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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刘敬只在曲逸楼门外游走了一个时辰,凭他的身份,未得里头的人的许可,是进去的不得的,因此奉着女郎的话,在外头盘桓了些时候,因不见里头的人,不好为女郎回话。好容易等到谢泓送巫蘅出来,正巧刘敬在那时等得心焦,一个人先走了。
他心里垂涎巫蘅的容色,只盼着女郎能将找机会,将那个女人打发给自己。
刘敬心道女郎爱慕桓瑾之,他如此说,女郎果然怒了。
“她敢见桓七郎!”巫娆惊叫起来,玫瑰紫的一幅广袖,被她的手拧出了无数道褶痕,她心里想,巫蘅是什么身份的人,比起她也是大有不如,桓七郎怎么会邀她如曲逸楼赏花?
她表现出几分疑惑,刘敬心里一咯噔,心知打铁要趁热之理,便摆出一副替巫娆叫屈不值的架势,“桓七郎今日竟还牵了她的手,两人说得倒是亲热……”
只这一句,甭论是真是假,巫娆也怒了,“巫蘅这个小贱人!”她咬牙将指甲掐入了肉中,气恨地一掌拍在猩红色的玫瑰小几上,茶水泼了满桌。
巫娆那张年轻美貌的脸,因为这妒恨而变得扭曲而丑恶。
饶是刘敬这始作俑者,也不禁得心头一跳,暗道:妇人之心,当真毒也!
巫蘅回到旧宅之后,未免王妪疑心,将发中的桃花枝摘了下来,只是舍不得扔了,便先揣入怀里贴身放着,王妪虽未多话,但对着巫蘅发中残留的一瓣粉红的桃花,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是夜,巫蘅把未读完的《诗经》拿出来抄写,只有此时,她的心里是安宁的,还有一点丰满的喜悦。她今日见了谢泓,因为他的亲昵而羞恼,也因为他对她的尊重而更仰慕。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自乱阵脚,她心里很充实,但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而恨,而怨怪谁。
喜欢一个君子,要以君子之心来喜欢,喜欢一个名士,要以名士之度来喜欢。她漾了漾粉唇,手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在毫尖渗透开来,盛放出一朵朵灿烂的花。
徘徊的明月映在天上、水底,庭前是无数的落英缤纷,屋舍恢弘俨然,桓九郎穿过一行大宅,徒步走到桓瑾之的院子,敲开他的门。
桓瑾之睡起,只来得及换了一件普通的紫绣蒲纹广袖长袍,漆黑的发于发尾绑了一根玉带,眼眸如星,即便是此刻不修边幅的打扮,也倜傥不羁,有嵇康之骨。
桓九郎欲说的话,原本冲口欲出,却在此刻堵回了嘴里。
桓瑾之微愕,“九弟,原来是你,深夜不睡,何故到此?”
“七兄,”桓九郎摇头,脸色有些委顿,“父亲要我娶那陈氏的女郎。”
陈公膝下有一女,这个桓瑾之也是知道的,已到了娉娉袅袅的年华,建康城中虽不闻她的名声,但陈公教女,应是不会差到了何处去。桓瑾之心下了然,只说道:“父亲赏识你,这正该是件好事。”
“可是,”桓九郎脸色微红,他扭捏了起来,见桓瑾之脸色一奇,便更加难以启齿,琢磨了半晌,又觉得终身之事不可因为自己一时懦弱就此错过,便道,“我心下有了人选。”
“她是谁家女郎?”桓瑾之自讨了番,他九弟的心事,他竟从未看破过。
桓九郎低着头,久久听不见出声,桓瑾之叹了一声,桓九郎又怕他失了耐心,急急地抬起头来,目光焦灼地说道:“是罗子巷巫家的独女!”
桓瑾之没有品评他说的巫娆,他不曾听闻过罗子巷有这个女郎,只是轩眉一蹙,“九弟,这件事父亲不会应许。以桓家的门第,她不可为妻,你便是娶进来,她若知得进退,也会自降为贵妾。九弟,你心中有她,便该问过她的意思。”
“我……”他今日被父亲的指魂吓得头晕脑胀的,急急赶来与七兄商讨对策,没料到桓瑾之也不站到他这一边,心里便凉了一截。
“我与她父亲已有过商量,若得父亲应允,巫娆可作平妻。七兄,你素来最合父亲心意,你去帮我说情,这事定是不难的。”
桓瑾之愕了愕,并非是因为桓九郎暗中与旁人商榷婚姻之事,只是他似乎隐隐觉得,“巫娆”这个名头有些耳熟。
仿佛谁曾在他耳边提到过。
他心不在焉地应许了桓九郎,待九弟欢喜地大步离开之后,身后墨绿的一道树影里走出一个影卫来,“郎君莫非忘了,属下曾经提过,那巫娆便是建康城中恋郎君最是痴狂入骨的小姑么?”
“是她?”桓瑾之惊讶,“怎么竟然是她?”
“属下一早想说了的,九郎到拜谒那罗子巷巫靖不在少,巫靖哪里是真值得结交之人,九郎其中意味,只怕早已是名目昭昭。”黑衣影卫叹息了一声,将脸上的幕篱皂纱拉下,覆住整张脸孔,无奈地说道,“郎君方才答应得不该。”
巫娆的心思,桓九郎迟早有一日会明白,届时他便会想桓瑾之这举动有何深意。若因为一个女人而让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单是这般一想,桓瑾之便不动声色地凝了修眉。
月光底下,满树的叶连络成起伏参差的绿锦。摇曳着掩映前方的阁楼,桓九郎已经灭了灯火,红砖黛瓦的小楼吹开一扇窗来,桓瑾之抿着唇驻足了半晌,他才对身后的影卫淡淡道:“此事我去思量,你且退。”
影卫便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这夜一宿无眠的还有巫靖。今日见过桓九郎之事,他暂未告诉妻女,桓九郎亲自登门造访,愿将她的女儿纳为平妻,他心里激动难当,可却没有立口称应,反倒扯着嗓子做了一把丈人的矜持,“桓公只怕……”
“家君那里,有桓九来说。”桓九郎这些考虑妥当,为巫靖一一做了承诺。
巫靖自然不能再推辞桓九郎一番拳拳心意,将桓九周到地送出府去,便又开始盘算着,女儿若能嫁到桓家,他可获利多少,女儿能获利多少,以后于人前该挽回多少尊面。
越想便觉得划算,桓九郎的求娶,他应当应允的!他应当应允的!
这般揣着狂喜的心,果然一宿无眠,但翌日精神抖擞的,竟看不出丝毫颓色。
巫娆不知父亲得了什么喜讯,她摇着柳腰,在院子里安逸地吹着风,打扇的侍女殷切地奉上果茶。
过了很久,巫娆斜眼望来,“你们替我找几个人。”
侍女一惊,“女郎要找何人?”
“旧宅最大的益处便是,我即便在那儿杀了巫蘅,嫁祸鬼神,人也无知无觉。”巫娆抛了个比秋水还要明艳的眼色,自藤床上倾身过来,捏住了侍女的下巴。
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怨毒,吓得侍女哆嗦了起来。
巫娆这个决定下了一夜,最终,便成了这般模样。她挑着侍女的下颌,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狠毒而小声地说道:“找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愈听侍女的脸色愈白,最终,她全身战栗,抖着娇软玲珑的身躯想:这真是她的女郎么?
“还愣着作甚?”巫娆摇着她的下巴,将侍女甩落在地,“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不答应,那几个男人,我留着你享用!”
“是是。”侍女抹着一把泪水,哭着碎步跑了出去。
适逢巫靖春风满面地走来,巫娆急急地自榻上起身,唯恐自己脸上的憎恨与丑陋收得不够快,她以极快的速度为自己改换了盈盈笑靥,提着绿烟罗裙奔去,“父亲,遇到何事,怎么这般开怀?”
“自是好事。”巫靖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儿,越看越觉得她争气,颔首微笑道,“阿娆,于你,这该是一件大过天的好事了。”
说到这里,巫靖便一脸神秘地不肯再接下去。
不论如何,总是这事是好非坏,巫娆的心里盛满了甜蜜的期待。她羞赧地垂下眸光,手里的一只紧握着的橘子溢出青黄的汁水来。
巫蘅在院中小立了片刻,突然扬声问王妪:“妪,这个旧宅,因何被称作凶宅?”
王妪与巫蘅不同,巫蘅是懒得也没心思也这街头巷里的妇人交往,而王妪却是个久经世故的老人,来这没几日,便结了不少交情,这件事只有拿来问她。
王妪笼着衣袖,退避了一步,回话道:“回女郎,奴听得有人说,这院中,曾死过人的。”
巫蘅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从重生过来,她鲜少睡得这么安稳而踏实。她甚至想,沿着那抹游廊,一径这么走上去,走到他的身边。可惜在梦里,这依然是个奢望。
醒时,天色仍然是亮的,她又跌入一个温柔绮眷的怀抱,微微上扬着脸,白衣郎君的脸有点冷漠,也有点柔色,冷漠是望着窗外时,当他垂下眼眸,那双如深水如牵牛般的眸便澄澈地映入她迷蒙的眼底,甚至因为她的苏醒,而有些灿烂的快意。
“谢郎,你怎么还未走?”
她惊讶的话不及说完,感觉到搂着自己的男人,他的双臂又紧了些,紧得,仿佛要把她揣在心口,抱入更深更深的心底里,他强势而又带着怜惜的怀抱,也让巫蘅又愣又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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