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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暮色时分,靖王府里张灯结彩,树杈上系了红绸,屋檐下挂着成排的红灯笼,好不喜庆。
朝遇安坐在正厅,身后墙壁上贴着幅宽大的红双喜字,与他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红色的喜服摆在手边桌案上,绣袍正中的四爪盘龙目眦欲裂,灯寿跪在一旁磕头:“好主子,奴才求您换身衣裳罢。”
朝遇安一抬手,将喜服打翻在地上。
灯寿忙去捡起来,抱在怀中看有没有落灰:“奴才知道主子不畅快,不过是纳侧妃,王爷走个过场便好,若耽误了吉时传到万岁爷耳中可不得了。”
朝遇安往门外走,灯寿以为他要离开,连忙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接亲的花轿已经去了聂府,若王爷此时拂袖离去,奴才们可都别活了。”
朝遇安紧抿着双唇扶着门框,忽而握拳猛地一捶,而后深深叹息,转过身来:“宽衣。”
朝遇安不喜欢宫女伺候,平日的生活起居全靠灯寿一人侍奉,他早已习惯。
他的不悦不光因为自己的婚事,他还很想念自己的母妃,即便淑妃不病,也没资格来观礼,不能亲自同她磕头倍觉心塞,皇家子嗣,母亲永远只有一个,便是皇后。
朝遇安忍不住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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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侧妃,即便聂音乘坐八人抬着的花轿,也只能从侧门入王府,陪嫁的两个丫鬟,圆脸的叫五福,长脸的叫四喜,皆是由内命局里挑出来宫女,伺候人的功夫更为妥当。
轿夫落了轿,等着朝遇安射轿门,他挽着抹了红的角弓,有一瞬的失神,灯寿稍稍在一旁提醒他,弓弦崩得滋滋作响,最终射入空中,他又跟着射了两箭,一箭朝地,另一箭往轿帘处。
四喜都替轿中人捏了把汗,那箭直插在喜轿底下的横辕处,箭尾的翎毛微颤,她轻轻撩开轿帘:“小姐,下轿了。”
侧妃不能和正妃比,也没那么多礼仪和讲究,聂音穿了身粉红色的裙褂,上面用金银线绣了两只收翅的青鸟,没有红盖头,只以彩冠上垂下的金丝流苏遮住脸庞,彩冠两边各有一只衔珠鸾鸟,珠翟微颤,在灯笼的微光之下熠熠生辉。
朝遇安看到她身上的青鸟,便想起红绣的朝服,此时此刻,唯有当眼前的人是红绣,心里才能坦然些,可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容,他将手上红绸的另一端递给灯寿,灯寿弓着腰转给四喜,四喜复将红绸塞到聂音的手中。
两人被红绸牵引着,走在一起只隔着一拃距离,心却是咫尺天涯。
新房门口摆了些碎瓦片,聂音走上去有些硌脚,朝遇安只顾自己往前,不知她身子歪了一下,四喜忙挽着她的胳膊,聂音下意识紧紧攥手中的红绸,可另一端的人却心不在焉,红绸竟抽离了手中。
不太吉利,却无人敢言。
没有拜堂、没有合卺酒,更不指望有结发。
他们有过约定,不会再同床共眠,但她可以享受一切亲王侧妃的礼遇。
聂音心里清楚,他定是有爱慕的女子,才能这般坐怀不乱。他们的相识不过是朝遇安的一时兴起,终是归于平淡,若是没有承滇,她未必有机会能做他的侧妃。
她一直都晓得,可不明白的是朝遇安。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心。
聂音用仅存的一点骄傲,对他道:“王爷出去酬客罢。”不用管我。
朝遇安早有此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内手臂粗的龙凤烛齐明,四喜走过去剪了一小段烛芯,希望能燃烧一夜。
聂音坐到铜镜前,将彩冠往下卸,四喜和五福并没有阻止,在一边帮她拔发髻上的钗。
虽为主仆,可还没有到交心的那一步,设防总是没错的。
待一头青丝披散开来,显得她的脸小小的,对着铜镜,聂音用手轻抚着眼角已经生出来的小细纹,时隔七年,他又娶了她一次,只这一次她是愿意的。
聂音有些饿,却觉着没胃口,抬手去解裙褂上的金纽扣,五福给她端了一杯水:“侧王妃,您现在宽衣?若是王爷来了……”
“他今夜不会来的。”聂音打断她,也许往后的每一夜他都不会过来,“把门关上,我先睡了,你们不用守夜,后面有小塌你俩将就一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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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在阁中心有不安,让六个侍卫散开站在阁外拐角的窗下附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朝遇安人是没过来,却在亲王待制院那边吹着长笛,笛声暗沉悲呜,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显得凄凉,红绣猜到是他,却不能给予任何回应。他何苦这样,又能证明什么。
一切早已是定局。
聂音睁着眼,怎么都无法安然入睡,王珺一样没有睡着。与此同时,无法入眠的还有仙居殿的沈蓁,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心烦意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沈蓁在皇宫待的时日不短,令贵妃也解除禁足,是时候该回扬州了,可她竟觉着有些舍不得。
令贵妃在家人来长安的那日,曾向沈老夫人和弟妹沈解氏提及——是否愿意将沈蓁嫁于朝遇宣为妃,沈老夫人自然满心欢喜,沈解氏虽然有些犹疑,却没有当面反驳。自己的掌上明珠,打心底里不希望她入皇家,即便令贵妃许诺让沈蓁为正妃,可怎能保证朝遇宣一辈子只独宠自己的女儿一人,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后怎会不再纳别的侧妃。
当晚沈解氏问询沈蓁的意见,沈蓁却是一口拒绝,因为今日她又见到了让那个她怦然心动之人。
沈家祖籍在姑苏,生意做大后才举家搬迁至扬州,可祖坟依然还在姑苏城郊未曾挪棺,只因那里背山面湖风水极佳。
清明回乡祭祖,沈蓁是女子不便拜祭,却能随父亲一同来到姑苏,家中男丁去了城郊,她与两个丫鬟再带上几个家丁,则去到附近的寒山寺游玩,顺便烧香祈福。
那日的朝遇安一袭雪青色锦袍,站在葡萄架下,将一道签文放进福包中,小心翼翼地系在头顶的竹竿之上,他脸上带着些许欣喜之意,末了,又用中指轻轻拨弄福包下挂着的铃铛,有风吹过,带动所有挂着的福包发出一阵悦耳之声。
他转身踩着石墩原路返回,与沈蓁迎面相对,祈福树四面环水,仅由两条水上立着的石墩小路延伸两边,石墩不过面盆大小,立一人绰绰有余。
本是左入右出,两人顺了边,却是互不相让。
是朝遇安走错了,沈蓁看着他,四目相对间,让她愣在原地,眼前的男子锦服玉冠掩不住的贵气,他斜眉入鬓,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只见他用左手对着她扇了扇,沈蓁不明就里一脸的无辜,朝遇安没有任何话语提醒直接跨了一大步,隔着她脚下的石墩,与她擦肩而过。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她因着躲避差点落水。
朝遇安背对着她,头都没有回,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冒犯了。”
沈蓁怕是永远都忘不掉他的双眼,和那股檀香味,虽然心心念念,却知道只是妄想。
好在老天对她不薄,竟然在皇宫又遇见他。
沈蓁认为这就是缘分,她在寒山寺求了姻缘签,而后让她在祈福树旁遇见了朝遇安,更在长安与他再次相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只是,他今日娶了侧妃。不碍事,他不是还没有正妃么,以她的家世,既然姑母都想让她做端王妃,那么只要彼此有心,做靖王妃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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