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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于刘庆,都是后来的“听说”。自万岁声响起, 他就悄悄地离开了紫英殿。
——到这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他, 已经没有什么人注目了。
他茫然地在宫禁内走着。内廷到处在传窦宪被立为帝王的喜讯, 纷纷攘攘, 如同节庆。他听的内心苦涩,一路往弟弟居住的宫殿走去。鬼使神差,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进去, 远远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啜泣声。
他有些愣住, 因为那声音很耳熟。过了不多久,他辨认出了, 那是太后谢氏的声音。
长随万安在旁不屑地呸了一口,“猫哭耗子, 假慈悲。”
而刘庆觉得迷茫。——女人,又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女人。
为什么她们都是这样的呢?母亲、太后、梁贵人。
他敏感地知道, 太后此刻的哭泣,不是在哀恸养子暴毙。她应该一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甚至,如果她愿意, 她早可以挽救下他。但她没有, 就这样旁观着自己的养子,一步一步走向死路。她的哭泣,也只会维持一刻吧。等回到寿康宫,见到她自己的儿女,她立刻会把刘肇忘的干干净净。
可是,她现在的哭泣,也不能说全是假的。
为什么呢?慈爱的名字是女人,自私阴险的名字也是女人。
他静静地退了出去,顺着御苑的小道,打算出宫。但走到一半,忽然一个软软的小东西撞到了他腿上。
马上有侍女们惊呼,“翁主!”
那个撞到他腿上的小女孩,头发还没有长齐,但已能见眉清目秀。仰起脸看着他,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大大笑容。
他一直以来麻木的内心,不知为何在此刻有流泪的冲动。看着那样澄澈的眼睛,魂魄有一瞬的震荡。
但很快,那小姑娘就被宫人们抱走了。并且她们看到他,十分防备,不知他是谁。
还是竹茹在旁行了个礼,她们才知那是清河王,先帝长子,吃惊地跟着行礼。但那位年轻轻轻的小王已经离去了。
出宫后的刘庆,遣退了跟随的长随,独自一人去了白云观。
何知观坐在禅房里,头也不回,却已知是他,悠悠道,“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刘庆痛苦地以手捂脸,“现在我的心很乱,知观。”
“那就念一遍清净经。”
“我念过了。道经上说,大道无情,方可长养万物。可知观,我毕竟是人,无法六欲不生。”
“那就想一想,你比别人多得到了什么。”
刘庆的声音有些哽咽,“诚然,我已经是这一支里,命运最好的一个了。我的父母、二弟都争取过,终于还是无可奈何,殁于皇权之争。三弟刘寿,被养于敌手,变的温顺怯弱。只有我,还保有着生命和自我,顺利地活到了十四岁。可是...今天我回宫了。”他罕见地流下眼泪,“那是我过去的家,却已经被另一家人所占据。他们逼我不得不杀死自己的弟弟,背弃我的姓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无法宁定。”
“那就寄心于道法自然吧。家、姓氏,说到底,都是虚妄。观空则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自是真静......”
这天刘庆一直呆到傍晚才走。
万安带着人,在道观门口等了他许久。见他终于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又见他神色淡漠,忍不住劝说,“殿下别总同道士们混在一处。您是天之骄子,老这样,像什么呢?”又道,“您也渐渐地大了,不到几年,就要及冠。也该留心起婚事了。”
但刘庆冷漠地摇头。女人是感性的,但往往也是感情突如其来、蛮不讲理的。在他干干净净的余生里,不需要这样一个伴侣。
而此刻的窦宪,正同群臣们商议着前朝皇嗣们的归属。
两位小公主是女流,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外建造公主府,选择性情温厚的保傅。再在她们成年后,留心一位好夫君就好。
济北王刘寿......
窦宪想起履霜同他商量的话,慢慢地道,“他的年纪还小,又骤然丧了母,老跟着师傅也不是事。因此我想,接他入宫,从此跟随我住。”
众人都诧异,想不到他有这样的心胸。但很快有敏感的人醒悟过来。那样,未尝不是把济北王监固在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地答应了。
剩下的,就是清河王。如今他弑弟之举已被昭告天下。一时之间,他的恶名传播四海。只是群臣顾忌着他毕竟曾是皇帝的候选,又是先帝长子,一时还没有对他进行处置。
梁欢见没有人敢说话,挑了挑眉,率先道,“听闻清河王性慕虚白。那么,陛下不如稍抑他的尊位,以止民议。改而加封他在道家中的名位,以得两全。”
群臣仔细地想了想,都觉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附和着。于是窦宪下旨,刘庆降为清河侯,夺两郡封邑。却又加封道号三清。
之后的刘庆领下了这道圣旨。不多久,挂印离开了清河侯府。据传,是竹杖芒鞋,行走于广袤天地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遣散群臣的窦宪,回了寿康宫。
履霜正在给摇篮前轻声哄着石榴。
他觉得此情此景,再温馨不过,正是他多年所求。忍不住从后面环抱着她,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身,握住他的手问,“回来了?”
他说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什么都解决好了,履霜。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立后大典,你开心吗?”
她听的心中感动,却也酸楚,微微挣开了,“当然开心,只是窦宪...我不需要那些虚仪。”
他愣住,“为什么?”
她没有回头,攥着摇篮道,“因为...立后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想过?怎么会这样?那我现在是在做什么?我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名分,所以我......”
她打断了,鼓足勇气问,“可是,如果作为你的妻子,我以什么身份呢?”
——当然是谢履霜。他想说。但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氏,是前朝的太后。这样的身份,无法成为新朝帝王的妻子。
他大声地道,“管它什么身份!你就是谢履霜,我们就是要在一起。”
但她摇着头,“真是孩子话。你好不容易才拿到皇位,受人敬仰的。不要因为这件事,丧失朝臣和民众的心。”
“那些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他拉着她往外走,“现在就去六尚局,去测量你的尺寸。我立刻让他们做你的冠服。等眼下事安定下来,我们马上成婚。”
她流下眼泪来,死死地攥住旁边柜子,“不要了。真的,你这样想,我已经很欣慰。可是窦宪,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污点。”
他心里一阵悲哀。履霜的性格是注定的了。她心里永远都有一片阴影,在紧要的时刻会自卑,害怕给他带来麻烦。他看着她说,“我当皇帝,不是让你受委屈的。很早之前我就想好了,要给你一个昏礼。一个普天之下女人都羡慕的昏礼。”
她心里感动,可是不敢答应。只低着头道,“我没有关系,随便一个什么名分就可以了,你好好待阿武就好。”
他知道暂时劝不动她,只好先放过,答应道,“那是自然。阿武是毫无疑问的太子。”他有意逗她开心,“等阿武再大一点,我就传位给他,好不好?咱们两个做太上皇和太后,每天出去游山玩水。”
她犹豫着,“不要,阿武还那么小。那么大的朝廷,他一个人哪里顾的过来?”
他凑近了笑,“那就听我之前说的,再多生几个男孩帮他。好不好?”
她脸红地推他,“别闹。”
但他喃喃着说,“就闹你。”把她往床的方向推,随即吻落了下去。
但她一直在挣扎,一张脸左右躲避。
他只得暂时放开了,无奈地问,“你做什么?”
她脸红地拉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愣住,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一直到她笑了起来,说“真傻”,他才终于醒过神来,惊喜地问,“真的?”
她点着头,“两个多月了。”
那就是...窦武说想要个弟弟之后怀上的。
他惊喜下话都不会说了,忙不迭地把她的鞋子脱下了,扶她去床上躺着,又手忙脚乱地给她盖被子。
她觉得好笑,“瞎忙活什么?”
他笨手笨脚的,又是问“难受吗?”不等她回答,很快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难受啊。就前几天。”
他有点急,“那怎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分心。”
他忙说怎么会,伸手想摸她肚子。但是想想从外面回来,好像一直不曾洗过手,忙去金盆那儿匆匆地洗了,带着一手淋漓的水跑回来。
“像孩子一样。”她给他擦着手。下一刻,窦宪就迫不及待地去摸她的肚子,“真是...那么平,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
她低着头微笑,“两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没长出来呢,自然小。你也是,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
他兴冲冲地说,“那不一样!这个孩子是我看着有的,将来也会我看着他出生。”他突然整个人往后,仰躺到了床上,“怎么会这么好呢?履霜,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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