说话的时候一脸冷漠,但小长亭是外冷内热呀。再回头看看自己,明明是天子骄子,却连赚钱都赚不到几个,朱樉一咬牙,一拍桌,“今日喝粥吃馒头!”
朱棡闭紧了唇,面上属于皇家子弟的傲色早已褪去,他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了朱樉的话。
朱橚有些忧郁地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即他也很有志气地道:“那便……喝粥吧……二哥,明日、明日我们去做什么?”
“今日在城中走了一圈儿,我心中已有法子,明日再说。”朱樉低头道,看上去胸有成竹极了,“明日我们也得带些吃食回来给长亭才是。”
“带什么?”
朱樉细细思考了一下,“嗯……小糖人?”
朱橚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兄长,“长亭……也不是三岁。”
“哦……那糖葫芦?”
“这、这不如买些糕点?”
“那糕点种类繁多,又买什么?”
“……”
还未赚到大钱的朱家三兄弟已然开始畅想起来了。
·
似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天色便沉了下来,朱棣一手提着灯笼,走在了陆长亭的身侧,姿势像是隐隐将陆长亭护卫在内侧一般。显得倒是贴心至极。
“吱呀”一声,朱棣随着陆长亭进了屋子。
陆长亭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扯过椅子坐了下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陆长亭是觉得怎么也睡不够。
朱棣搁下灯笼,铺开桌面上的纸张。
虽然他们来中都没什么钱了,但是纸笔却是在应天府便早早备好了的。
洪武帝一面放他们去吃苦的同时,还一面要求他们勿要忘了读书,因而文房四宝是备得极为齐全的,而且所备之物皆为上品。若是陆长亭自己习字,哪里能用得到这样的东西?
朱棣站在陆长亭身侧,开始磨墨,陆长亭原本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有人磨墨,何乐不为呢?
还是王爷给磨墨呢!
朱棣注意到陆长亭紧盯着他的手,以为陆长亭对磨墨也来了兴致,便道:“从前可曾用过此物?”
陆长亭一个小乞儿,哪能有写字的机会?而且笔墨纸砚实在贵得很!不是常人能供得起的。陆长亭摇了摇头。上辈子他倒是用过,但那毕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嘛!
正想着呢,朱棣就站在陆长亭背后,微微躬着腰,伸手将陆长亭裹在怀中,然后一手握住了陆长亭的爪子,朱棣还顺带捏了捏,而后告诉陆长亭道:“手指舒展开,握住它。墨锭轻研,这样微微倾斜,直推研墨,放入少许水……”
陆长亭手指虽不如朱棣的纤长,手掌也不如他的宽大,但要有力地握住墨锭还是没问题的。陆长亭本想挣开朱棣的手,谁知朱棣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别动,研墨写字时皆要静心,若是急躁了,墨研得不好,写出的字便也有瑕疵。”
陆长亭已经不大想继续了。
若是以后有钱了,他定然请五个小厮来给研墨!这活儿实在不是人干的!
……
这一研墨,就不知过去了许久,陆长亭瞥见一旁的烛火,似乎都烧短了一截。
朱棣收回手,示意陆长亭放开墨锭,“如此便可了。”
陆长亭扔开墨锭,顿觉手臂酸胀不已。而朱棣却还仿佛没事人一般,引得陆长亭实在好奇,他在皇宫中的时候,他的老师让他研了多少墨才有今日稳健的臂力。
“轻研墨重舔笔。”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又握住了陆长亭的手,示意他去捏笔。
陆长亭捏毛笔的姿势还是像样的,原以为这也要仔细教的朱棣面上闪过了惊讶之色。
陆长亭道:“见过你握笔的样子。”
朱棣随之一笑,“长亭实在聪慧,常人难及也。”
能得如今的燕王,日后的永乐大帝如此夸赞,陆长亭觉得还挺开怀的。毕竟他就是个俗人,会为名利外物而喜悦!
朱棣担心陆长亭写不好小字,便当真先教陆长亭写起了大字,不过几个字便能塞满一张纸,实在浪费!但朱棣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待教着陆长亭写了几个字之后,朱棣便撒开了手,道:“家父曾有言,若家贫,可以不肆意吃喝,可以穿着打扮朴素,唯读书一事不可轻慢。”
也就是说,为了读书,小小挥霍一下都不算得什么。
这倒也像是洪武帝可能会说出来的话,毕竟他自己出身贫寒,大字不识得几个,后头就算是给钟爱的臣子写个碑文,那都是用最为浅显不过的言语。洪武帝认为自己在此道吃了亏,便要求儿子们孙子们要有丰富的学识。太正常不过了。
陆长亭点点头,心宽地继续用着上好的纸,在上面练着字。
燕王给研墨铺纸教写字,多难得的机会啊,陆长亭可是要好好享受……哦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见陆长亭乖觉地练起了字,半点抵触情绪也无,朱棣都不得暗自感叹,这小孩儿实在太过妖孽了些,这般也能坐得住……朱棣起身推门出去,“你好好练字,若要看什么书,也可寻我要。”
陆长亭点了点头,连头都没抬。
朱棣走了出去,自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若是在应天府,谁人能相信他会给一小小少年伺候笔墨?
这一夜,陆长亭练得有些投入。
陆长亭别的本事不敢夸口,但他敢说自己是耐心的。从他如何对待安喜便可见一斑。而实际上,要学习风水知识,也确实要耐心且细心。那么此时静下心来好好练字也就什么难度。
不知不觉,便是月上中天。
陆长亭放下笔,揉了揉手臂,看着自己的字渐渐像了模样,便登时觉得成就感十足。他洗净了笔和砚台,随后便就着下人打来的水,匆匆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去了。
接下来几日,便都是一日陆长亭带着朱樉去见安喜,又一日便是陆长亭与朱棣待在一处,而朱樉三人便出门去赚钱。因他们走得早,便根本不知晓,陆长亭和朱棣实际是留在了府中,练练拳、练练字,好不惬意。
偏生朱樉三兄弟回到宅中后,还当陆长亭和朱棣辛苦了一日,每次看向他们的时候都倍觉愧疚,明日应当赚再多一些的钱才是。
陆长亭眨巴着眼,根本不知晓这三人的内心活动,若是知晓了,他定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果然脸是具有欺骗性的!
这般持续一段时日后,朱家兄弟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一丢丢的提高,陆长亭在宅邸之中住得也更为适应了。
之前那户人家,再拆了墙、取了灯笼之后,又一次请陆长亭和朱棣到了家中,请他们再看一看宅中可还有什么糟糕的风水,家中人身上可有被影响到的地方。
陆长亭对于自己的手段还是极有信心的,他去走了个过场,最后确认不再有什么危害,方才离开,离开之前,那户主人家踌躇着又送了些钱到陆长亭手边。
自那日陆长亭二人走后,这户人便先住进了客栈。
倒也是奇了,住进客栈后,他那幼子便不再苦闹了,说明确实并非身体上有疾病,而是那宅子的影响。主人家发觉见效如此之快,自然心中对陆长亭二人倍加推崇,再补上这一笔钱,是他感激之下,心甘情愿给出来的。
待出了那宅邸,朱棣笑道:“我们家中翻修也快要完工了。”
那些匠人的工钱是提前结了的,不然怕是到这时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陆长亭点了点头,心道那朱家宅子还得仔细瞧一瞧,毕竟他自己可都住在里头呢!若是风水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就实在太过引人发笑了,简直堕了他风水师的名头!
回去的路上,陆长亭脑中一会儿想的是那户人家,一会儿想的又是朱家宅子……
陆长亭却是陡然间想起了一事。
房屋逼压困滞,多被奸邪之人用于养小鬼。
这户人家自然是无意为之,那么朱家宅子呢?朱家宅子风水出了问题的地方,可不止一处!足足好几处呢!那么几处明显有异的地方,难道真的建造至今都无人发觉?陆长亭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通。但若是换一个思路想,宅子的怪异之处乃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便不一样了……
谁会将事做到这般地步?
陆长亭忍不住皱起了眉。
方才陆长亭还心情愉悦,陡然间面色就变了,朱棣暗道了一声,小孩子变脸真快,嘴上却还是关心地问道:“何事引得你不快了?”
陆长亭摇摇头,遂又点了点头,然后攥着朱棣的手就拉着他往前跑。
朱棣愣了愣,“这是做什么?急着回去休息么?”
“不是,快些回去!我突然想到一事!”一时间陆长亭和他又说不清楚,只能面色冰冷、眉头紧锁,口吻也分外严重,好以此引起朱棣的重视。朱棣无奈,直接从陆长亭的胳肢窝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然后便轻轻松松地抱着陆长亭大步往家中走去。
朱棣的速度实在比陆长亭强太多了,不多时,他们便回到了宅中。
朱棣这才松手将陆长亭放了下来,两人谁都不见气喘。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一眼朱棣,燕王的体力可真够好的。
“这宅子从前是什么人住的?”
朱棣一愣,道:“前朝将军。”
“谁人?”
“这便不知了。”
陆长亭抿了抿唇,犹豫道:“我看走眼了。”
“什么?”朱棣依旧不解。
陆长亭的眼底缓缓蔓延开了焦躁之色,“我看走了眼,这宅子远不是那样简单。既然过去宅子里住过人,那么若是风水有问题,定然早有人发觉了,怎么还会拖延至今?”
“这宅子翻修过,若是后来无意间将风水破坏了,那也是有可能的。”朱棣道。
陆长亭面色却半点不见松缓,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朱棣,“难道你不觉得,若是这般那就更可怕了吗?”
“你看我们一同去的那户人家,砌墙,挂灯笼,都是事出有因,确实无意为之,而且宅中也唯有这两处有异。但再看这座宅子,且不说天井的问题,但只要稍有些审美的人,便都不会将正房的屋顶修成那般模样!更别说宅中的池子也有问题……这些凑在一处,还能是意外吗?若是前人留下来的,那便是前人奸邪,故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安排。可若是翻修后才多出了这些隐患……”
陆长亭话至此,便也不消再多说了,彼此都是聪明人。
朱棣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冷色,显然,他已然懂了陆长亭的未尽之语。
王爷要住的宅子,翻修时候谁敢不尽心?谁人不是小心翼翼?若真是翻修后才出了问题,内里阴谋岂不是昭然若揭?
这一下子便是坑害四个皇子!
心够大啊!
陆长亭对于这种状况倒不算太意外。
几位皇子都是尚且年幼时便被封王,纵然太子朱标地位稳固,但抵不住太子体弱啊。谁知道背后有些人会生出什么龌龊狠毒的心思来?
陆长亭本还有些犹豫。
这种阴谋大事,他似乎不应当掺合进去,但是转念一想,他就是个风水师,不过是个给人看风水的,有何惧?该说什么,那说便是了!何必这般藏掖!
接触这段时日,陆长亭也能感受到,几位王爷虽然各有深沉心思,但明面上并非难以接触,说翻脸便翻脸的人。或许此时陆长亭应当称赞一番,洪武帝还是教子有方的!只可惜,老年洪武帝为了让皇孙坐稳江山,便着手搞儿子,儿子也就个个不服气,全来反侄子了。
陆长亭自我安抚了一番,心底的担忧放了下去。
陆长亭抬起头来,再去看朱棣,却见朱棣目光温和,还冲他淡淡一笑。
可见这样短的时间内,朱棣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朱棣轻抚两下陆长亭的头顶,陆长亭估摸着这时候朱棣的心情应当不大好,便也就咬咬牙忍了,朱棣见他实在乖顺得不行的模样,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顿时便忍不住扩大了。
“先去见二哥。”朱棣道。
若是宅子有事,那自然不是他一人的事。
陆长亭点头,却见朱棣说完话便又牵住了自己的手,陆长亭张了张嘴,啊,还是算了吧。左右他现在也是披着孩子皮,牵来牵去也没什么紧要,说不准这便是燕王表示亲近信任的举动呢。
二人进了厅堂。
走过天井的时候,朱棣还能感觉到吹拂而来的风,没那样令人觉得阴凉了。本该令人觉得舒心的,但此时朱棣却只觉得更为不快了。
朱樉和另外二人正坐在厅堂中数钱,骤然见陆长亭和朱棣都沉着脸进来了,对视一眼,不由得道:“老四,你欺负小长亭了?”
朱棣没说话。
朱橚小声道:“难道是长亭和四哥被人欺负了?”
朱棣摇头,拉着陆长亭在桌子旁坐下,他轻击桌面,苦笑道:“二哥,方才长亭与我说了一事,这事,怕是有些棘手。”
“何事?”朱樉当然不会在陆长亭跟前落了面子,他面色一肃,登时便拿出了兄长护犊子的气魄。心道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给摆平了!
“这宅子我看走眼了。”陆长亭扁了扁嘴。
朱樉愣了愣,随即道:“这……这看错了也没关系……这……”朱樉闻言,心底其实是有几分纳闷的,毕竟他想不明白,之前瞧陆长亭那般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模样,可不像是看走了眼。
陆长亭再度扁了扁嘴,道:“这宅子之中的风水,并非工匠建造时无意为之,我觉得应当是有人刻意为之。”
朱樉接下来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呢,就陡然听见陆长亭如此说道,朱樉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眼眸中顿时情绪变幻万千,最后定格在了阴冷之色上。
陆长亭对朱樉这般模样也不奇怪。
朱樉平日里看起来好相处,但实际上又怎么可能当真如普通人那般呢?
就连朱棡和朱橚的面色也是一冷。
朱棡看向陆长亭,低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朱棣便将陆长亭对他的话复述了一遍,朱家兄弟忍不住皱了皱眉,忙叫来下人,先去打听了这宅子具体的来历和传闻。下人不明所以,但主子有令自是不敢推辞,于是忙不迭地便出门去了。
随后朱樉又道:“那以你之见,这屋子再度翻修之后,可还能继续住人?”
陆长亭摇头,道:“还是回老屋吧。”
唯有老屋,风水乃是自然形成,谁也不敢胡乱动手脚。毕竟这可是洪武帝的老屋!谁敢不要命地去动?就算洪武帝不盯着,他也会派人去盯着。
朱棡不解,“这屋子的风水不是已经改了吗?为何还不能住人?”朱棡和朱橚是最为不乐意回到老屋的人。
不等陆长亭回答,朱棣便已经先替他说了,“若是风水乃人为之,背后必然有所图谋。有所图谋的人,怎会做事不留半点后路?说不定这宅子已然形成了阴煞,唯有弃宅而走,方可得生路。”朱棣活学活用,把那日陆长亭在那户人家说的话拿来说了。
陆长亭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
朱棡、朱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面上还略微带出了惊恐之色。
谁人能不惊恐?从风水上动手脚,那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啊!如今再一想,可不是觉得背后直冒冷汗么?
倒是朱樉凉凉道:“老四何时还学会这些了?”
朱棣淡淡地拉走了仇恨,“长亭就随意教了我一些。”
朱樉轻哼一声,“小长亭不得厚此薄彼。”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得教。
陆长亭嘴角又抽了抽。这些皇家王爷都什么毛病?好好诗书礼易不学,学什么看风水?日后个个都是金贵命,还用得着看风水吗?但心底腹诽归腹诽,陆长亭面上还是甜甜一笑,“好的二哥。”
这一声唤得朱樉心底舒服极了,连方才的恼怒和阴沉都被冲刷走了几分。
朱棣从后面将陆长亭拎了起来,淡淡道:“可要还在宅子中走一圈?”
“走!”陆长亭面色微冷,“且让我仔细瞧一瞧,是谁人在宅中布下了这等的手脚,用这种阴损手段做阴损之事!”
对于风水师来说,这样的风水摆在跟前,便如同一道难题,这道题还挑战着风水师的职业水平,当然不能轻易错过。陆长亭还极为喜欢处理这样的事,若是能将其征服,岂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吗?
朱樉三人见朱棣拎着杀气腾腾的陆长亭走了,不由得对视一眼,而后又都忍不住笑了。
朱棡低声道:“陆长亭挺好玩儿的。”
朱樉拍了拍他的肩,并未应他这句话,而是道:“走吧,我们也去瞧瞧,谁能有这样的胆子。”
……
朱棣提溜着陆长亭健步如飞。
虽然这样是很潇洒,是很证明功夫高,但是陆长亭觉得自己真难受啊!
“你要勒死我吗?”陆长亭重重拍在朱棣的手背上。
朱棣这才惊觉,没多少抱孩子经验的自己,一不小心将人当麻袋拎了。他忙改提为抱。
陆长亭:“……”就不能让他自己下来好好走个路吗?是嫌弃他腿短走不快吗还是怎么的?
此时宅中施工的匠人还并未离开,朱棣等人一到,便让下人先留住他们了。
朱棣将人叫到一旁去问话了,而陆长亭则是细细打量起了,刚刚改建过的屋顶。是他太迟钝了,若是他早些想到,这宅子的风水刻意痕迹居多,那么那时趁着风水还未被改,他能推断出,宅中聚了这么多阴气,究竟是汇聚于何处,是为了何种目的。
当然,现在他也能推断出来。
只是……只是麻烦许多罢了。陆长亭皱了皱鼻子,待到事情了结之后,他得从朱家兄弟那里将赚的钱都敲诈回来,方才觉得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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