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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钟离妩闻言不由笑了。

    简让将她的手纳入掌中,“过去的事,你我无能为力,眼下的事,尽全力办妥当就是。”

    “嗯。”钟离妩道,“送这些孩子离开之前,就让他们住在家里吧。女孩子由我带着,男孩子就放在你跟前吧。便是你没时间教导,他们也能跟杜衡、凌霄学到不少。”

    “自然,这次好人做到底。”

    钟离妩问道:“掳人来岛上、送人离开这里,是另外六个楼主所为吧?”

    “对。”简让道,“同罪论处便是。”

    钟离妩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去贺兰城那里看看,仔细问问她们作何打算。”

    她要问问那孩子在南楚还有没有至亲在世,若已是孤零零一人,那么,对那个孩子就要做些别的安排。

    简让猜到了她的心思,道:“若是那孩子留在岛上,那么,以前的事,她知道是一回事,与外人怎么说是另一回事。”

    外人对不知来历的人态度温和,并不代表对待经历可怜的人若无其事,不论是同情、蔑视、猜忌,都会成为伤人的刀。

    钟离妩眼神温柔地凝视着他。

    追踪、追杀、刑讯,是他一些年月里做惯做熟的事,这三件事,无一不需要他透彻的了解一个人或一些人的优点、弱点。

    追踪、追杀,更多的是两方心智对战。交手时无一不是短兵相接,杀人不过是顷刻之间——这都是基于前期筹备而发生,在当时需要的是最迅捷的反应、不惧死的勇气和些许的运气。

    相对而言,最难的是抓到活口之后的刑讯。

    他和手下要了解人身体的全部关节中每一个脆弱的部分,正如他们要了解形形□□的人性格,找到最易让人脆弱甚至崩溃的突破口。

    见过的恶人、恶行太多,相应的便知晓了太多无辜、可怜的人。由此不遗余地地惩戒恶人,尽自己所能去照拂那些无辜之人。

    从来如此,善恶相形而生。

    ——这些是钟离妩前世就了解的,所以也就明白,他对恶人能有多狠辣残酷,对无辜之人便能有多善良。

    自然,他过于善良周到的情形不是太多。大多数时候,对于善恶并存的人,他都存着一份自骨子里而生的冷漠。

    他只能如此。

    最丑恶、最纯善与绝对的强弱他不知已见过、听过多少次,位于两者中间的人与事,于他早已是寻常,若还时时动容、动气、动手,不会累死也会疯掉。

    以前也曾隐约意识到这些,却不如今日来的深刻,因为今日有实打实的事情摆在眼前。

    这男人以前的日子,不知有多辛苦,不知可曾对这尘世厌倦。看过的活得疲惫的人太多,自己又如何能轻松。

    他的功成身退,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的确是该换一种生涯。

    念头飞快闪过脑海,钟离妩笑着轻声问他:“这样了解人情世故,那你了解我么?”

    简让将她带到怀里,想了想,缓声道:“孤独、到何处都似客;心肠太冷硬,有时又出奇的柔软;有过厌世的心境,生而无欢,死而无惧。寻常人都为你不甘的事,对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你不在乎。寻常人都觉得你不该计较的事,对你来说,却是无从忍受。”

    钟离妩不由有些惊讶。他对自己的了解,超乎想象。

    简让莞尔一笑,“我们本是一路人。只是你比我更孤独。幸好,已成过去。”

    携手之后,在有意无意间,他们有所转变。简单说起来,就是眼里、心里有了彼此,学会了容忍、让步、迁就。而在以前,那些恰恰是他们最不需要的。

    此刻,水竹在门外禀道:“贺楼主命人来问夫人是否得空,她想当面道谢。”

    “我这就过去。”

    “是。”水竹转身出去传话。

    钟离妩站起身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此刻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此刻?”简让想了想,“我怎么可能猜得出。”

    她笑着捧住他面颊,亲了亲他的唇角,“回来告诉你。”

    **

    贺兰城站在院中,仰望着夜空中的星月。

    晚风徐徐,星月璀璨,是格外温柔美丽的夜。这温柔不能抚平她心头翻涌的情绪。

    钟离妩款步走近她,和声问道:“那孩子是你寻找的人吧?”

    贺兰城转身凝视着她,眼里瞬间有了泪光,“是。”继而盈盈拜倒,“公子与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

    “这是做什么。”钟离妩笑着扶她起来,“你也没少帮我的忙,不然的话,进展会慢很多。原本我就要过来找你说说话,问问你们作何打算。”

    “我们到屋里细说。”贺兰城请钟离妩进到厅堂,落座后,对站在一旁的女孩道,“钰欣,这位是简夫人,我们的恩人。”

    钰欣走到钟离妩近前,跪倒在地,语声哽咽:“钰欣永不会忘记夫人的恩情。”

    “两个都是这样,快起来。”钟离妩起身扶起钰欣,见她眼睛红红的,一旁的贺兰城也分明哭过。

    贺兰城吩咐钰欣,“你去内室歇息,我和夫人说说话。”

    “是。”

    钟离妩直接说了自己和简让的想法,末了道:“这孩子如今家中是何情形?怪我,上次也没细问。”

    贺兰城叹息一声,“至亲都已不在世,我也没瞒她——她的母亲故去之后,别的亲人在流放、服刑期间出意外的出意外,病故的病故。若是还有人,我总要尽力救出来,一同来这里。”

    “这样的话,你们日后作何打算?”

    “日后我要回西夏一趟,带钰欣去祭拜亲人,我也要到挚友坟前上一炷香。”贺兰城如实道,“至于钰欣作何打算,我还没细问,现在也不能急着问她这些。”

    “的确。”钟离妩敛目思忖片刻,“这样的话,你不妨将钰欣带回自己名下的住处,不要与下人说起她的身世、经历,我们这边也是只字不提。至于别的,你应该知道分寸。”

    “是。”贺兰城转而道,“钰欣说,还有一个女孩也是西夏人,夫人若是方便——能不能把人交给我?我想悉心照顾她们。”语毕,苦涩地笑了笑,“终归是来自相同的国度。”

    钟离妩欣然一笑,“明白。依你。日后你如何度日?”

    “我名下有所宅院在东部,常住的话,在那里更合适,找个寻常的营生。当然,要等到整件事过去,才能着手去做。”

    “没错,眼下你和钰欣还是住在这里更踏实一些。”钟离妩道,“至于浣香楼里的女子,把实情告知她们,总会有人喜闻乐见吧?”

    “一定的。可是,”贺兰城不免为钟离妩忧心,“有些女子是举目无亲,并且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涯,最要紧的是,她们只有服侍人这一技之长。”

    “……”钟离妩无奈地笑了笑,“那就只能让傅家去头疼了,我对那样的人没有好脾气,没闲情劝她们从良。”

    “也是。”贺兰城又道,“傅家需要头疼的,还有柯明成身边那十多个女子。”

    钟离妩颔首,“要是一个个都跟柯夫人一样,傅先生怕是要气得跳脚。”柯明成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她不相信柯夫人之流不知情,若是知情,还是对他死心塌地,并极力维护,就应该有所惩戒。

    叙谈多时,钟离妩道辞回房。

    简让已经歇下。如今的事态,已不是柯明成可以控制的了,他需要做的,不是看热闹或亲力亲为,而是静心思忖,给柯明成好好儿地安排一条赴死之路。

    钟离妩见他闭着眼睛,鼻息均匀,应该是睡着了,便转去沐浴更衣,随后熄了灯,轻手轻脚地歇下。

    黑暗中,简让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由轻轻一笑,“还以为你睡着了。”

    “怎么会。”简让拥她入怀,“你扔下一个疑问就跑了,我知道答案之前,怎么睡得着。”

    钟离妩这才记起之前的事,笑,“这多简单。我想快些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今日,这心思分外的迫切。”

    不曾经历也能了解,孩子是这尘世最温暖最美好的存在。这温暖,她想他能快一些拥有,自己亦是。

    他为之动容,嘴里却是没正形,“真心急的话,就不该穿着衣服歇下。”说着话,手势温柔而暧昧地游转。

    钟离妩片刻语凝,继而笑起来,起身坐到他腰间,“说的也是。这事儿没你可不行。”

    他坐起来,帮她宽衣,“阿妩,那是这尘世最动听的言语。”

    最浓烈的情意,不过是一个女子愿意为你生儿育女,满心满意地想要给你一个完满的家。

    他将她拥倒在床上,把主动权夺到手里。

    “那就你来。”钟离妩缠住他,“好像谁愿意费那份力气似的。”

    他本要低头索吻,闻言想了想,“我能不能后悔?”

    她轻笑出声,“想得美。”

    “也没事,理当好好儿伺候伺候你。”

    通常他这样说的时候,意味的就是把她磨得晕头转向。

    这一晚亦然,只是交织着分外浓烈的情意。

    是在这一晚,她有了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