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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礼身体不太好,所以很早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但那天晚上,为了等谢隽廷回来,一直开着门和灯熬到了半夜十二点。
看到楼下的灯亮了并且也有声音传来,柏礼就第一时间下去见他。
夜寒露重,客厅的大门一打开,就一阵冷风灌进来,谢隽廷的黑色大衣上似乎都沾染了一些寒气。
不应该在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时段来麻烦,但时间实在太紧,柏礼只能越早说越好。
好在谢隽廷看到他时,就主动问了,“什么事?”
“我想请谢先生帮我一个忙,不知可不可以?”
谢隽廷没回答,而是先问,“我听周凌说,你想把孩子生下来?”
“是的。”
“为什么?”
按照柏礼先前吐露的心路,让他觉得对方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其实柏礼先前只是没定主意而已,并不是不要。毕竟这个孩子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因为身体不好内底子虚,想怀孕也没那么简单,身体变润之后,也还是很久都没能怀上。
那个人之前就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过,自己必须跟能生孩子的女人结婚,可你是男的,抱歉,没法给你名分,只能现在加倍对你好来补偿。柏礼情切心急,就把自己体质特殊这个秘密跟他讲了,甚至有点冲动想要生一个看看。尽管之前坊间已有类似传闻,但毕竟是谣言性质的,跟正主本人亲口说出来还想用上床来证明是不一样的。然而很不幸,就算最后终于求得谭家勉强给男人一个机会,可是折腾了大半年竟然都能没能怀上,简直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后来连女仆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可怜的,她们或许以为这个男人已经疯了吧。这一番,把原本缠绵享受的床事搞得跟艰巨任务一样必须完成,一旦这样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对方有时候都疲于应付甚至还会拒绝。
以前幽会偷情虽然辛苦委屈还能情意绵绵甘之如饴,后来终于求得名正言顺一回,却成了自己失败的开始。
但上天就是不肯让他平静,本来都已经接受现在的全部现实,也意识到被抛弃的现实,一开始是难过,但见着弟弟后他愈发平静,至少原本的难过被治愈了一些,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要放弃这个人让自己再爱上另外的,但不知怎么,就下不了这个决心,当然,他也不会没骨气地再巴巴去求谭家。
经过这几天的思虑,柏礼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而且不把这事告诉那人。因为,他现在意识到了,当初并不是自己怀不上,而是谭家根本不让,就是要给他打脸,明面上说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但背地里估计没少下功夫,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离开之后反倒怀上,或者一怀上就赶紧找借口把人扔出去。虽说柏礼现在还不太清楚是自己怀上在先还是被赶出去在先,但两者的时间节点显然会挨得很近。不去管细节也知道,谭家是不喜他的,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谢隽廷只觉得这个柏礼有时候真是比律还要再软一些,不过也是,他们这种男人,身体就跟寻常男子不一样,估计思维方式也略有差异,多了某个器官,好像就让他们感性增多了一点,有时候做不到跟谢隽廷和那个人一样,绝对理智的冷硬。这档口显然不适合要孩子,里里外外一团糟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别跟他说肚子里是一条人命,他要是能被这么轻易触动,他就不是谢隽廷,就算是柏律出了这种意外,谢隽廷也未必愿意留下孩子,他从来都喜欢把事情掌控得很好,厌恶各种意外。
“可能是,我自己喜欢吧……”柏礼垂下眼睛,却也不去说到底这喜欢到底是喜欢大人还是肚里的小孩,“谢先生,我想请你帮我,这件事……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
谢隽廷脱下大衣,坐在沙发上,值夜的佣人很快端上了一杯热水。
柏礼走到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有点局促紧紧握着。
“我不想让柏宸他们知道,但他又让我三天内回去,谢先生,你有法子再把我弄出来么?”似乎怕这个要求太过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实在觉得麻烦……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谢隽廷只是眨了眨眸子,然后低头喝水,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冷淡。
柏礼在对方那种冷意里逐渐灰了心,感到很无助,但也没有说什么。静默一会儿他慢慢站了起来,对谢隽廷说:“谢谢这几日的收留……我明天会自行离开。”
柏礼准备上楼收拾东西,却在转身的时候听到谢隽廷轻微低沉的叹息,然后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他转过身,有些疑惑:“谢先生?”
“柏宸来谢家闹,目的并不是非要把你带走,他是在对我示威,让我不要挑战他,只要我不卡得这么严重,让他那头顺点,他不会有闲心专门找你的茬,说不定再过一个月,他都会直接忘了这事。”
柏礼却一头雾水。
谢隽廷也不愿再重复,只道:“你耐心等着,连法子都不用想,柏宸的目标并不是你,你跟律都不了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跟他比,太嫩。”
岂止是嫩,简直天上和地下的差距。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兄弟俩从来没做过继承人的位置更没经历过其中的斗争,就算再有心计再会伪装,跟那些比起来都只是雕虫小技。
谢隽廷也不是不知道,这话其实不说出来对自己更有利,只需要告诉柏礼,放心我会把你接出来,还能顺手卖个人情,指不定以后就派上什么用场。但谢隽廷就是不想,或许也不是什么感性的原因,有可能只是觉得这俩兄弟都是纯粹的弱者,并不需要他们还什么人情,只要接受保护就可以。
谢隽廷摆摆手,“你可以上去了。”
柏礼还是不太确定对方刚刚的意思,问道:“你是让我明天回柏家,然后只要耐心地等待你派人来接,就可以,是这个意思吗?”
“不用回去,我明天会让人把你送到新的去处,你安心待在那就可以。”
柏礼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您。”
他像记起了什么,轻声问道:“谢先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小律了?”
谢隽廷略顿了一下,点头。
他没问怎么看出来的,毕竟他说话不多,跟程奕扬对话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刚刚,柏礼肯定是从眼神里看出来的,显而易见。但柏礼还是不怕废话地专门解说了一下,“之前我还不确定,但是刚刚在餐厅,你看他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把人吃掉一样,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经明确了。”
这俩兄弟怎么回事,柏律刚埋汰完,现在柏礼也要来说几句么,还恨不得把人吃掉……这是什么形容哪有这么夸张,谢隽廷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一直是很到位的。
“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在之前就知道小律是谁,还是我来了谢家,程医生也跟着过来,你才察觉到?如果是后者……”柏礼苦笑了一下,“真的是我对不起小律,竟然害他身份暴露,只会拖……”
柏礼真是毫无问话技巧,也不知道该怎么套话,自己先把话说得真实成这样,就算真实理由是后者,那谢隽廷也不会说出来了。
“当然是早就知道,柏律那种性子,注定瞒不了多久。”
谢隽廷只要不笑,自然就有一种冷峻之感,尤其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语气轻描淡写,总觉得他是很不屑柏律那些小手段。
柏礼不乐意,为弟弟争辩,“他还是很聪明的,只是你们手段实在太多,眼花缭乱,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能做到他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隽廷嘲弄地微微勾起唇角,很明显不以为然。
柏礼微微皱起了眉,似乎还要再说,但谢隽廷已经不耐,更不想在这种琐细上浪费时间,冷淡地撇过了头。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柏礼当然懂,只好生生收住了话头,可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小律虽然有时候很冲动很极端,做事也有点不择手段,但他的心是很好的,谢先生,你别伤害他,怎么都别。”
谢隽廷没有接话,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柏礼也丝毫不介意受了这种冷遇,还说:“他总想护着别人,但其实他也很脆弱,我都看得出来他有时候的确很怕你想离你远远的,你不要再下狠心对付他可以么,他……。”
“不要再说了。”谢隽廷一开口就是直接打断。他有时候是会心软,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什么善茬,柏礼一口一个“伤害”、“狠心”,搞得像他对柏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谢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存那些害人的心思,但有时候会……”
“闭嘴。”谢隽廷直接下命令,语气已经有点低沉。
柏礼被他吓到了,不敢再继续,但他竟然也不走,紧紧皱着眉就站在那儿杠着。
僵持了一会儿,谢隽廷实在不想跟一个有身孕的人对峙,勉强耐下性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希望你郑重答应我,以后不再伤害他。”
谢隽廷瞧着柏礼脸上那种正经严肃恨不得要他立字据以后来兑现的表情,简直想笑,是该说幼稚还是傻?
谢隽廷张了张口,但开口时却顿住了,想想还是换了另外一种说辞。
“我没比柏宸好多少,而且,占有欲厉害,最讨厌柏律把心思全用在别人身上,”最后那句很明显是对柏礼的暗讽,谢隽廷微微抬头,冷淡地看了柏礼一眼,“我没有说我不讨厌你吧。”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了把律引出来而已。”
柏礼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
似乎那个回答也才更符合谢隽廷的身份。
他也不想反驳,反正谢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隽廷突然意识到觉得自己今晚说的话已经比过去一个星期加起来都要多,丝毫不想再继续,但又怕柏礼还杵在这接着磨叽,指了一个女佣把人扶到楼上去。
柏礼这番话在谢隽廷听来,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柏律所有的心思几乎都用在哥哥和报仇这两样上,但对其他的,要么利用要么疏远,真是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发挥到极致。
他对柏礼的话丝毫不以为然,更不会这么去做。本来完全是两种迥异的行事风格,柏礼柔软细腻,看重情义;但谢隽廷必须要一个结果。所以柏礼才会明明看出弟弟对自己畸形的感情时,选择不说破、能避则避,尽量不让柏律伤心。但谢隽廷可不会这么温柔这么小心翼翼。
没有伤害,几乎不可能。
那天晚上,是唯一一次谢隽廷和柏礼都待在宅邸的时刻。第二天早上柏礼就离开,但这情景却偏偏被女人的眼线看到。谢宅森严用人也少,塞眼线的可操作性比柏家难多了,只能在外边时刻盯着,瞧着里面灯下的人影,所以并不清楚俩人虽然同处一厅但并没有任何暧昧。后来周凌给柏礼在外边安排一套房子,而且前几天一直有车子一早就去那儿接柏礼。
那场景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总感觉像是专门派车来接小情人,然后再去谢少爷那里共度春宵。
柏礼不在谢宅,程奕扬就再也不来,也不管点点,前后对比就是这么明显。那天晚上谢隽廷故意说了让人警觉的话,他已经知道谢隽廷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显然并不想顾及他的感受,也不把那里当做“家”,就是一声不吱,坚决不搭理,也没有再去把点点要回来,一副要彻底两清的架势。之前去谢宅,纯粹只是因为,哥哥在哪他就去哪,并不是谢家在他心目中就独特些,哥哥在柏宅、谭宅,他也照样过去。
周凌说:“柏律这种个性真是棘手,说他没感情吧,可他对自己哥哥真是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说他有感情吧,小少爷离开这么多天,他竟然都不过来看一眼,死都不跟谢家来往,小少爷明明也是他的亲骨肉。”
谢隽廷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没回这话,只是吩咐公事:“你把最近的重心转到谢家的生意,有几条路子出了坏规矩的人,你给我好好查一下,柏家那边也给我时刻盯紧……”
“是。”
不知道忙了几个小时,他觉得再也看不进去,干脆放下所有的文件,一个人靠在椅子上,仰着面阖上眼睛。
周凌说的那些,他当然意识到了。
点点昨晚还含着眼泪巴巴地问他,为什么又这么多见不着爸爸。
他直接告诉小孩事实:你爸爸不要你,以后还是省省吧。本来周凌都想好借口应付小孩,却被谢隽廷抢了先。点点先是愣了,可周围都没人解释,连周凌都只是深深叹气,他意识到可能是真的,哭得更加伤心难过,管家女佣轮流来劝都没有用,最后哭累了一个人耷拉着肩膀回房间,第一次把房门反锁了。
谢隽廷就知道柏律可以这么狠心,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才是真的冷漠冷情,有用就主动靠近或者留着,妨碍就果断割断,没有一点不忍!柏律八年前就做过这种事,怎么不能做第二次第三次。
谢隽廷愈发觉得柏礼说的都是废话,根本不能让柏律这种人自己做选择,他怎么都选不到谢家这来,更不会妥协,如果给他足够的权势和金钱,他甚至都可能毫不留情并且不择手段地反击谢家和柏家,所幸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势,而且他现在还只是程奕扬,总归得收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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