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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i都,沙堰里
相比于锦里一座座飞檐拱斗的朱门华府,这里的房屋就寒酸破败得多,沙堰里的建筑一色儿的白墙青瓦,很少有院楼超过三层,即便是两层的楼阁都甚少看见。
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工匠、农民、泼皮、市民和小商贩…………以及退役、残废的士卒!
虽说,沙堰里的街道并不宽广、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坑坑洼洼,但这里仍然拥有一些宝贵的东西——比如: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鸡嫌狗不爱的半大小子追逐嬉闹的身影……还有他们天真无邪的欢笑声…………
然而,今日,沙堰里往日热闹气氛完全不见,取代它们的是一种森严肃杀——一对对铿锵有力、披坚执锐的武士占据住街道两旁。
皇帝出入称警,停驻称跸,行人止步,警戒清道!
天子大纛上的犛牛尾高挂飞扬,刘永的车驾缓缓驶入沙堰里,最终停靠在一户普普通通的门户前。
沙堰里的居民虽说住在成i都城中,天子脚下,要放在后世那也是与魔都比肩的帝都人民,妥妥的北京户口……但实际上即便他们也很少看到皇帝的车驾,此刻屁i民们龟缩在家中一边捂住孩子的嘴巴一边扒在门缝窗沿边小心翼翼打探情况,好奇的眼睛一秒也没离开过华丽的金银车。
嗯,请原谅天朝人民自古以来的严重好奇心吧!
费祎、董允、陈震和郭攸之坐在后面的两副副车上,很费解刘永来到这里的用意……以及把他们一同带来的意义何在……
车驾停住了,春坨扶刘永下车。
“去,前去敲门。记住,轻一点敲,注意礼貌!”刘永朝春坨一努嘴,支使道。
春坨会意,走上前去,敲开大门,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从门槛后探出脑袋,大概六七岁的光景,头上没束发,梳着垂髫。
这小男孩见春坨一身锦袍,迟疑下,小声问道:“不知贵客找谁,母亲不在家,家祖正卧病在床。”
春坨慈祥和目,蹲下身来,看着这个颇具胆色、小大人似的男孩,呵呵笑道:“尔祖为国征战半生、尔父不幸死王事,陛下听说了你家的情况,今日特来探视。小郎君,快让开门,请陛下进门吧。”
小男孩听了春坨的说辞,再往后看看刘永的车驾和穿着,亮晶晶的眸子里露出惊奇,相信了春坨的话,然后慢慢侧开门,说道:“劳请公公,快请陛下进来吧。”
看着这个年少早熟的小男孩,刘永露出欣赏的表情,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是个好苗子。
对于这个叫唐信的小男孩的家世,刘永早已了熟于心。事实上,在穿越后起初的一个月里,刘永无所事事,便带着仆人经常在成i都城的大街小巷中游逛。然后,有一次,刘永偶然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
六七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在别家孩子爬上爬下、摸鸟掏蛋的时候,这个唐信不吵不闹,从来不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只一个人静静蹲在门槛前,对着两堆石子摆弄个不停,一弄就是一两个时辰,并且终日不辍,一直如此。
出于好奇,刘永上前问他:“小郎君,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信闻言抬起头,瞪着一双油亮亮亮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糯声糯气道:“我假扮大将军,正排兵布阵呢。”
就这句话,一句话,就深深触动刘永,让刘永对着个穿着补丁褐衣的男孩产生极大兴趣……因为刘永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小时候的影子……
单纯,懵懂,怀揣着远不能触碰到的梦想……
谁的朝阳,谁的童年,谁的儿时十几年…………
于是刘永令鲁王府仆人打探他的背景、情况,得知唐信出生于的世兵家庭,他的祖父、父亲都曾是自己便宜老爹帐下的一名普通士卒。
所谓世兵,就是世兵代为兵,这是随着东汉末年战乱频繁、人口急缺衍生出的兵役制度。
要知道,中华民族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他们能大开脑洞,想出各种奇葩的主意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在天朝,不是连zb主义也能冠以“华夏特色什么主义”之名号蓬勃发展吗……
而这种世兵制,在北方的曹魏中更加流行,世兵家庭集中某地生产、生活,战时则家中男丁披甲从军,后方妇孺全部作为人质留在后方。
有点类似天朝的建设兵团。
这也就是当年邓艾灭蜀后,钟会想要自立,却非要借助姜维手下汉军的力量,因为他麾下的部队根本不愿跟着他造反!他们的家人子女全留在北方,如果他们胆敢反叛……那么……后果绝对是难以估量的!
东吴的世袭领兵制在某种意义上也可看作…………世兵制!
三国另外两国都建立了世兵制,蜀汉自然也存在世兵制,但蜀汉的世兵在汉军中属于小比例存在,这些世兵仅局限于当年跟随刘备入蜀的豫州兵、北方兵。他们入蜀之后没有田产,便被编为世兵,当兵吃粮,父死子替、世代从军。
唐信家原籍是豫州济阴郡单父县人氏,从家乡追随刘备后,他祖父唐凡获伤退役,其父唐雄接替,五年前不幸战死夷陵……
唐家的顶梁柱塌了,没了唐雄的饷俸,唐家一门陷入贫寒交迫、生计艰难的困境中……
所以从那时起,刘永就有了探望、帮助小唐信一家的念头,只是后来便宜兄长驾崩、自己登基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忙昏了头,因为李严的原故才重新想起……
这也是蜀汉做得没曹魏好的一个地方,在褒扬功臣、元勋和烈士后代的方面,可以说魏国的做法才表现出一个泱泱大国的气度(当然也有蜀汉国力不济的原因)。
但,今天刘永来的这,这样的局面必须改变了——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不能让将士寒心,流血又流泪……
得到小唐信许可,刘永微笑着带着费祎等一帮人从他面前走过,进入到他家中。唐信瞪着亮闪闪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打量刘永,显然,他认出了刘永。
进入宅院后,刘永观察了一下,标准的三室一厅,居室后边带有厕所,每个房间都差不多大小。仅能摆下一张床榻、一个存放物件的箱笥。
客厅前带有个小院子,但院子很小,恐怕连种点蔬菜都办不到。
“陛下、诸位贵客……”在刘永打量着这间宅院,一不留神小唐信就拖着一个篮子,费劲儿地挪到刘永面前。说道:“请陛下和诸位贵客吃腌果,这是母亲自己去成i都郊外的射山上采摘的野果。”
“谢谢小郎君。”刘永冲他一笑,拿起一小块,尝了一下,酸涩中略带有一丝甜味。
吃完小片腌果,刘永蹲下又冲他一笑:“小郎君,听说你家大人患病了,待朕去探望一下呗!”
“诺!”小男孩盈盈一拜,一本一眼地在前面带路。
进入里间,刘永发现,这个家庭还真是一贫如洗。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木榻上,屋角有一些竹条编成的篾器和陶壶陶罐,整个屋子,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不过,房间的墙壁上倒还挂着一柄短剑,和一把弓。
虽然有些地方的汉漆已经掉光了,但卖相仍不错,它们的主人肯定在精心保养,每日擦拭。
这证明唐家人从来没忘记他们的立身之本,没有一刻懈怠,那就是……武勋传家。
但,一个底层军户的穷小子,没有背景后台、没有家传兵书,想一步步从士卒、屯长、军侯一步步跨升到校尉、将军甚至列侯勋贵级别,这不是不可能!
远的不说、现在的陈式就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军官走上来的,可话又说回来了,当今十二万汉军当中……你又能找出几个陈式这样的幸运、能力兼顾的人呢?!
刘永回过神来,望向躺在榻上的老人,明显看得出来,他的骨架身材都很宽大,可此刻的他看上去却显得弱不经风、瘦弱不堪。
老人显然病得比较厉害,卧在榻上唉声呻吟,连刘永等一大群人步入房间都没察觉。
叹一声气,唐信家这样的情况算是比较特殊的,嗯……就是世兵家庭中混得比较惨的,不然……自己怎么演戏嘛。
刘永轻手轻脚地来到塌边,柔声问道:“长者,朕带着医者来探望你了,你还有什么难处尽可同朕讲,朕一定做到。”
老人虽然病得痛苦,意识还是清醒的,一见闻刘永的华服和自称“朕”,立刻就激动起来,这位皓首老人竟然哇哇地哭起来。
小唐信见状,立刻去抱祖父。
住然后老人就开始向刘永述苦水:“老朽二十有三从乡梓投到左公(刘备做了很多年左将军,人多称为左公)帐下,成为一名弓手。而后久在军旅,到过新野……也曾转战荆南四郡。后来跟随左公入川,攻绵竹、战雒县,历经大小二十余仗,身上遍布瘢疤十余处。无奈于建安二十年退役,子雄替。”
“夷陵败北,陆逊深追先帝(刘备),老夫之子唐雄所部奉命断后,不幸战死!可这……老朽从未后悔过!”
“陛下!”
说着,老人挣扎着做起来,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刘永,用一种半分悲伤半分无奈的语气讲道:“但是……老朽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难道当老朽垂垂老矣、不能张弓时那个老朽为之奋斗、奉献的朝廷便是这样对待老朽的吗?”
听闻老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刘永默然了,鼻际里一丝丝酸楚,立即躬身告罪:“此朕之过,朝廷失察也,竟使元勋蒙尘!”
告罪完,刘永又轻声告诉老人,“长者宽心,朕今日会给您一个交代。”
反握着老人紧抓不放的手,刘永神情凝重,肃穆道:“惩恶扬善,褒功誉德,此先圣之王道也,朕虽不敏,不敢轻废!”
接着,刘永看向陈震,命令道:“其令尚书令陈震候制诏!”
话音即落,立马有人在陈震面前摊开一张帛书,另有人递上帛蘸好墨的毛笔。
陈震又不是白痴,看这架势,立刻瞧出一丝丝味道来,看来咱们这位皇帝又要下诏了。
接过递上来的毛笔,陈震答曰:“臣候诏!”
皇帝诏命:
烈祖皇帝奉天命克定祸乱,天下将士效命王前,为王前驱,士卒死亡者或为收敛,朕甚哀之;其告郡国给槥椟殡殓。送至其家,官为设祭。
有司,赐唐凡河北(黄河之北)老兄弟名号,出资内帑,赐钱粮锦帛。日后汉军有鳏残笃癃及贫不能自存者比河北老兄弟复!
——建兴四年,夏七月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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