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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林母上房之中,气氛十分冷肃,林母端坐上首,林如海、贾敏分坐两边,其他几位姨娘都站在一旁,皆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姨娘。
贾敏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从上次流言事件开始,贾敏就感觉不对,明面上虽然是针对春雨,但实际上却是指向她,后来虽然抓到了些小卒子,但其幕后之人却一直逍遥法外,贾敏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收买那么多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在林府多年的家生子,而有能耐让这些家生子为其卖命,而自己却分毫不知,可以肯定这些眼线一定是在自己嫁入林家之前便埋下了。
此人心机如此深沉,精于谋划,又善于隐忍,一击不中便迅速躲藏起来,实在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贾敏本以为这人这般老辣,只怕不容易找出来,谁知没多久又发生了芍药的事,让贾敏发现了蛛丝马迹,能做下这件事的,自然是后院中的几个姨娘。
为了不打草惊蛇,贾敏便决定暗中调查,连林如海也没透露,顺着查下去,终于查出了眉目,所有线索都指向白姨娘。
只是白姨娘行事极小心,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贾敏正犹豫该如何处置,没想到又查出自己有了身孕。
正巧林如海开始清查府里,贾敏便让人把查到的东西都透露给了林全,之后便放下了这事,想着等坐稳了胎再理论。
谁知竟一时疏于防备,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贾敏每每想到此处都后怕不已。
林母盯着白姨娘看了许久,方沉声道:“白氏,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已查明,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姨娘一身素衣,垂首跪在地上,闻言身子一颤,半晌方低声道:“奴婢无话可说,一切听凭老太太发落。”说罢仍跪着不动,连头也没抬,没有丝毫恐惧惊慌之态。
林母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头。
贾敏见她到如今还是这般不知悔改,更是怒气横生,冷声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一进门便抬了你做姨娘,这十几年来更是从未为难过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白姨娘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贾敏,良久方轻笑道:“待我不薄?你知不知道,在你没进门之前,老爷待我多好?他最体贴,只要他出门,一定会给我带礼物,簪子,荷包,风筝,样样都是我喜欢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说到这里,白姨娘一脸温柔,似乎沉浸在那段甜蜜的回忆中。
只是后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继续说道:“只是很快,老太太给他定下了你,从此他便开始变了,对我越来越冷淡,一心一意只想着和你成亲!
我从六岁就开始服侍他,十六岁被收房,一直到我十九岁,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作画时是我为他研墨,他生病时是我喂他喝药,他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你算什么?凭什么一来就把他抢走了?不过是出身比我好罢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资格同我争?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么会那般待我?
可惜你身边那几个老不死的奴才太精明,我的人轻易近不了你的身,不然你跟你那女儿早就被我弄死了。
后来想想,你死了还会有别人进来,本想着就放你一马算了,没想到你居然装什么贤惠,又弄了这几个贱人进来!”说到后面,白姨娘盯着贾敏和几个姨娘的神色都有些狰狞了。
众人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一时都怔住了,贾敏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死命攥着手中的帕子,房中一时静默无声。
“这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的原因?”一直是木头人的李姨娘忽然开了口,死死的盯着白姨娘,一字一句道。
白姨娘闻言,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那是你自己没福气,怪不得我。”
闻言,李姨娘捻着佛珠的手上青筋凸起,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方咬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更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就算后来被老爷收了房也从不与你相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姨娘冷笑两声,别过头不再答话。
李姨娘目眦欲裂,佛珠一扔,拔下头上的簪子便要冲上去与她同归于尽。
众人都吓了一跳,幸而旁边的老嬷嬷眼疾手快,忙把她拽住了,抢下了她手里的簪子,见她一直挣扎个不停,怕她再冲动,忙叫了另一个老嬷嬷一起,死死抓住了她的双手。
林母等人已是满面寒霜,林如海自进屋后就一直不发一言,这时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道:“我真后悔,当初留下了你这个蛇蝎妇人。”
白姨娘闻言,身子一抖,霍然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林如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
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流泪道:“你说我恶毒?哈哈,我是蛇蝎心肠,难道你以为她们就有多善良吗?!你的好太太,难道就不会使手段?还有你的那些姨娘们,你以为,我为何每次都能成事?还不是多亏了她们帮忙!
你只怕想不到罢?这次花园的石子固然是我安排的,可我根本没有付诸行动,最后推波助澜引太太过去的,可是你的好姨娘孙氏干的。”
孙姨娘本在一旁幸灾乐祸,谁知这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见林母与林如海看向自己的目光颇为怀疑,忙出来跪下,急道:“绝无此事,她这是血口喷人,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还请老太太明察。”
林母不理她,只看向白姨娘,沉声道:“你的都是真的?可有证据?”
白姨娘许是再无顾忌,看了孙姨娘一眼,冷笑道:“孙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玉兰是我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不止如此,她还让她娘家兄弟弄到了一种专给孕妇服用的秘药,准备交给太太身边的吴氏,让她伺机下药,老太太不信,只管叫她来当面对质,还有那药,只怕还在她屋里,去搜一搜便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林母三人更是浑身一震,往孙姨娘看去。
孙姨娘听完这话,浑身发抖,已软倒在地,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姨娘也低着头出来,跪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母当即示意吴妈妈去搜查一番,吴妈妈依言去了。林如海也忙打发人去查孙姨娘的兄长。
贾敏更是又惊又气,吴姨娘原是她的贴身丫头,贾敏看她老实本分,又是外头买来的,且身契也在自己手里,便给她开了脸,成了林如海的通房。
虽然明面上叫姨娘,实际上还只是个通房,因不得宠,素来都是沉默寡言的,贾敏便对她没怎么提防,没想到竟险些着了道。
若让她得手,只怕孩子与她都难逃一劫,贾敏想到此处,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
白姨娘见状,冷笑两声,道:“你以为逃得过一次还能逃得过一辈子?别做梦了,只要这后院中有女人,就永远都不可能有太平可言,你且等着罢!”说罢看了周姨娘一眼,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房中顿时一片静默,林母看了白姨娘半晌,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老嬷嬷把她押下去。
白姨娘也不挣扎,只最后深深看了林如海一眼,又对一直狠狠盯着她的李姨娘说了声‘对不起’,方被押着走了。
处置了白姨娘,林母便又看向地上的孙姨娘和吴姨娘。
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林母便问林如海与贾敏:“你们说她二人该如何处置?”
林如海闻言,脸色复杂的看了孙姨娘半晌,方道:“听凭您发落罢,儿子没什么话说。”贾敏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孙姨娘本来满怀希望的看着林如海,闻言,那双明亮的眼睛便一点一点慢慢暗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周姨娘突然跪了下来,向林母磕了个头,流泪道:“孙妹妹虽然罪有应得,但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她毕竟受了大罪才生下保哥儿,求老太太看在保哥儿的份上饶她一命罢。”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角也磕红了。林如海见状忙让人扶了她起来。
林母闻言,沉吟半晌,方对孙姨娘道:“按你们的罪名本应重处,但念在你是保哥儿生母的份上,饶你一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明日起,你与吴氏便去静念寺中修行,终身不得出寺,潜心侍奉佛祖,以赎罪孽。”
静念寺是金陵南山的一座寺庙,原是先帝时期的永平长公主所建,后来成了那些犯了大错但又不好处置的女眷们修行赎罪的地方。
这静念寺守卫极严,若不是主家来接,女眷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那寺中的女尼皆是膀大腰圆,专门看守那些犯错的女眷。
那些女眷在里面不止要念经修行,还要自己洗衣做饭种菜等等,一个没做好便会受罚挨打,极为难熬。
因此在女眷中,一提起静念寺三个字,人人都为之色变。
孙姨娘自然也听过,这次虽然逃过一死,但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保哥儿了,想到此处,不禁万念俱灰,昏了过去。
吴姨娘仍是沉默不语,好像这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似的,直到老嬷嬷来押她的时候才忽然站了起来。
老嬷嬷吓了一跳,正欲抓住她,忽见贾敏摇了摇手,便松开了。
只见吴姨娘走到贾敏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奴婢辜负了太太的恩情,万死不足以赎罪,以后唯有早晚三炷香,祈求佛祖保佑太太长命百岁。”说罢又磕了三个头,方转身去了。贾敏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眼中似有泪花。
如今林如海的姬妾便只剩了周姨娘,钱姨娘,李姨娘三人,林母看了她们三个一眼,道:“虽然如今没查出你们有什么过错,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们一句,今后老老实实便罢,若想动什么歪念头,今日这几个人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三人忙跪下,皆道‘不敢’,林母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此时房内便只剩了林母与林如海,贾敏,三人皆是一脸疲惫。
林如海的心情更是万分复杂,他原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治家有方,贤妻美妾,娇儿爱女,一家子其乐融融,哪想到今日便把他的美梦击碎了。
房里气氛极为沉闷,林母正欲说话,忽见吴妈妈匆匆而来,神情凝重,林母等人见了俱都心中一紧,见吴妈妈还要行礼,贾敏忙止住了,道:“妈妈可是查出什么了?”
吴妈妈点了点头,从从袖中拿出个小瓷瓶,道:“这便是从孙姨娘房中搜出来的药瓶,我拿给周大夫看了,说竟与上次孙姨娘所中的秘药一般无二。”
林母等人闻言一惊,忙道:“怎么会?周大夫不是说这药是大内秘药吗?怎的会到孙氏手里?”
吴妈妈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事确实说不清,我去审问过白姨娘身边的人,她们说白姨娘当初给孙姨娘下的药是从外头一个游方郎中那儿得的。
孙姨娘这边林全也去查过了,找不到这个人,又去孙家查过了,孙姨娘的兄长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只说是在青楼楚馆中得来的,而那个给他药的花魁已经死了。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林母三人俱是半天不能言语。
过了许久,贾敏长叹了口气,道:“真真想不到,竟牵扯了这许多人,只希望这事到此为止罢。”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这事还没完,这‘醉红颜’的毒来的这般蹊跷,这其中必有缘故,只怕咱们府里的人也不干净。
还有白氏一家,她家从老祖宗建府时便在咱们林家了,世代皆是家生子,这么多年来,与府里好些人都联络有亲,盘根错节,一时倒不好贸然发作,咱们只暗中查探,有罪之人一并发落,至于那些没什么罪行的,他们虽然无辜,但到底是白氏的亲戚,也不能再留着,赏了身价银子放出去罢。
还有那等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者,索性此次一并清查,打发了出去。”
林母到底年纪大了,经此一事心情便有些沉闷,叹道:“真真是想不到,咱们家素来宽柔以待下人,没想到竟养大了他们的心思,连主子都敢算计,真真让人心寒。
还有那些老人们,我虽不管事,但也知道府里有些老人仗着往日的体面倚老卖老,不听管束,如今也不能再纵着他们了。”
贾敏闻言也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府里虽比别家好些,但确实该好生整治一番了,此次前去扬州更得事事谨慎小心,以往咱们虽清理了几次,保不齐还有钉子在,正好趁这次机会盘查一遍。”
林母点了点头,对贾敏道:“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这事就不用操心了,我与你老爷自会料理。”贾敏本就精力不足,这几日经了这些事越发疲惫了,闻言自无异议。
林母做了林家五十多年的当家主母,不仅把儿子培育成才,还在一干虎视眈眈的族人手中成功保住了偌大的家业,自然有一番手段。只是多年不理家事,如今又上了年纪,越发心慈,那些手段也早已不用了,但如今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之后几日,林母与吴妈妈等人将后院细细梳理了一遍,凡与白家有关之人,有罪者皆一一处置了,有亲但不知情者也免了差事,赏了身价银子打发出去了。
林如海则带着林管家几人盘查外院。花了好些时日,把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处置了许多下人,按其罪行,重者发卖,轻者打发出去。
那些为白氏做事之人皆发卖了,那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者皆没收家产,打发出去。
幸而林如海治家严谨,虽有几个在外头仗势欺人的,也只是逞逞威风,索要些好处,倒没什么大的恶行。此次也都一并处置了。
这般下来,林家便少了将近三成的下人,剩了不到一百人。幸而林家人口简单,只几位主子,这些人也足够使唤了。
却说林如海大刀阔斧料理了无数下人,府中众人皆心惊胆战,做事越发勤勉,竟连素日的斗牌、赌博吃酒等陋习也一概蠲了,府中气象亦为之一新。
一切尘埃落定,也快到了启程的日子了。
贾敏坐胎已满三个月,便放了消息出去,又写了信,让人与端阳节礼一道送去了贾家。
各家闻得喜讯都十分惊讶,众人皆知林家子嗣不丰,贾敏这胎自然极要紧,况林如海如今升任巡盐御史,简在帝心,众人正想方设法的巴结奉承,此时听了这喜讯,都忙打叠厚礼上门道贺,林家因此又忙乱了好几日。
三月初十,诸事打点齐备,又与各世交亲友辞行,林如海便携了家小,启程前往扬州赴任。
金陵与扬州相距不远,因贾敏有孕,便放慢了行程,饶是如此,也不过五六日功夫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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