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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便上路, 庄头在前引路。这山越走越深, 好像已进入山腹。哈元生一直非常警惕,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庄头似乎看出什么来, 回过头笑着说:“外面阿, 把我们傈傈族传得太邪乎,说我们好斗、野蛮、不讲理,也没错,可那都是对仇家的, 您几位是寨里的贵客, 我们好好招待还怕不周到呢。所以啊, 您几位只管放宽心,看看这山里的花儿啊鸟儿啊, 就没那么闷了。”
哈元生戒备地扫了他一眼, 将信将疑。
鄂尔泰一提马赶上庄头去:“敢问,这一大片山, 都是禾娘千总做主么?”
“可不是——不止哦,您往远看,一座山连着一座山, 都是我们傈傈族的地方,都要听千总的。”
“一个女人家,真是不容易,对了, 千总有儿女么, 年纪也该不小了吧?”
“没有哦。可惜了, 老千总去的早,禾娘千总又没儿没女的。”
鄂尔泰嗯了声,心中一沉。她曾问他,一个儿子就够了是不是?今后,不想再要孩子了?
那天她端起一个药碗,看着里面的药渣:“你又喝那个了是不是?”
她的鼻子总是这样敏锐,瞒着她是一件多辛苦的事。那其实已不是马齿苋,自从被她嘲笑的那一次,他就把剩下的一股脑儿丢得远远的。不过这一碗药,他不能让她知道,只含糊的唔一声。
“这个……”每一次她都觉得好笑,“用多了,不好。”
“去火么,哪里不好?”
“会……是药三分毒,性凉的药,长久用,会伤肾的。你……”她的眼睫轻轻一覆,夜晚的红烛将她的脸颊映得暖融融,“一个儿子就够了是不是?今后,不想再要孩子了?”
……
中午时分,大概已到了傈傈族大寨的范围之内,人多了起来,都是孔武彪悍的寨兵。前头有一个高搭的门楼,门口一展大旗,所绘的,似一只猫头鹰,非常凶恶狰狞。
猫头鹰在中原是不祥之物,哈元生低声说:“大人看那猫头鹰,果然有些邪门。”
说着话大家纷纷下马,跟着庄头朝里走,这时过来两队挎刀的寨兵,都凶神恶煞的,拦在前面,嘴里嚷嚷着什么,当是他们的语言。哈元生看他们的手势示意,明白是不许携带兵刃之意,可此时身入虎穴,如果卸刃岂不任人鱼肉,便对庄头说:“只怕,不方便。”
庄头便上前去,也用那种语言与他们交涉了片刻,转回身道:“各位稍安,不用解刃了。”
哈元生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就要往里走。
庄头一伸手:“大爷,实在对不住,傈傈族的规矩,外人,是不能进寨的,因为千总有求于先生,他是个例外,至于您各位,还请到门楼里坐一坐,有上好的新茶。”
哈元生既惊且怒:“这如何使得!”
鄂尔泰却道:“好,我随你们进去。”
哈元生道:“大……”
鄂尔泰一摆手。
庄头道:“还请先生下马,寨里另备了马匹。”
鄂尔泰便依言下马,寨兵牵过一匹马,庄头又拿出一条黑色的宽布条:“实在对不起您,得把眼睛蒙起来……”
哈元生忍无可忍:“你们欺人太甚!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庄头陪着笑脸:“没法子,我们过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不能不小心,您毕竟是外人,所以……”
“好。”鄂尔泰先坐上吗,然后用布带蒙了眼睛。
哈元生急道:“先生!”
鄂尔泰道:“你带人在这里等着,不得造次。”
哈元生忧心忡忡,却也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鄂尔泰目不视物,却能感觉到,山路的崎岖,想傈傈族能在情势险恶复杂的云南得以立足,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这座大寨,隐藏得如此之深。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无止无境,马背颠簸,心思沉浮。可是,终于还是到了。
庄头道:“先生可以摘下来了。”
鄂尔泰解开黑布,阳光刺进他的眼睛。这才是寨门,周遭是又高又坚固的围墙,门口同样品飘展着猫头鹰大旗,大旗下……
鄂尔泰一皱眉。旗下是一根木桩,桩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上身穿着官服,带顶戴,下身却是光着的,风吹起衣服的下摆,只见□□一片血肉模糊,竟是阉_割了。此处地势高,阳光暴晒,也不知此人是死是活。
庄头道:“千总在里面等候,还要劳烦先生多走几步。”
鄂尔泰收回目光道:“好。”一甩磴,下了马。
“先生——”进了内宅,庄头回头招呼,只当是鄂尔泰怕了,方才走得慢,“您放心,我们虽然是外族,也懂得待客之道。”
这回是一个丫头迎出来,同庄头讲了几句。这回连庄头都惊讶:“什么?还要去后院?”
不过是商量农肥,哪用这样机密?
“这……”庄头有些过意不去,“还得劳驾您再走几步,去后院。”
院中百花齐放。鄂尔泰走在花丛中,步履沉滞。他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致,经历了千霜百雪,心灰意冷,便有一苞希望,也不敢轻易绽放。
“就是这里了。”庄头说。
鄂尔泰站住了。
“请进。”庄头朝里一指。
鄂尔泰一提袍角,跨进门槛。
屋中有些暗,紧里面背立着一个人,女人。似是听到了声音,女人猛转过身,疾步走出来。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冲破了他的希望。
“什么是马鹿?你见过马鹿?哪里有马鹿?”
鄂尔泰看着她,心思一时还不能收回。
一连串的逼问之后,女人缓了口气,觉得是自己莽撞了,对着庄头一扬手,然后道:“先生,请坐。”
他退后一步,一点一点坐进椅子,等到完全坐稳,心也稳住了,平静地说:“千总大人。”
“不必客气。我请先生来,是为了请教的。”
“只为了茶园肥土?”
“不止肥土。”禾娘十分爽快,“我要问先生的是,马鹿,是什么鹿,哪里才能找到这种鹿?”
这一问真令人啼笑皆非,鄂尔泰却丝毫也笑不出,甚至提不起请神回答。
禾娘又问:“他们说,先生是京城口音,是从京城来?”
“是。”
“先生是否听说过一味成药。”
“什么药?”
“鹿蚕丸。”
鄂尔泰一怔:“千总深居深山,居然知道这种药?”
“我知道,这味药中的鹿,指得是鹿宝,云南山中有的是鹿,各种各样的鹿,我都命人取宝入药,可是并无疗效。昨日先生带话来说,马鹿,我从没听说过,他们也没听说过,难道鹿蚕丸中的鹿,就是马鹿?”
鄂尔泰摇摇头:“马鹿易形,其实是秦代赵高指鹿为马的旧事,并非一种鹿。”
“可先生说过,若是用在人身,可以壮筋骨,补元阳?”
“不错,我说的,是一种草药,鹿衔草,确有这种功效。”
“那,这草药是否可以令阳\\茎重生?”
边族女子之豪爽,直令人无言以对,鄂尔泰只好说:“千总的意思,我明白了,鹿蚕丸为大内秘药,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是,鹿衔草绝无那种功效。”
禾娘闻言神色颓然,坐了下来。
鄂尔泰又道:“千总若是只想捕鹿,到有一个法子,我听说,西南山中,有一种罕见的树,叫做月亮树,这种树的叶子,能够夜里发光,远处看去,茂盛的枝叶就像圆月一样。”
“确实如此。”
“鹿生性胆小,昼伏夜出,借星月之光觅食,千总若是能在寨中大量移植月亮树,可能吸引来更多珍奇的鹿种。”
禾娘精神一振:“先生果然有见识!我立即派人寻找月树。”
“没能帮上千总,实在遗憾。若是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随从都是莽撞人,怕是等久了生出什么是非。”
“好。”禾娘道,“肥土一事还请先生费心,若是救活了雪顶茶园,傈傈族绝不薄待,只是,今日所说之事还请先生守口如瓶。”
出来之后庄头送众人返茶园,路上哈元生自然要问详情。
鄂尔泰道:“只是肥土的事。”
庄头虽说在前,可一只耳朵却向后竖,这时一带马盘回来,笑嘻嘻的:“我们还当千总相中了先生,想招赘在大寨呢。”
哈元生脸色一变:“休得胡说。”
“诶,不是胡说阿,你看这寨里的男子,黑黝黝粗鲁,哪见过先生这样的人物,千总又是另眼相看,第一次见就请到内宅密会。”庄头看哈元生脸色越来越黑,打着哈哈,“您可别生气,我们这里人不比你们,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遮掩,也没什么害羞的。”
鄂尔泰却似并未动气,忽然问:“听马老爹讲,千总孀居多年了吧?”
“是啊,老千总都去世了十几年了,禾娘千总妻承夫业。”
鄂尔泰深知此地并无节烈之说,便问:“难道禾娘千总没有再招赘夫婿么?”
“没有,没有,禾娘千总对我们老千总是一心一意的,十几年这么熬着,一个女人家,多不容易,我们下面人都替她难过,若是她真有相中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可惜,也是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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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容安纵马疾驰在蛮烟瘴雾中。过往的年月是何其浅见,十五岁的少年无法想象那浓雾之后,想象只有在书中才有的,困兽当猛虎,刑天舞干戚。马驻奋蹄长嘶,容安惊甫未定地悬崖勒马。不远的对坡闪着一点银光,终于起风了,云缭雾绕中,容安看见了她。
容安也看见了月亮。
当东出的月亮经过对面的山崖,他想那缥缈的影子说不定就会翩然入月,然后驭云而去……而长号在下面嘶鸣。
雾散后的山谷中,容安平生第一次见识了象军。
一根竹竿高高举起,所有的庞然巨兽们仰天长鸣,从四面八方而来,每一跺脚,大地都要颤上一颤。囿于其中的战马连同骑兵一同被象鼻卷起,掷天坠地,巨趾之下,蹴踏如糜。
山风呼呼刮着容安的耳朵,他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是狠狠抽着马鞭。血肉横飞中,骑兵一层层倒下,骑在象背上的蛮兵挥舞着钩刀和长矛,怪叫如鸮啼鬼啸。
然后响起一串轻盈盈的銮铃,嘶喊声停止了。终于他看清,有一匹马不似马,鹿不似鹿的雪白奇兽从对坡走下来,猛兽驯顺了,蛮兵纷纷跳下象背。适才他们穷凶极恶,此一刻他们趴伏在地。
原来是她。他们称她夫人。
五镯夫人的坐骑经过的地方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容安知道他错了,她不是飞天的月娥而是降世的霜女,她肃杀万物却如一支独放,就如那一朵开在鬓边的……梅花?如果不是这梅花状的苗银发簪她无一似外族,可他们对她是那样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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