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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大爷的场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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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防盗章,十一点左右替换么么哒。

    ————————

    1.

    我打马车从咸阳来。

    一路兵荒马乱。

    人人道六国亡了,家破也人亡了。

    我见到那车夫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匆匆忙忙回去见他儿子,因为顺路我就顺便也打算歇那儿,一进门看见他那个明明四十多岁看上去已经风霜满面的老婆子,那老婆子上来就撕心裂肺啊,哭着道儿子没了。

    一路来听那车夫说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独苗,从小孝顺,说得跟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一样。

    打仗,天天打仗。

    然后就没了。

    那老婆子疯疯癫癫的,逢人便哭便闹。

    我在那小破屋歇息了一晚上,早上起床见门口吊了个什么东西。

    一抬头见着一张死尸的脸。

    老婆子半夜想不开随他儿子去了。

    于是我现在还记得那车夫佝偻着身子,掩着面坐在地上,大概哭得喘不过气了,偏偏一声没说出来。

    我把盘缠留下来给车夫做了棺木钱,那车夫送了我那辆马车,虽然那马车是官家的,但是显然他已是行尸走肉,无心向生。

    那脸灰败得笼着一股脑的死气。

    他已经死了。

    我牵着马车头也不回地想,他已经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于是我自己驾着马车去桑海。

    我已经离开桑海八年,我太怀念桑海的一切了。

    结果快要到时还真是近乡情怯。

    我走的时候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彼时满脑子国仇家恨,万般血债,于是后来呢?

    我又背了别人的国仇家恨,万般血债地回来。

    要仰面笑,果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好了,我想我还是笑不出来的。

    城里很是热闹,秦兵一片片地伫在那儿,望不到尽头的长队,显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来了。

    我站在百姓堆里看,身边有个小孩没头没脑地撞了我。

    那小孩生得蠢,眼睛里全是不着调的东西。

    我听见他身后有个俊秀的小少年喊着。

    “子明!小心!”

    那小孩拍拍肩膀拍拍袖,不在意地喊了一声“我没事”过去。

    那俊秀的小少年也看见了我,有些歉意地朝我笑笑。

    差不多的年纪,一个还是小孩,一个已经是少年了。

    我笑了笑,做不碍事状。

    那小孩就笑了,“姐姐你性格真好,不像我有个……有个姐姐,虽然长得也特别漂亮!但是心肠特别阴狠!”

    那俊秀少年无奈地戳了戳他的头:“小心我告诉雪女你说他坏话。”

    这时候路过的马车突然停了。

    众人具是一怔。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拉开。

    那两个少年像是见了鬼似得往我后面钻进了人群。

    一个白得病态的少年露出头来,笑得却放肆,连着他脸上的刺青,显得诡异起来。

    他看也不看我身后那两个孩子,只看着我笑道:“长生君啊,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我们一块到的。”

    他总是笑得很肆意,我从来讨厌他这般。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说了,放下了帘子,走得也潇洒。

    身边的百姓也见鬼似得看着我。

    我明白的,能让那种乱鬼怪力神的玩意掀开帘子喊一声长生君。

    他们定然觉得我是那种看他们一眼都能让他们陷入诅咒里的妖怪了。

    噢,还有愤恨。

    一个秦国的人。

    能不恨么。

    随他们去。

    想是我都背负了那么多血债,还害怕你们这些眼神么。

    于是我也走得潇洒。

    只有最后离开人群的时候头上一疼,又是一声脆响。

    我回头见一妇人慌慌张张地拉着一个小孩,抢过他手里的鸡蛋,似是害怕恐惧地躲在人群里。

    可我知道她也痛快,周围的人也痛快。

    那先前撞了我的小孩和俊秀少年也立在不远处,复杂而仇视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不想理会他们,恶臭从头顶散开,蛋清和蛋黄发黑,我随手捋了一把,再抖抖手,准备寻条河弄弄干净。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鸡蛋菜叶都从身后袭来。

    人总是这样,得寸进尺。

    我一转身还正好一个鸡蛋打在我脸上,所幸这个不是臭的。

    见我转过身来他们静了半晌,然后突然人群里不知道谁爆发出一句秦国的走狗。

    大家激动了,铺天盖地地要让我立刻死在他们面前才好。

    我隐约还看见了刀光。

    那个俊秀少年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拉过我的手往山路跑去。

    那不着调的小孩在后面慌慌忙忙地喊着“子羽!”

    那俊秀少年带我跑了一路,那路我太熟悉了,八年前我曾经无数次打这条路上下。

    那少年自然不可能是对我这样一个老女人一见钟情才跑来救我。

    他目光也是愤恨的,又有些不解。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躲开?”

    我不答,也问他。

    “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只是怕你大开杀戒。”

    这少年挺有意思。

    后面那小孩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了,一上来就和那少年置气:“你疯了吗!救她做什么!这个女人是阴阳家的!是把月儿带走的那个坏女人那边的!”

    “我知道……”

    那少年辩解,于是两厢争吵,好不热闹。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蛋决定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山路上下来。

    “子明,不要再和子羽胡闹了。”

    那声音清风明月似得,好听温柔地让我心底发颤。

    两个少年停息下来,规规矩矩地执弟子礼。

    “三师公好。”

    那三师公受之坦然,一眼望见了我,朝我走过来:“这位姑娘……”

    然后他便停住了,怔怔看着我。

    原来他也回桑海了。

    我记得最后见他是五年前,我披着大红嫁衣,他抱得我骨头疼。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我们的重逢。

    唯独没想过我会以一身鸡蛋烂叶加恶臭的情况下再见他。

    但即使如此我更在意的还是他的眼睛。

    我曾经那么想知道他恨不恨我。

    正如我当年魔障似的恨他。

    如今,我只觉得我要溺毙在他的眼睛里了。

    ————

    第2章 2

    2

    想来也是了,他怎么会不在桑海呢,我心里存着这份要回小圣贤庄的心,难道不掺杂着想见见他的心思么。

    当然如果可以不带着破鸡蛋和菜叶,我会更乐意一点。

    他先是怔愣了一会儿,又很快平复下来,温润如玉也滴水不漏,甚至多了几分探究似的。

    五年,会变多少呢。

    仿佛年少轻狂的爱恨旧事,已经淹没在看似温和的容貌之下。

    仿佛那个抱得我骨头都疼的少年,也淹死在这温和的皮囊下再找不到了。

    我倒是还先开口了,这几年脸皮总是越来越厚了:“原来是张三先生,好久不见。”

    他嘴角一勾,风轻云淡地行见礼:“我道是谁,原来是阴阳家的长生君,还请原谅良方才未曾认出……毕竟长生君这雅兴,似乎太过别致了一些,实在不符……长生君的身份地位。”

    我感受一下头顶的鸡蛋菜叶,干笑了两声:“失礼,失礼。”

    我嘴上说着失礼,心里不着边地打量眼前这个人,想五年过去了,大概是很多执念都放了下来,曾经的少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齐鲁三杰之一了,人人见到了,是要恭敬地喊一声张三先生的。

    如今见到我,他不气不恼,不爱不恨,像是把过去都扔下了。

    也对,长生君和张三先生,并没有什么过往之说。

    可是我们却陷入沉默了。

    生疏而尴尬地寒暄后,我们都无话可说,各自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连那个两个小鬼都意识到这对视的时间过长,气氛已经不对了。

    小孩偷偷地扯了扯俊秀少年的衣服;“我说,他们是不是在比试什么内力啊,就是那种……哎呀就是那种……”

    “你笨呐,”少年一脸无奈,“这分明是故人来……”

    “什么来?什么啊……”

    我又想,说放下只是听起来潇洒,我们好似也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一些,可五年前是是非非一时半会又怎么理得清楚。

    对方一身儒装,温润雅致,比起五年前风姿只添不减,他成熟了些许,却又不失锐利意气,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大家气度。

    是为名满天下儒家小圣贤庄三当家。

    我穿着远行的褐色粗衣便罢了,头上顶着这乱七八糟的腌臜玩意儿,还长生君呢,跟菜场大妈都没得比,况且实在熏得我难受,于是我败下阵来,转身就跑。

    哎,孽障孽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得完罢。

    “长生君留步,”刚走两步,又听见后面那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长生君远道而来,小圣贤庄不加邀请是有背儒家之礼学的。”

    那人的声音倒没怎么变,还是温温润润的,极好听,也总是容易极动心。

    也极疏离。

    我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看他。

    他也看我,一如既往的温润,也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他真好看。

    我脑海里什么都想不到,那些虚华的辞藻都褪去,只剩如此匮乏的一句话,或许是因为那竹林幽深,他长身如玉,日头又正好,而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想其他。

    我突然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五年太久,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想见他,他亦此生不愿见我。

    只道一声世事无常,自作自受。

    你既然要我去,我怎么会不去,于是我挑眉从从容容笑道:“既然是小圣贤庄张良先生的邀请,那么在下却之不恭了。”

    “不过……不知长生君是否需要更衣?”

    他不曾皱眉,只是温润地笑,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我,而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大家闺秀似的。

    可我也相信,他定然面对每一个姑娘都是如此得体的笑。

    “那要劳烦张三先生了。”

    “子明子羽,你们去有间客栈买些茶点,要最好的,今日有贵客来,”他对那两个小孩嘱咐道,尤其是那个蠢相的,格外温和,“我要先带长生君回小圣贤庄。”

    那子明愣了愣,傻乎乎问道:“可是丁胖子可以……”

    另外那俊秀少年抚了抚额头,捂住他的嘴怕他再说些什么,拉着便跑。

    远了还能听见那小孩不服道:“可以送上来,我们还为什么要特地下山啊……”

    以及那少年无奈地喊道:“你长这么大知道什么叫察言观色吗……”

    我见他看着那远去的两个少年,轻轻弯了弯眉眼,不见得比平时温柔,却定然比对我时真挚。

    “请。”

    他彬彬有礼,什么都滴水不漏。

    我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跟着他,觉得恍若置梦。

    我的确没想过五年之后,我们还可以如此平和地走在小圣贤庄的上山石路上。

    哪怕似两个陌生人。

    一句话都没有,他不问,我不说。

    我不说,他也不问。

    遥遥见到小圣贤庄门口的时候,我原以为今日见到张良已是有充分的准备了。

    可我看到那块牌匾之时,气息终于不平稳下来。

    我想起很多人,也想起很多事。

    可那些人大都死去,所有的事也已经被埋下。

    他大概感受到我步伐乱了一下,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不似嘲讽,也不似指责,无悲无喜,大概也只是经历世事无常后的一声低叹。

    “你那年走出小圣贤庄,冲我……们说——”

    “此生此世不会再踏入小圣贤庄一步。”

    我闭上眼睛,勉强笑道:“你那年亦在我背后对我说,此生此世不愿再见我一眼。”

    “我不曾想见你,”听到这句他也终于失态起来,笑声冷了两分,“长生君,我们彼此彼此。”

    长生君,长生君。

    一字一句,仿佛天堑深渊的遥远。

    我不敢说长生君累了,才想回家看看。

    那实在矫情得让我无颜。

    八年来一桩桩,一件件,混沌也清晰。

    于是我说:“应该的。”

    他终于不再对我抱有什么期待,又或者不曾再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于是一路无言。

    我原以为他会带我随便去一个客房,却没想到他带我去了空明庭。

    空明庭的桃花依然灼灼,红漆娆乱,庭下水色空明似素月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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