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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贡品沉水香的香气温和沉稳,马车狭小的空间中不需要太浓烈的味道,温阑把香调的极淡,又听了郦清妍的话,马车的窗户没有关死,不至于车内温度过高,导致自己胸闷气短。温阑将郦清妍搂在身边,在马车缓缓前行的晃动中,两人柔声说着话。
温阑向郦清妍介绍敬王府里的人,嫡王妃是自己自不消说,侧妃有三位。敬王府世子兼大公子聆晰与二娘聆暄的生母杜嬛若;三娘聆旼与五娘聆昐的生母刘宓;二公子聆照与四公子聆晗的生母杨灵。又有三个妾,姜柒柒生了五公子聆晖和六公子聆晔、六娘聆昕,尤氏生了大娘聆音和三公子聆晓,方氏生了四娘聆暶。一共六个公子六个小姐,诸嫔妾的母家说起来纷繁复杂,一时间包作一团全告诉给郦清妍,料她也记不住。温阑想这些事不急于一时,寥寥几句介绍了府里的结构,等着她真见到这些人了再依情况决定细说与否。
温阑说的这些,郦清妍其实再熟悉不过,毕竟在敬王府住了二十七年,比起在母家定国公府住的时间还要长,谁是谁,谁的地位高谁得宠,谁表里不一,谁虚张声势,怕是很少有人比得上郦清妍了解。不过温阑既然好心要说,郦清妍也就乖乖听着,不出言打断。
郦清妍突然想到个事情,前世自己嫁进敬王府时,温阑因在三月的春狩中受了惊吓,病情加重,被慕容亭云让人护送到外地治病去了,足足有一年不曾回来,回来后郦清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后来在后花园里巧遇的初始,中间隔了有将近两年。所以现在敬王府里温阑身边有些什么大夫,都是谁在照看她的身体郦清妍一概不知。自己要将那张暂时不怎么记得全的药方完完整整写出来,少不了这些了解温阑身体的大夫的配合和帮助,了解他们的情况和水平自然是必要的前提。
郦清妍问温阑,“不知现在娘娘身边有几位大夫为您诊治病症?妍儿对娘娘的身体状况不熟悉,昨日在宝相寺解得您的病症亏得是机缘巧合,要想根治您的病,药材的选择和用量都要仔细斟酌。林林总总各项事情都要向娘娘的医官讨教,方制定出周密又安全无害的治疗方案来。”伺候温阑的多年的郦清妍怎会不知道她身子的根底,只不过这样说更显缜密,让人挑不出质疑的地方罢了。
温阑夸了郦清妍一句细心,“贴身的医官有三个,底下有采药煎药的药童二十几人,又有试药养药的药童十几人。三个医官中,一个是王爷请来的江湖名医,一个是从温家跟着我过来的老大夫,还有一个是宫里一位颇有资历的老太医。”
这个老太医郦清妍记得,性子和后来慕容亭云和自己给聆晖找来的那两个怪医一样怪异,在太医院的地位尤其的高,还是小皇帝为显敬王的独特和崇高,特地恩赐下来专程为温阑治病。
老太医姓姬,叫无病,颇有个性的名字。第一次见到郦清妍便说她骨骼清奇体质特殊,是百年难遇的药引,最适合拿来试药炼药,吓得郦清妍夺命而逃,生怕冷不防地被他切一块肉丢进黑乎乎的药罐子。
温阑继续道,“笃音的医术也是很好的,所以我才敢只带他一人到处跑。”
这倒是郦清妍不知的,不由惊奇道,“笃音先生竟这样厉害?”
温阑点头,“赶车的技术好,身手好,医术好,为人也好,样貌也好,王爷把他给我,胜过给其他的千百人。”
外头赶车的笃音不由笑起来,隔着车门道,“王妃这样夸赞笃音,笃音是要骄傲的自大的。”
温阑知道以笃音的武力,再低的声音也听得见,没有提高音量,“没有凭空夸你,你是真真当得起本王妃这样的夸奖。”
笃音便道,“那笃音需得更加尽心尽责保护王妃,以免辜负王妃的信任和嘉奖。”
温阑还没有继续说话,外头另一个声音打岔横进了三人的对话。“敢问车轿之中是否是敬王妃和定国公七小姐?”居然是单骏。
笃音停了马车,在外头禀报,“王妃,是镇国将军单黎家的长子单骏公子。”
单骏的声音又响起,“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找七小姐有要事商量,还望王妃让七小姐出来与在下将事情解决。冒犯之处,单骏在这里请罪,还望王妃见谅。”
温阑看着郦清妍,听从她的意愿。郦清妍知道单骏所要说的,无非是关于单黎被人陷害的事情,也没有犹豫什么,开口对温阑解释,“骏哥哥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如同亲生兄妹,平日里对我多有照拂,于我的处境也是很上心的。这会儿特地赶来,怕是对我突然去敬王府一事疑惑,担心我受了什么委屈,王妃可否让我下车,与他解释一二?”
“既然如此,你且去吧。”温阑打起帘子看了外头一眼,马车恰好停在街区边的一家茶楼前,茶楼旁有一家首饰店铺,又道,“站在路边说话不成体统,你和单家小子去茶楼里要间雅间坐着说吧。我在隔壁铺子有件东西要买,买好了来找你。”
郦清妍点点头,“多谢王妃。”说罢下了车,带了坐在后头马车上跟着过来的拾叶,和单骏一同进了茶楼。
“骏哥哥这样着急的来找我,是查出了什么与郦家有关的事情么?”雅间里,郦清妍为单骏斟满一杯大红袍,而后坐定,徐徐问他。
单骏明显没有郦清妍这样冷静,只是一脸的冷冽压住了焦虑之色,让他整个人更加如同一块寒冰,浑身挂满写着生人勿近的牌子。“妍妹先不要问我,让我先问你几件事,你若知道便如实告知于我。”单骏也跑累了,端起大红袍就一口饮尽。郦清妍心中惋惜,这个喝法,真是糟蹋了好茶。
“骏哥哥问来便是,妍儿定知无不言。”郦清妍又给他倒了一杯。
“上一次我问过你,如何知道我三日内要向你提亲一事,你不曾回答,今日事态紧急,妍妹可否告诉我?”
郦清妍想了想,觉得单骏肯定查出了超出自己原本料想的内容,有些话也就不必继续遮遮掩掩,便答到,“我偷听到了叔父与父亲的谈话,他们对单府发生的事情似乎很熟悉,想来也许在你家中是安插得有细作的。”
单骏点头,“嗯,内鬼一事我已查出大半,余下的想来也能在不日内扫清。”又继续问,“妍妹何时得知的此事?”
“就在去找你的那天早晨,我知此事干系必然非同小可,寻了理由过去找你,又怕动静太大说的太多引起单府中下人怀疑,若是让细作听见了更是不好,所以才提点骏哥哥。骏哥哥聪明果决,只要仔细一查,定然能发现端倪。”
“妍妹可能想通,既然伯父有意陷害单家,为何还要将你嫁入单家一事?”
“为了洗清嫌疑。”郦清妍双手捧着茶杯,低着头,手指在杯沿缓缓磨蹭着。
单骏的身体向着郦清妍倾了倾,“我不是十分理解,请妍妹详细说来。”
郦清妍叹了口气,“父亲恐怕是要将一件大案嫁祸到单伯父身上,或是通过我的嫁妆,或是其他途径,将一笔巨额钱款转移到单府,让单府背上自己曾经贪取的钱财,代替自己顶罪。我嫁给你,一是加深两家亲厚关系,方便走动来往,转移巨资,二是事发之后,父亲可以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不然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罪臣之后,大义凛然地撇清单郦两家关系,同时请罪要求主审此案,将更多的原本是自己的脏水泼到单伯父身上。事后让我自尽也罢削发为尼也罢,都能成全他秉公办案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单骏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郦清妍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的,这的确是上一世父亲在单家郦家出事后的所作所为,亏自己还巴巴地相信父亲是清白的,仕途也是干净的,对自己更是慈爱有加的。现在看起来,自己不过是为他铺路的众多棋子中的一枚罢了,没了自己,还会有别人,少了郦家七小姐,还有其他几位小姐。父亲是永远不会缺人手的。
不过,这件事怕远不是父亲嫁祸单黎这么简单。单黎是一个开端,后面紧跟着卷进去的家族颇多,也许父亲对单家的陷害只是其中一部分,或者在父亲身后有其他的人支持鼓励他这么做。诸如此类,都是极有可能的。
单骏憋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为什么会选中你?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郦清妍淡淡一笑,“或许是我看起来最木讷笨拙,又一贯的听话,最好控制吧。”
单骏心疼的不行,握住郦清妍的手,把那小小葇荑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想借此给她一点安慰和依靠。
郦清妍倒是没有多么的难过,初时听见的确震惊心痛过,后来想通了,不再把自己在父亲母亲心中的位置看的那么重要。相反的,郦清妍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上一世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原来自己远比表面上所见要惨,蒙蔽双眼自以为良好的活了那么久。父亲哪里是因为自己和温漠的那起子破事,败坏了郦家门风而生气,以父亲的能力,要洗白自己的女儿简直轻而易举,他是因为自己再无价值,才说的逐出家族的话啊!
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所谓父慈子孝的和睦,所谓光耀门楣的婚姻,真相原来如此不堪。
撂下有些麻木的心情,郦清妍集中精神和单骏说正事,“我说的这些,想来骏哥哥或多或少都查到了,除此之外的事情我知道的有限,骏哥哥方便一一讲来么?”
单骏握住郦清妍的手不知觉紧了紧,对方觉得不舒服便抽了出去。单骏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心,叹了口气,缓缓道,“妍妹可知四年前护国将军殷天启贪污军饷一案?”沉着声音,将查到的那些事情全部讲了出来。“之前我不确定对方要借哪件事情来嫁祸父亲,今早得到密报,说有人要往府中运十万白银,才肯定是这件旧案。”
郦清妍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想了想道,“事态如此紧急,只扣住单柱等人怕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需得马上想出有效的办法来,在那些人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之前扭转局面,才能救得伯父和单家阖族人的性命。”说话间,不知不觉露出了几分当年做敬王妃的气魄。
单骏看着颇为陌生的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妍妹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问完才发觉不妥,郦清妍养在深闺,没有经历过生死杀伐,怕是只听到这样的事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六神无主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这毕竟是关乎朝堂政局的大事。
没想到郦清妍仔细一番思索,问出一句单骏绝对想不到的话来,“单伯父可惧死亡?”
单骏一愣,“妍妹此言何意?”
郦清妍道,“若镇国将军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许可以救下单氏一族,澄清往昔所背的一切不该有的罪责,为自己和家族正名。”
单骏惊的从椅子上立起,“要如何做?”
郦清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迅速查清一应往事发生的原因经过结果,找出嫁祸的证据,加上这次有人要蓄意陷害一事,分条写在册子上,由伯父亲自带着面见皇帝。一要陈述自己的罪孽深重,二要讲出多年委屈,请求皇帝彻查。之后要求一死解脱,或是辞官告老还乡,就看圣上的态度了。具体该如何说,想来骏哥哥不需妍儿细讲。”缓了口气继续道,“单柱是最重要的证人,骏哥哥务必严加看管。想来此举揭发之人不少,届时面临整个朝堂的抨击,望伯父与哥哥能稳定心神。只要皇帝同意重审昔日诸案,单家就有活命的机会。”
单骏心中震惊,揽住郦清妍的肩膀,“妍妹,你真是,真是让我惊喜又惊叹!”
“妍儿不希望骏哥哥死,能帮的,妍儿会倾尽全力相助。方才的法子未必周全,骏哥哥只可借鉴不可照搬,要秘密的同幕僚们商议仔细才能行事,以免救命不成反倒酿成大祸。”
单骏点头,“多谢妍妹提醒。”
郦清妍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激动的。就在方才思考怎么解救单家的一刹那,郦清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复活重生以来,自己都太惜命了,生怕一个不慎又重蹈覆辙或是丢掉性命,以至于束手束脚,做起事情的格局太小,离自己期待的结果相去甚远。如果能把死生看的淡些,放开胆子去改写命运,量才器使的用尽一切可用之人,说不定才能让自己成功脱离这泥沼。这一世本就是老天爷打盹,从天而降给自己的意外之喜,只一昧的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折腾,和前世又有什么差别。
横竖是要改命,手笔大些又有何妨?
皇帝要拿单家开刀,整治朝堂,自己给他换个方式展开计划。皇帝的计划太惨了,死了不计其数的人,太不人道。等到大格局变了,难不成父亲还能按照老办法行事?不仅是单骏,单茵单芙,庄梦玲,只要是自己在乎的人,都要努力地救上一救。至于那些不在乎的?依旧和郦清妍没什么相干。
一应事情都讲的差不多了,单骏就要离开去安排布置相关事宜,手中诸多案子要翻出来详查,又不能惊动到他人,实在不算易事。加上单柱被自己扣住,他顶上的人一旦察觉,陷害的计划必然越发加紧,单骏觉得压力甚大。不过阖族性命重要,单骏也顾不上许多,只感慨自己手底下还有值得信任的人,不只得自己一个。
走到门口了才想起郦清妍被敬王府接走这件事情来,懊恼地拍着额头,妍妹发生这样的大事,自己居然因为旁的事给忘了,实在是该死!忙回过身来,“还没有问妍妹,怎么突然就随敬王妃去了敬王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郦清妍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笑他在感情上的痴傻,耐心同他解释,“不曾发生什么,昐五娘想我去王府同她作伴,自己不敢来,找了王妃来当说客,让我父亲母亲拒绝不得。”
想到以前聆昐和郦清妍的关系,单骏心中一急,忙忙地追问,“她一贯不同你好,每次都冷言冷语,这次可是强迫了你?妍妹是否受了委屈?”
被人关心,郦清妍心头有些暖,怕他担心,解释道,“没有委屈的,我和昐五娘的关系已经缓和了,现在昐五娘恨不得把我绑在身边,昭告天下说郦清妍是她聆昐的好友。我也不知她怎会突然如此,摸约是觉着我及笄后长得越发标志,生了怜爱之心?”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安慰单骏,手指抬起来拂过腮,整理一缕垂到前面来了的头发,结果碰到了早晨的伤,带起一阵疼痛,郦清妍的眉头微微敛了一下。
没想到这细微的表情却让单骏察觉,一把抓住了郦清妍犹停在脸颊上的手,拿开到一旁,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谁打的?”
郦清妍暗自叹气,这头痴牛这会子做什么又这么聪明伶俐?开口道,“哪里有谁敢打我,不过是早起在床沿上撞了一下罢了,骏哥哥也太担忧妍儿了些。”
单骏脸色更沉,“我天天习武,难道还看不出是撞的还是打的吗?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强带你走,不让你去敬王府。”
郦清妍无奈投降,“我早上冲撞了父亲几句,他气不过了,才打了我一巴掌,真的不碍事,骏哥哥莫要担心了,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你真是……”单骏也是语噎,“不是一直乖巧的么?说了什么能将伯父气成那样?罢了罢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回去了我叫人送上好的消肿化瘀药过来,记得仔细擦了,不许偷懒。”
本来郦清妍还想说拾叶弄香已经给敷了剥鸡蛋,但是一看他那个认真的表情,好像自己一旦拒绝就要动手打人一样,只得乖乖点头,“妍儿记住了。”
“乖一些。”单骏轻轻拍了拍郦清妍的后脑勺,“去了敬王府,若是受了委屈,哪怕只是一丁点,也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去接你出来。”
和清婉说的话一模一样,郦清妍柔和地笑起来,“谢谢骏哥哥。”
“我去忙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单骏心中纵有万分舍不得,也要以大局为重。
郦清妍点头,“骏哥哥也一样。”看他拉开雅间的门,回了好几次头,才下楼上马离去。
温阑买东西花的时间比郦清妍预计的要久,和单骏说了那么久的话,单骏走后,郦清妍又吃了一杯茶和几块看起来颇为可口的糕点,温阑才进了雅间来。
“挑中了个意料之外的东西,花了点时间,连单家小子都说完话走了,久等了罢?”温阑笑着坐下来,将一个镶嵌得有小指头般大的珍珠的方形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郦清妍面前,“你帮我瞧瞧,看我眼光是否退步。”
“妍儿不知娘娘平日喜好,哪里敢随意点评?”
“不妨事,你且打开来,只管说本妃买的值不值。”温阑鼓励她。
郦清妍不疑有他,打开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里头居然是一串十八颗晶莹透亮的圆珠红珊瑚穿成的手钏,色泽品相记好,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得一模一样大小,毫无杂质,纯净的令人惊叹。手钏上还挂了一个红珊瑚珠子做成的如意结,非常的好看。最为难得的是,十八颗珠子上头居然雕刻了《地藏经》里的经文,祈福一生平安。红珊瑚能打磨成一模一样大小的珠子本就不易,更别提在上头刻经文。郦清妍赞叹这工艺,小心地将手钏放回盒子,推回温阑面前。
“做工,品相,手感都极好,是妍儿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的珊瑚。娘娘得了个颇有吉祥福气的好物。”郦清妍没有说谎,这么好的东西的确是自己第一次见。
“既然你如此喜欢,便送你了。”温阑为自己选了个合对方心意的东西而高兴,直接开口相赠。
“啊?”郦清妍有点呆。
“不喜欢?”温阑的脸色瞬间变得不是特别好。
“此物一看便知非常稀有难得,娘娘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妍儿,妍儿怎么敢接。”郦清妍连连推辞,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不过一串手钏,温家和敬王府里的好东西多如牛毛,待你日后见了,便不觉此物有多珍贵。我连着见了你两回,你还救过我的命,却没有给你什么礼物,实在不像个正经合格的长辈。正想着该怎么补一份见面礼,恰巧就在那店子里看到这小玩意,你生的白,戴着定是极好看的。莫要再推辞,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温阑就是温阑,连故意板起脸故意说重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手上动作,拿起手钏,不由分说地套在了郦清妍手腕上,左右瞧了瞧,点头满意道,“我没有看错,果然是好看的,很配得上你。”
郦清妍摸着那因为刻了经文,指尖有微微起伏触感的珠子,心绪翻涌,最终脱口的,是一句郑重的道谢,“多谢王妃娘娘。”
前世温阑没有送过郦清妍什么顶级的珠宝首饰,只在病重去世前给过一块玉牌,是让自己能调动温阑留在皇城之中人手的信物。眼前的温阑对自己的喜爱和热络要远胜于前世,郦清妍把这一切都当做是上天的恩赐,倍加珍惜。
马车继续前行,离敬王府越来越近。路上停下来过几回,都是温阑让笃音去买东西,什么糖果煎饼,糕食点心,每买一件就和郦清妍说一句,“这是皇城里最好吃的,反正顺路,买回去给你尝尝。”
郦清妍想,今日若是卷珠跟着,怕是要高兴坏。
笃音有些无奈地劝道,“娘娘,再耽搁下去就得天黑才能回府了,王爷又要说您。”
果然,等到了敬王府,天都黑了,华灯初上,已是用晚膳的时辰。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敬王府内宅,道路两旁的下人见了,纷纷跪地行礼迎接,笃音视若无物,直接穿过甬道进入中院,到了蓼汀门才停下来。蓼汀门是道圆门,隔断前院与中院,一旁便是王府里的郁山,山中有泉眼,常年有水流倾泻流出,从岩壁上流下来,落入莲心湖中,得了一个唤作泻玉瀑布的景致。慕容亭云让人傍着这个景儿又修了敛玉亭,在湖面上架起白玉九曲桥,于莲心湖中央修出五座亭榭楼台,五座亭榭环绕着巨大的汉白玉戏台,宛若湖心开出的五瓣莲花。修成后送给了温阑,温阑很喜欢,直接起名五瓣莲花榭,慕容亭云宠溺,全全依她。
郦清妍记得清楚,从蓼汀门进去,沿着湖边走,过了尤氏的怡芳院,再过一个小花园,就到温阑的落晚居了,而昐五娘的斜阳阁正在落晚居后面,中间隔了一条沁河,算不得远。
温阑牵着郦清妍的手,下了马车。前院和中院中间隔了的长长甬道点起了一串红灯笼,把夜色渲染得红彤彤的,朦朦胧胧。早有丫头婆子立了满地,毕恭毕敬迎接温阑。温阑指了一个穿着藏蓝色掐牙碎花袄裙的婆子,“吴云家的,带妍儿的丫头下去,按她说的布置妍儿的房间,一应物件定要以舒适为上,不得疏忽。”那婆子忙应了,自带着拾叶下去收拾。
又一个长相穿戴都的颇为得眼的大丫头迎上来问道,“菜食都已备好,娘娘要去哪处用晚膳?”郦清妍记得这个丫头,是温阑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唤作画雅,专司温阑的饮食起居。
“就在落晚居,遣人告诉王爷一声,我这里来了客人,不过去了同他一起吃了。”
画雅应了,自退下。二等丫头木香打起轿子的帘子,“请娘娘与郦家小姐上轿。”
“这是郦家七小姐,以后要在府中长住,你们便都叫七小姐罢。”王府中只得六个小姐,唤七小姐自然不会产生误会,下人答了诺。温阑又同郦清妍说话,“我的轿子大,你与我同乘便可,饿了吧?不该让你在这里吹风等我,咱们快快的过去。”拉着郦清妍上轿,众下人在轿子后头浩浩荡荡的跟着。
郦清妍看了这一出,有些感慨温阑身边的下人之多,比上一世多了近一倍。上一世自己遇见温阑时,因为她的病需要静养,她嫌落晚居伺候的人太多吵的心慌,着意减了许多,郦清妍现在仍记得的,只有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管着落晚居众多下人差使的清溪,管温阑衣裳首饰妆点的如璧,管温阑吃药煎药药材采买以及私库的如圭,加上一个画雅,都是忠心耿耿不辞辛劳伺候温阑的。
不过郦清妍知道,前世清婕做了大皇子献王的继王妃,按照王妃的礼制,身边单是丫头就有四十多个,温阑这样,实在算是少的了。自己当初不也是前呼后拥的全是人么,只是心腹一直只有最初那几个丫头罢了。
落晚居是一个三进的院落,修的曲径通幽,诗情画意,不过夜色里什么都黑黢黢的,只能看见挂了灯笼的屋檐下有多么的雕梁画栋般精致奢华。
到了落晚居门口,两人才下轿子。温阑带着郦清妍一边往用膳的屋子走,一边笑道,“该听笃音的话,果然回来晚了,只得在灯笼下走路,什么景致都瞧不清,怪无趣。”
郦清妍笑着回答,“有娘娘在,怎会无趣?”
温阑问她,“你喜欢吃什么菜,说出来,让画雅记着,以后都按你喜欢的做来。”
“娘娘也太宠妍儿些了,小心把妍儿惯养得恃宠而骄。”郦清妍小心地扶着她走路,不忘和她说话,“我不挑嘴,不拘于什么,合口的都能吃。若真有要说道的,大概只求菜食清淡些了。”
“我喜欢你,自然宠着你,旁人求我的宠爱还求不去呢。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老是战战兢兢的,这样不好,在我面前自在些,我看着喜欢,你自己也轻松。”又道,“可是了,我也爱清淡的菜,正担心你们年轻人贪食重口辛辣,倒没想你和我是一样的。”
“清淡养身,对自己更好。”
“你小小年纪,竟知道养生一说?”温阑惊讶。
郦清妍笑道,“都是从书中看来的,现实里照搬着吃了一两回,倒是真的要松快些,夜间也睡得好,才知书里不是浑说的。”
“你倒是忌得了口,昐儿最喜辣,说过好多回也不听,她娘亲也任由她去了。”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似的,聊的颇为投机。说话间,饭菜已上桌。郦清妍和温阑都洗净一路来的尘土,换上干净的家常衣裳准备吃饭。
郦清妍是晚辈,温阑又是王妃,本不可同席吃饭,即使同席,也需得谦恭有礼地伺候温阑先用完。温阑不依,强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慈爱地用干净银箸夹了一块清蒸鲈鱼到她碗里,“这里只有我们俩,和我吃饭不要拘礼于那些虚的东西,来,快吃吧。”
郦清妍只得拿起银箸用膳。里里外外捧着菜食茶水、帕子痰盂的下人静悄悄立着,桌旁站着负责盛烫夹菜的丫头们的动作也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正吃着,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怎么人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自己过来,岂不是要明天才知道?你们都不把我之前的吩咐放在心上吗?”颐指气使地一面指责落晚居的下人,一面走进来的,不是聆昐又是哪个?
温阑笑眯眯的,“妍儿饿了,一回来忙着开饭,倒是把告诉你的事情忘记了。吃过没有,坐下来一起吃一些吧。”
聆昐向温阑行礼,而后道,“母亲欺负昐儿,知我盼这丫头来盼的紧,故意不告诉我。”聆昐是庶出,温阑是正妃,理应叫一声母亲。定国公府是因为大夫人庄慧已经去了,宋佳善又是次夫人,所以郦清妍才能叫母亲。
郦清妍忙把口中饭菜咽下,漱了口才说话,“可别闹腾娘娘,她今日劳顿,经不得你这样揉搓。”
聆昐忙止了动作,靠近郦清妍,“你倒是藏得一手好本事,突然变得伶牙俐齿也就罢了,竟能治疗母亲的病,还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快快说来!”
郦清妍被她摇晃的头晕眼花,连连告饶,“再没有别的了,你且饶了我吧。”
温阑笑着说她,“妍儿才吃得半碗饭你就来了,你再有要紧的话要同她说,也等她把饭吃完吧。”又向旁边的二等丫头松萝道,“添一副碗筷给五小姐。”
聆昐撇撇嘴,“母亲的饭食我吃不惯的,松萝,有没有香的辣的?”
温阑只叹气,“你就等着吃得上火长痘子吧,哭都没处哭去。”话虽如此,仍叫松萝去小厨房把路上买的驴肉火烧热了端上来,喜的聆昐眉眼都是笑。“我就知道母亲一出门,必会给昐儿带上好吃的。”
“这回只给你一小碗,其余的送到几位公子处去。你不许过去讨了吃。”
聆昐依旧笑,揽着温阑的胳膊,“母亲是最疼我的。”
新的饭菜端上来,郦清妍和温阑吃自己的,聆昐吃那盘香辣诱人的驴肉火烧,各得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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