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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六)
经过几日奔波,终于将入常州。
不过地主展昭沿路除休息或等我外甚少伫留的达达马蹄,却反而在将步入武进县境前缓慢下来,策马徘徊,乃至最终拉了缰绳止步,竟是停道了下来。
我驾马踱至他的身边,奇怪问:「怎么了?」
随著他的目光而去,只见他视线沿着眼前的乡道延伸,直至消弭在远方道路的尽头。
「不……无事。只是……」展昭略略迟疑地开了口,神情有几分怀念,有几分深长,几分欣喜,也有几许惆怅。便听他道:「翻越此座山头后,便乃武进县城,复往东南郊几里,便乃遇杰村,展某的老家,也便到了。」
他回头看我,却是苦笑:「也不怕你笑话。着实是太久未曾回来,没料到如今近乡……竟有些情怯。」
我闻言一愣,随即一笑,没有作声。
他目光复飘至远处,低声思喃,似在自语:「……忠伯今年应有六十了罢,身子不知如何?亏得他一直替展某守着宅子,他应当尚不知晓展某如今已为官之事……这都有多少年了?」
一阵暖风拂面,乡野花草之淡馨香气扑得人满鼻芬芳。四野恬适而宁静,只有虫鸟之鸣,伴着草木摇晃的窸窣声相随,在这阵暖风中耳语。
「……小春。」他忽然唤了我一声,一转头便对上他一双黑眸中的盈盈笑意,那眼里春意盎然,有似水柔情,不知正是想起了什么样的事情。
「你在路上不是问过我,常州一带,除名胜太湖一景外,尚有何好去处么?」他笑道:「我适才方想起,于展家祖坟山后便有一处桃花坞,位置隐秘,甚少游人前往,故而气氛闲散。每年逢此时节,总已花开遍野,堪为壮观。以往祭拜完毕,家母皆要领著人顺道往那儿一探寻春……自离乡以后,倒是许多年未曾再去过了。今日思起,颇觉怀念。待明日扫祭完后,展大哥带著你,顺道上去那儿瞧上一瞧,可好?」
……有谁能拒绝展昭如此明亮的神情呢?
我笑了,自然爽快答道:「好!」
(九五七)
跨境入山,却在入山道后不久,听到前方传来打斗之声——展昭这个职业官差自然上赶查探,一探之下才发现前头原来正聚了一票蒙面人士在拦截车队打劫,随车护卫的伴当护院不敌,眼著瞧便要让强盗们得手。
判明情况之后,展昭即刻飞身下马,转眼间已抽出长剑加入了战局,倾刻便扭转了战况。几名身手不错的抢匪能与他来回对上好几回合,不过最终仍是相继出现颓势。同伙一看情形不对,当机立断,借助地利之便,互相掩护,竟在转瞬间便全数遁逃得无影无踪——其反应之迅速,其撤退之无碍,可见这帮人马必于事前做足了功课,对行动与路线的掌握皆是熟稔非常。
展昭当下并未深追,回头探看伤者状况,才知晓这支车队乃一运银商队,商主与家眷伴车随行,半途遭强盗劫道,若非展昭出现得即时,恐怕就要强盗们得逞,迎接一趟惨重的损失。因此商主当时对展昭是真感恩戴德,言明自己姓水名永达,乃武进县人士,热情相邀我等往其家中一坐,让他能聊表聊表自己满腔蓬勃的感谢之意。
「您是水家老爷?」展昭却是略有吃惊。
「是?壮士……识得在下?」水永达一脸狐疑,不禁细细瞧起展昭模样,半晌后手一拍惊道:「壮士——莫非是展家展鹏老爷的小儿郎,展昭展郎君?!」
……………
………………
(九五八)
待我和展昭从县城的水家里头出城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
马鞍上挂著大包小包的一串吃食,便是待会我们回去后的晚食。
时序无端从上午跳到黄昏,还全得归功于水老爷的舌头——从没见过如此话痨的爷们,舌长堪属变色龙,完全压霸后院六巷,谁与争锋。说起话来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绵延不绝一气呵成,完全不留给人打断的空间!要不是展昭常年身在公门练就出一口截弯取直无船搭桥见缝穿针的机变本领,在水家门口钻缝坚绝恳辞了一顿晚饭——曰时辰已晚尚有要事需办改日再行登门造访谢谢再见——否则谁知道会不会一入水门深似海,再出门时已百日身了。
看着那倚在水家门口准备十八里长亭相送的水二娘子,在展昭于山野中手持宝剑衣带翩翩从地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她红着脸便再没白回来过——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立在自家门口,杏儿大的水灵眼眸里载满了伤悲春秋的离别愁绪,真是氤氲得叫人抽心!
我忍不住在走远后调侃了展昭:「没想到展兄还未回到家,便已经先同乡遇故知了,还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展兄同水家的缘分着实不浅,搞不好哪日会有缘再和水家重结成亲家呢?」
……没错!
水永达一家,正是在下于前文中曾提过的,展昭那少时未及过门,便已早逝的未婚妻子,水如梦水大娘子的娘家!
彼时于道上巧遇的水家老爷,因其后全力从商的关系,家道已变得极其富盛,此点看他们家那座富丽堂皇的门邸便可知一二。
当时或许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又或许本便是展昭本身便有的侠义感使然,总之他在救下商队以后,还顺道护送了人家一路回到县城——话痨如水老爷者,沿途自然不在乎拖慢进度打听了不少展昭近年的身家事业与生活,不过都被展昭四两拨千金地带过了,没与他透漏太多资讯,隐私意识堪称已有一百分!
(九五九)
说到这水家的大娘子水如梦千金,她曾在年岁上小了展昭一岁,据闻两人自小便订下了婚约,也非素不相识,彼此间曾有过几次庄重的会面,可怜佳人却于展昭他十八岁的那年得病而香消玉殒。
如今想想,亦可谓造化弄人,令人颇生感触。
想当初若水家大娘子身体健朗,两人依约完婚,那有家有累的展昭,在最后一次归乡之后,是否还会放下一切再入江湖,进而遇上那改变他一生的黑脸人物?又纵使遇上,可已有家室的他,是否仍会答应其邀约,毅然决然放弃逍遥之身,投身宦海公门,过着将九死一生当饭吃的生活?
或许不会吧。毕竟他是个如此有责任感的男人,有了家累之负,怎还能如此随意决事,全然无后顾之忧?
可或许也还是会吧。毕竟他就是这么个悲天悯人心怀仁义的人,当初手持一柄三尺青锋仗剑江湖,也是因得一心打抱不平的正气,和一介济弱扶倾、匡扶正道的追求。这等崇高的本性,加之一身非凡的能力,其前路又岂是旁人所能轻易改动?
兴许方式不同,但也许殊途同归。
那样的一个人,这样温润的宝玉,即使暂时蒙尘……拂拭,亦只是早晚差别而已,光彩迟早会焕透出来的。
算算水如梦逝世的那一年,不正巧是在下来到大宋,并在一山飞雪中被师父捡去的同年?
那水家门口的二娘子水如烟,于她姊姊病逝的那当会,也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小萝莉<一>而已,彼时却已蜕变成一名亭亭玉立兼会怀春的少女了,如此想想怎地不让人感叹时光飞逝,悲叹年华老去?
………可在那如同水家二娘子般青葱一般的年岁,曾经的我又在做些什么呢?
十五岁的在下,在出门帮家人买鸡蛋的路上清了挡道围殴罢凌人的街痞们,无意间称霸了远近数家的学院,临近学区年纪相仿的小恶霸们,无人敢惹我。
十六岁的在下,在阿爹平素积威的威逼之下,应承了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先以理劝之再让他三拳始可摔打人」的诺言。(注:重点在后半句。)
可曾经小有名气的打架王,自来到此宋土之后,却是处处受制,几回沦落成小兵般被制着玩,只敢怒而不敢言,真是叫人情何以堪,独怆然而泪满面。
(九六〇)
彼之琼瑶,此之山桃;琼瑶乃美玉,山桃乃……
……不多说,多说多心酸。
(九六一)
就在我跑神的这当会,展昭冷不防敲来一手,轻斥道:「——你又在说甚胡话了。」
我唉呦一跳,惊怒回神,捂头瞪眼,有口忿忿而不能言——看吧!才刚在心里感叹完呢,就立马又被山桃了一回!
我说哪有趁人恍神在搞偷袭的!
你这大侠级别的人还做这事不觉得自贬身价么?!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养成这种对人施暴的坏习惯的!!
(九六二)
面对那只专门摧残山桃智商的黄金右手,我是又愤又怕,只听展昭在那头续道:「我与水家,早多年前便未再有过联系,今日之事纯属凑巧罢了,瞧你说得。」
我不甘地想着你就别再装傻了,你那对儿女情感迟钝的形象早在黑店事件中破了了了,就不信你体会不到水二小妹那双化作心心跳动眼神里的火热含意!
我甚为不满:「谁说胡话了?没见方才在水家门口,人家二娘子对你恋恋不舍的眼神吗?摆明魂都已被你给勾走了啊!」
思路忽然亮光一闪,我咧嘴嘿地笑了,朝他挤了挤眼,兼暧昧地推了他一把道:「喂,展兄,要不你就收了她吧?届时一树梨花压海裳,可是羡煞旁人往……少娇妻,好艳福啊!哈哈哈!」
说罢,边笑边不忘先以冲百米的速度向前狂奔以躲避追杀,心中没来由一股爽感,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嗨什么,竟乐得大笑不止,直接导致气力不济,才跑一段路便唉呦一声停在路边喘气,可疯魔地就是止不住笑!
展昭:「……」
展昭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看似十分冷静。
(九六三)
彼时张先离八十还远着,那十八岁的幼娇妾自然还没娶进门,这梨花配海棠的新颖用法,估计他得琢磨会才能明了了!
——就让我尽情地先笑笑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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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
<一>萝莉:小女娃的别称。因小女娃的身材像萝卜头般矮小,又如茉莉花般小巧可爱,故以萝莉表示水嫩粉嘟的小女孩时代。切记,此语多用来形容女孩,所以千万别把这称呼用来形容男孩,会引起他人误会,被当做乡下来的土包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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