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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过,耿芝生的一副好相貌。
不,与当时已经在现世流行开来的那种大眼睛尖下巴的网红脸不同,她有着极为端丽的五官,眼角微微上挑,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要是这人略微有一点娇蛮的意思,也会被这□□扬的眼误成十二万分的跋扈。
可是她没有。不仅没有,还凭着自己沉稳淡定、不骄不躁的气质压住了天赐的好皮囊,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我是好人”的傻乎乎的气息。
可偏偏就有人喜欢,好比……
唐娉婷。
唐娉婷当年尚在高中奋战在书海里的时候,就对这个半路转学,并对自己的人生过早地做好了太残酷、太艰辛的规划的少女印象颇为深刻了,至今她还记得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一路狂奔回来拿被自己落在教室的钥匙,却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新换的同桌在收拾着被故意排挤转学的“小穷酸”的学生们踩踏坏的文具,还有那一本本皱巴巴、脏兮兮的书本。
头顶的白炽灯洒下一小片光,正好将这个五官端正而明艳的女孩子的侧脸照亮了,她一边收拾着书本,一边将唐娉婷落在桌子上的钥匙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笑道:
“我今天上午就想跟你说了,娉婷呀,你这名字起得真好。”
唐娉婷陡然间被这么一夸,就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磕磕巴巴地说:“有、有吗,我觉得很平常诶。”
“多好听啊。”耿芝兰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了抽屉,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可见给你起名的人十分上心呢——走吧,下面挺黑的,我跟你一道送送你。”
年少最是慕艾时啊。唐娉婷牵着耿芝兰的手摸着黑走下长长的楼梯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十分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平仄不通的狗屁诗句,那些绮丽多情的句子夹杂着耿芝兰温柔而和缓的声音一起倒灌进了脑中,连带着她的脸,都有些微微的发烫了。
以至于后来——在她们已经分别了好多年、并凭着一股少年意气发誓互不往来的后来,高考失利无颜见人的唐娉婷进了不入流的专科,却凭着一支笔杆子给自己好歹挣了口饭吃,结果书中最明艳最端正的女主角全都是某个人的影子,而考入名牌大学的耿芝兰却是活的十分艰辛,磕磕绊绊靠学贷毕了业,又陷入无休无止的朝五晚九、早出晚归里了。
然而她们终于又一次相逢。
确切地说,是身为《何处可采薇》的作者“娉婷”,与已经成为了“自己”的耿芝,跨越时间与空间,在狂奔得十万马力也拉不回来、亲妈都不敢认的跑偏的剧情里,久别重逢。
唐娉婷直视着耿芝的眼睛,轻声道:
“阿芝……我为我当年的莽撞与轻狂,在此向你乞求原谅与爱情。”
耿芝突然觉得无边无际的倦意如潮水般一瞬汹涌着将她淹没了。她抿着唇,轻轻摇摇头,拒绝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我会为你向卫师兄证明的,至于其他……”
她轻轻用前额碰了下唐娉婷的眉心,叹道:
“我们好聚好散吧。”
结果就在她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整座昆仑天梯都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就连向来自恃稳重的卫景都在四星城门前狠狠地晃了晃,年少的尤炳直接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而身处震动中心的耿芝更是一个站立不稳,从白玉天阶上踉跄着,向着渺渺长空一头栽了下去——
耿二妞的尘缘淡薄,对,没错,这不假,耿芝兰自幼孤苦无依,虽然倒不至于像姚婉兮胡诌的“命犯天煞孤星”这么惨,尘缘也算得上不轻不重了,然而好死不死……她遇上一个唐娉婷。
便好似那无边白雪顿化潺潺春水,十里红尘杂了无边风月,朱雀白虎二人桃花劫再一叠加之下,竟将多少年都安安分分的昆仑天梯给压得晃了起来!
“阿芝!”唐娉婷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一捞,却只来得及拽到一片衣角,她连想都不想地将长剑往下一扔,掐着还未完全熟悉过来的剑诀便要去御剑救人,空中徒留她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
“师兄,阿芝尘缘太重,我带她去再入红尘!”
就在唐娉婷也从天梯上下去的那一瞬间,震动便停止了,卫景言语不能,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玉阶,摸了摸尤炳的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这尘缘可真重。”
尤炳还被这突发状况惊得目瞪口呆着呢:“这么重的尘缘,师姐以后还回得来吗?”
卫景思索了半晌,长长呼出口气,觉得姚文卿说的那一句“让小星君们从小开始培养感情”估计十有八/九是实现不了了,当下便将尤炳抱起,御剑回了玄武堂,悠悠道:
“各人看得各人缘法,勉强不来啊。”
“你是这一代昆仑四星君中最早决定了自己要走哪条道的人,以后便修行‘观’之一道,阅尽人间悲哭声,十分辛苦,然而你要多行善事,匡扶正义,方能初心不泯,记住了?”
尤炳用力点点头,大声道:“记住了!”
卫景想,这一代的星君们真是个个骨骼清奇,奇葩倍出,却又不能带着尤炳贸贸然下山去找人——毕竟昆仑再怎么说都是要有人镇守的,封山除外,只得将尤炳抱在怀里,细细带他又画了一遍符咒,方放他去睡了。
唐娉婷用温热的清水将细棉布帕沾湿,就好像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又帮耿芝擦了一遍脸。
眼下她们正身处昆仑山脚下的某个村庄里,正是不久前唐娉婷拿出一掷千金的壕气为还是个小团子的耿芝置办衣物时的那个地方,唐娉婷带着昏迷不醒的耿芝好容易走过来,刚想找地方借宿的时候,可赶巧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大娘干完农活从地里回来,对唐娉婷这个少数愿意听她说话的姑娘印象颇为清楚,眼看着唐娉婷身上的耿芝脸色愈发苍白了,便盛情邀请她去自己家里暂作休憩,好给这位昏过去的姑娘请大夫。
当唐娉婷将耿芝脸上的血污的尘泥都擦去之后,一直在细细端详着耿芝的大娘突然作了恍然大悟状道:“哎呀这闺女看着真眼熟,和你之前带着的那囡囡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唐娉婷干笑着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个、这个是她姐姐,我们路上遇到歹人了,幸好我会点功夫把他们打跑了,结果阿芝她被偷袭的时候我回护不及,就这样伤着了……”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火气大,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要不得要不得。”老大娘一边不赞同地絮叨着,一边麻利地翻出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刷刷刷几剪子下去,就拆了好多干净布条出来,让唐娉婷能给耿芝包一下伤口:“我去请大夫,你们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
唐娉婷苦笑着感受了一下丹田里一点儿也不剩了的灵气,觉得自己现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算是想乱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只得坐在耿芝床边,好守着她醒过来,结果刚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
那双眼实在是过于明亮与清澈,以至于只要是个人跟她对视,就肯定会有心虚的感觉。唐娉婷垂下眼斟酌着言语,还没想好说什么呢,就听到耿芝用十成十困惑的语气问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娉婷?”
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芥蒂的意思,就好像刚刚在万丈高空的玉阶上互表了身份的不是她们一样,就好像那段算得上是她们少有的、共同的记忆……
唐娉婷瞬间白了一张脸,一边在意识里狂暴地敲打着系统,一边柔声道:“你尘缘未断,再加上一个碰巧上了昆仑,尘缘浓重的我,将昆仑天梯都压得晃了,师兄听说我有法子,就让我下来带你去断尘缘。”
……被外力生生抹去了一样!
耿芝笑道:“那就麻烦娉婷了。”
唐娉婷偷觑着她的脸色,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而外面大娘的声音又絮絮叨叨地回来了,心头一阵发痛又一阵急,便没话找话地想试探一下她到底还能记得多少东西:“哎,阿芝啊,师兄还没给我改名呢,可把我心里痒得不行,他当时给你改名的时候都说什么了呀?”
耿芝回忆了一下:“说的是‘人间富贵荣华尽,膝下芝兰玉树齐’,所以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连带着连字都有了,顺手就取了‘兰’,耿兰卿。”
“好名字!”唐娉婷忙夸道:“一看就是十分用心地给你起了个名儿,而且你看巧不巧啊,咱们的名字念起来押韵的很!”
结果耿芝脸上的表情突然就空白了一瞬,她慢慢地转过头,骨节都好似在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一样,声音里都是慢慢的恐慌与茫然:
“唐姐姐……”
“我记不得你叫什么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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