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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神经坚韧如南君,这一夜也睡得并不好。母亲的眼睛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功成名就之后,曾经为了追求成功而做的有悖良知的事情就特别容易浮上心头,并且发酵。尤其在这些事情的不良后果一一呈现的时候,他会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良心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多一些。
很早的时候,他便醒了,还不到朝食的时间,他却觉得很饿。如果一个王,连吃饭的时间和内容都不能自主决定的话,那未免也太悲剧了。所以,南君穿完衣服,他点的朝食就送到了面前。并没有食不下咽的说法,越遇到事儿,他吃得越多。
国事不多,五日一朝,今日不过是些零碎琐事,吃饭的功夫,着人念了,顺口便批了。连日暴雨,要当心河流泛滥,有灾情要转移一下受灾的人群,都是往年做惯了的,全没影响他的胃口。
吃完一抹嘴,便有阉奴来报:“公子先求见。”
南君原本打算先跟喜聊聊天的,公子先插了一脚,只好将喜的事情放一放。
姜先气色挺好,在南君眼里,他的身形依旧是偏弱,好歹减了病容。两下见过礼,南君对容濯、任续也拱手为礼。宾主坐定,姜先便依着商量好的套路,向南君问好,郑重地感谢,赠送了十双玉璧作为谢礼,并且表达了将要离开的意思。
容濯对学生的表现十分满意,补充道:“公子学业不能耽搁。”
原本还想留他们多呆一会儿的,南君十分遗憾。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郑重地答道:“这是自然。不过,眼下有一件难事,我又有一个疑问,还望先生能够解答。”
容濯道:“您请讲。”
“第一,”南君竖起食指,“这里的天气,诸位也看到了,正逢雨季,若只是雨季我自有应对的办法,雨季行路虽难,我们蛮人却是走惯了的。这几日豪雨不止,恐怕道路被冲毁,公子的车驾是行不得的。不是我不放诸位走,是天留客。”
容濯问道:“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头尾总要两、三个月,现在却是说不好了,”南君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不瞒先生,我正愁着这件事呢。若是公子执意要走,也等过这两日,雨小些再走,我好命他们准备蒲草,再选派人手相送。”
“不知您有何要问?”
南君竖起了第二个指头,道:“我观先生之博学,我国内无人能及,有您在,公子还需要再拜访名师?”
容濯从容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求学名师而出游,”绝逼不能承认是流亡的,本来就打着游学的旗号呢,“何况天地间有能之士多如繁星,不是我能比的。”
这话南君是不信的:“还有比您再高明的人吗?”
“然,”容濯镇定地说,“据我所知,至少有五个人学识渊博,允文允武。”
“愿闻其详。”
容濯一一列举了五位名师,他们居住的地点也很奇怪,像梅花的五个瓣,分布在申、唐两国的周围。南君问道:“离我很远?申王为何不纳贤?”
容濯似乎听出了言下之意,轻咳一声:“也会时常云游。”其实,求名师这个选项,是被他放在最后的,因为与沿途招徕贤才、找个有力岳父相比,名师为自己所用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为了脱身,也因为南君帮过忙,容濯为他仔细解释了为什么“野有遗贤”:“申王是有此意,奈何他们不肯。中人之资,俯首贴耳、甘供驱供,可得王之封赐。本事太大,反而难以安置。”
人家自己有本事,干嘛给你当孙子使呢?自己有本事,天赐的好脑子、好身手,却又因为出身,没有世袭的广大领地。申王有志做天下真正的王,可见这世上不受控制的地方多了去了,随便找个背山面水、地势开阔的好地方,干嘛受你驱策?
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说法,想做出事业来,氏族又不够强,除了依附他人,还有一个办法——用知识而不是财富和武力来做原始积累。
纵然不想称王为君,白手起家,有能力的人,多半自负,想辅佐名主做出一番事业,也通常嫌弃现在这些国君不是傻逼就是二逼——老子一眼就看穿你想放什么屁,陪你玩真没意思。但是一身本事,随风而散太可惜了,不如教几个顺眼的弟子来,传其衣钵,也可扬名。
他们性格各异,目标也不相同。有想立国,有想立教,他们是开创的一代,必然会有极佳的能力、极强的人格魅力,他们凝聚起来的人才,很难为姜先所招徕。
容濯将他们放在最后选项,还因为他们还在创业阶段,并没有进入到体系内,则行为方式、遵循的规则就与大家会有不同。
南君仔细听了,尔后起身,郑重谢过容濯。容濯连说不敢,却又含蓄地道:“您现在与其将眼睛放到外面,不如先慎查国内。”
南君感兴趣地问道:“我国内有何贤者是我不知道的?”
姜先曲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没有贤者,一时亡不了国,同室操戈才会。”
南君的脸色变了。
姜先道:“君宫内与宫外,两重天。”
南君沉默了一下,如果这些外来者都看出来了,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国内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南君试探地请教容濯:“君可有策教我?”
容濯也不含糊:“外臣不知端底,不好妄想,不过,凡这等事,不过两个办法:其一、事缓则圆;其二、雷霆手段。”
这与南君考虑得差不多,不过南君最终决定选择第一条,第二个办法,不大适合他现在的情况。投桃报李,南君也对姜先道:“公子四处游荡,终非良策,认识的人多了,没有深交,有什么用?认定一件事、一个人,不管多难,坚持去做,才能受益。”
抛开了将姜先作为棋子的计划,南君的表现令姜先君臣颇为感动。没了那点算计,南君的豪爽也令人心旷神怡。是以容濯也顺势答应了南君关于授课的请求。
姜先心中别有计较,问道:“君之子女颇多,长者七尺,幼者在抱,长者已识礼仪,幼者犹自懵懂,不知听容师授课者都有谁?不定个章程下来,讲什么好呢?”
容濯先一句公子心细,也跟着问了一句:“不知可有安排?”
南君沉吟了一下,道:“还请讲些中土风物,为人处事之道,长幼皆可受益。”
容濯答应了。
姜先也表现出了满意的样子,笑道:“那我可一起听了,那日赴宴者都在么?”
“然。”
“唔,陪伴者呢?”
南君不觉得八岁的孩童这般询问有什么好奇怪的,姜先考虑得周到,让南君有些羡慕。也略作介绍了:“都是我国内大臣之子女。”
“令重臣之子与王子同长,是很不错的主意。”容濯中恳地点评道。
姜先叹道:“可惜我没带出人来,”又笑了一下,“他们的学业好吗?”
仿佛一个好奇的孩子,姜先诱导着南君不知不觉地将子女的朋友们介绍了个遍。终于,说到了女莹,姜先肚里偷笑,戏肉来了!
南君宠爱幼女,也喜欢卫希夷,介绍的时候居然多说了两句:“是我獠卫屠维之女,与我儿甚是投契。极是聪慧,过目不忘,再没见过更聪明的孩子了。”
“听说,聪明的父母才能生出聪明的孩子来。她全家都聪明吗?有兄弟姐妹吗?她父母聪明吗?”
南君笑答:“屠维有子七人,夭折了三个,余下四个,希夷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可惜只有四岁。”
姜先抽抽嘴角,心说,我又不是要她弟弟做伴儿,嘴上却问容濯:“老师,那咱们试一试她?”
容濯肃容道:“岂可胡闹?为君者,当礼敬臣子,否则是自取灭亡!”
南君也认真听了,赞同道:“确是如此。”
两人又就治国之术、为君之道交换了意见,姜先肚里已经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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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君行动力很强,与容濯敲定了授课的事宜,本着“多赚一点是一点”的原则,笑对容濯道:“天阴下雨,枯坐无聊,不如叫他们过来?”
容濯想的是,早点还完人情早点走,当即答允。
于是,卫希夷崩溃地低头跟着女莹到了大殿。她们到的时候,座位已经安排好了,姜先的意思:“个头小的坐在前面,个头大的坐在后面,这样不会被挡着。”
这安排太贴心了,南君很赞同。容濯却悄声对姜先道:“唉,是臣无能,臣精于细务,公子随臣学习,也是小处着眼,这样很不好。趁这几日住在此间,公子要多向南君请教,彼虽蛮夷,实是一国之君,君与臣的眼界,是不一样的。”
姜先收敛心神,郑重答是。
座位的安排也很有趣,师生对面坐,南君毫不在乎地在儿子们背后选了个最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诸王子:……=囗=!
姜先却是坐在容濯一侧,托腮含笑,向南君致意。又与大家互相致礼,女莹与他见了礼,还仿着兄姐,很郑重地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卫希夷。”卫希夷头毛都炸开了!
姜先却只是在她脸上多看了好几眼,说:“听南君说过。”
卫希夷:……=囗=!这就完了?
没错,女莹是听课的王子公主里年纪最小的,更小的那些怕坐不住哭闹,南君没有下令他们前来。接下来的课程十分顺利,容濯讲的全是新鲜的知识,是自许后联姻之后,久未得更新的知识,容濯言语风趣,声音悦耳,听得人如痴如醉,南君差点要将他给扣下了。
所有人里,不和谐的是卫希夷。她倒有一个本事,可以分心二用,一面听课,一面好奇死了!【鸡崽居然认不出我?真的假的?】
当一个你不想他认出来的、一定认识你的人,居然真的当你是陌生人的时候,不甘与好奇之心绝对会止不住的冒出来。“你怎么当我不存在啊?卧槽,给个眼神也是好的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希夷对这只小鸡崽充满了十万分的好奇,只因还记得自己发誓绝对不再淘气惹事了,活生生将好奇心给憋了回去。她的一双手,却忍不住在空中虚悬成爪,挠了又挠。
姜先心里给自己竖了个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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