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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珠营活捉了几个神风教教徒, 并不用严刑拷打, 逮到他们的时候,顾骄阳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们就招了。
原来, 神风教真的是冲玉带林下的矿藏来的。
然而他们并不是要和朝廷争矿藏, 而是要给朝廷下绊子。
苍族占了块好地,玉带林下多少矿藏, 恐怕苍族人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前,凉州铜铁矿因地势地形所限, 无法再开采下去,朝廷在洪洲和云州之间, 定下了水运更便利,离朔州更近的云州。
因而,玉带林这块风水宝地就被摆在了桌上, 不仅朝廷盯着,神风教和前朝旧党也都盯着。
只是神风教和前朝旧党早被新朝的气象磨的只剩半口气, 不成气候, 无法正大光明与朝廷夺这块肥肉, 思来想去, 也只能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
神风教教徒把神风教教主的计谋坦白的一清二楚,说教主收到封明月动身前往青云营的消息后,就开始了行动。
他们集合凉州的神风教教徒,来了一出声东击西,引开赤珠营,让几个前锋乔装成猎户樵夫潜入玉带林,冒充朝廷派来的人,伤几个苍族人,之后把锅往青云营脑袋上一扣,就算完成任务。
顾骄阳与封明月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一言难尽。
顾骄阳道:“你们神风教现在有教众多少?”
“多着呢!”一个俘虏说道,语气中竟有几分炫耀,“十里八乡全都是,教主说了,我们神风教就像风,哪里有风哪里就有我们的兄弟姐妹,不仅乡野里有,京城也有!”
他自豪完,却听顾骄阳奇道:“这也行?能想出这种小儿戏耍般计策的蠢笨教主,神风教非但不倒,竟还能遍地开花?”
封明月笑她:“骄阳,你可别忽视了愚昧的力量。聪明人必是少数,十三州最不缺的就是只有两条腿一张嘴却没脑袋的笨人,这些教派随随便便说点风啊雨啊之类的话,借神\的\名\义行愚昧之举,只要足够神秘,总会有人信的。”
那个俘虏不悦道:“明月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是看不起我们吗?我们教主真的很神的,他会预言,他说新朝马上就要完了。我们教主还说了,人没有什么聪明愚蠢之分,只有信神风和不信神风之分,不信我神风的人,生前再有名,死后也都会被风遗忘,无法依托神风投胎转生。”
他似威胁般看着封明月和顾骄阳,好像在说:“你们不怕没办法投胎转世吗?”
顾骄阳拍了拍封明月:“听见没,提前寻个没风的好地方,咱俩死后一起蹲那里,看他们投胎玩。”
封明月拍开她的手,笑着对俘虏说:“谢谢啊,我跟骄阳不投胎也能万古流芳,与日月共长久,不在乎你们那点风。”
顾骄阳来后,封明月明显更随性了些,这种气氛下都能玩笑。
顾骄阳偷乐完,坐下来问他们:“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佩服你们教主的,你们派去玉带林的人,都从哪学的苍族话?”
“岚城来的先生。”一个俘虏回答,“那人原本是岚城的药房伙计,跟我们乡里的姑娘成了亲,就留在我们教中了。他年轻时常跟着掌柜的进林挖药材,听得多了就学会了。苍族话好学,简单。”
顾骄阳笑眯眯道:“你会?”
“会啊!”那俘虏还说了一句,回答道,“苍族话跟我们村东靠近凉州浮蛤那地段的话相似,反正我是觉得好学。本来我也是要去喊话的人,可你们赤珠营来的太快,我还没进林就被你们撵着逃了半里地,迷了方向……”
他滔滔不绝,顾骄阳和封明月对视一眼,笑的像狡黠的猫,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需要会苍族话的人,因为明日南柳救走拾京后,他们不能让拾京再入玉带林做译。
南柳脚下带风,带着青云营和赤珠营的两队人从玉带林返回。
她直闯入帐,唤了声骄阳舅娘,对着封明月笑了笑。
封明月见她面带笑意,知她此行必是见到了拾京,放心问道:“人没事?”
南柳好心情道:“他无事。定的明日辰时三刻,明天就能带他回来。”
顾骄阳不知想起了什么来,眼神直了一瞬,问封明月:“像娘?”
封明月甚是无奈,却依然好脾气笑着,认真答道:“像,眼睛像,不过没那么阳光灿烂,许是少年时爹娘离世,心里压的事情多,有些郁郁的。不过,总体而言,南柳看人的眼光不错。”
南柳这才知道舅舅和舅母是在说拾京,失笑道:“舅娘难道还惦记着二十年前的夏天美人?”
顾骄阳也毫不避讳,直言:“匆匆一瞥,甚是惊艳。你知道我,疆场孤狼京中富贵花几乎看了个遍,猛然见深谷幽林藏着未沾俗尘的夏日晨光,着实印象深刻。只是可惜,那样清丽脱俗的美人竟没生个姑娘,不知她儿子身上还有没有她的影子……定是没留几分。她的美在秀,属于女子的那种特别的秀美,像泉水,男孩子怎可能继承这份秀骨……”
语气竟是遗憾的。
南柳回想初见时的拾京,正经回答:“秀倒也有几分,但拾京的话,美在于雅,别致出众。每次见他总会觉得,他和上次见到时又有不一样之处,清雅出尘又有带着些天真的纯净,可有时候又有沉郁之感,似是突然长了些年纪,气质也沉下去了几分……”
眼见她越陷越深,顾骄阳的眼也明亮了几分,似是感兴趣,封明月摇了摇头,重重咳了一声,强行终止了话题,问南柳:“明日做好计划了吗?舅舅只有一个要求,尽量不要起冲突。”
南柳收回早已飞出去的神思,笑道:“骗出来,苍族人很好骗,舅舅到时就说傅大人从京城来,要见译者。只要把人骗出来确保他无事,往后苍族问不问我们要人,我们也都无所顾虑了。”
封明月忧愁:“你是无顾虑了,舅舅可是要替你忙了!”
南柳懒洋洋笑道:“舅舅忙舅舅的,我呢,忙我的。你谈你的林子,我救我的人,定不会给舅舅添太多麻烦的。”
玉带林沉入黑夜。
拾京发烧了。
他眼皮千斤重,整个人就像在浪里沉浮,茫茫黑夜寻不到结束漂泊的亮光。
天地浑然一体,只剩自己的意识还守着一点点微弱的光,随着他的身体,慢慢沉下去。
他担忧着自己的身体,提防着外界的危险,却也无能为力,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失。
意识消失前,早些年,好多他已经忘掉的事情,一些细节,慢慢串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拾京想,哦,原来是这样。
那时,族长还不是族长,他见过她,在阿爸出事之前。
她知道阿妈藏着一个外族男人,也知道他是阿妈的儿子。
她来看过他。
那时,阿妈叫她阿姐。
阿妈说:“阿京,真是阿妈的姐姐,你霞溪阿娘。”
阿妈藏着阿爸和他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晓。
守坛的阿叔和阿妈的姐姐霞溪阿娘。
守坛的阿叔是个好人,笑起来很腼腆,总是会在得空的时候,跑过来抱抱他,叫他阿京,有时会把刚摘的果子送给他。
他跟着阿爸学做了好多东西,都是能随身带的小玩意,最早磨出的是枚木手镯,圆润漂亮。
后来,霞溪阿娘趴在石洞前,朝他招手叫他阿京的时候,手腕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木手镯。
拾京迷迷糊糊想道:“原来阿叔喜欢过霞溪阿娘……”
那时候,霞溪还会冲他笑,那时候,霞溪还不是大母,只是霞溪阿娘,是阿妈的姐姐。
后来……人为什么会变呢?
天上的日月东升西落,林中的溪水北向南流,它们从不会改变,始终如一。
可人为什么会变呢?
拾京想起,他被人从洞中拖出来时,最先见到的是站在祭坛中央,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霞溪阿娘。
人们把她簇拥在中间,他跑过去拽着她的鲜红色布挂,想求她去看看重病的阿妈,想告诉她,阿爸出去找守坛阿叔,还未回来。
阿爸的眼睛看不到,他怕阿爸迷路,又怕阿爸被人发现。
霞溪旁边的人把他拉开,叫霞溪大母。
“大母,这个孩子怎么办?”
拾京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
曾经她眼中的温暖,像是被打碎,什么都不剩,唯有冰冷的光,带着恨意,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怜悯着,厌恶着,又万分复杂。
那是种他无法理解,既冰冷又炽热的目光。
霞溪说:“叫醒巫藤,我既成为族长,就必须像溪水一般无私又公正。今日,巫藤不再是我的妹妹,她犯下的罪孽与该受到的惩罚,即便像溪水岸边的沙砾一样多,我们也要一一数清。”
有人问道:“巫女触犯族规,我们该让谁去请溪水母神来审判?她没有选定下一任的接替者,我们怎么办?”
“请巫依来。”霞溪说道,“巫依可以代我们询问母神如何做。”
拾京坠入冰冷的潭水,他醒过来,眼角滑落的泪滴在祭台上。
他想起来了。
阿妈倒在泥土中,暴涨的溪水刚刚退去,泥水弄脏了阿妈的衣摆。
鲜亮的衣服被泥土染脏,阿妈拽着霞溪的布挂,哭求霞溪放过他。
“阿姐!阿姐我求你……他是我的孩子,阿姐,你亲手抱过他,你忘记了吗阿姐!不要让他死,求求你了阿姐……你不能……”
霞溪远远望着他,又慢慢将头转向巫依。
她的眼神中,有对巫依深深的不满。
巫依是这样说的。
“好吧。母神仁慈,孩子可以留。他有一半的血属于我们,属于纯净的溪水。十年后,扶苍星升空,若有母神的祝福,或许能驱除他那一半外族血。”
“巫依提前祝福大母,愿大母十年后,得到母神的祝福,得偿所愿。”
拾京睁开眼,渐渐看清了天空,有风无云。
已经早晨了。
他躺在祭台上,周围的树叶围成圆,中间一轮太阳,晨雾中温柔的白。
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却很冷。
发热的冷,尖锐的冷,由内向外,刺痛他的皮肤。
嗓子火辣辣的疼,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失声了。
拾京疲倦地再次闭上眼睛,听到了贝珠的声音,声音从祭坛外飘来,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似是在恳请站在那里的守林兵让她进来看他一眼。
拾京微微抬了抬手,沉甸甸的锁链还在手腕上。
他想:“我昨天为何要回来呢……”
牛角吹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多想,本能地回到了玉带林。
虽有怨恨,但毕竟是……
或许真的有血脉的召唤,无形的血脉纽带捆绑着他,即便他有弃族远离之心,但对玉带林本能的牵挂却无法斩断。
拾京听到了巫依的藤木拐杖声,从他身边经过,远去,在坛边停下,呵斥了贝珠。
不知过了多久,拾京再次从昏睡中苏醒。
一切已回归宁静,只有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他慢慢偏过头,见巫依正看着他,她恰恰遮住了阳光,头顶上银做的猫头鹰,在太阳的阴影下,变成了阴暗的黑色。
拾京无力地笑了笑,笑容带着讽刺和落寞。
他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神在说:“巫依,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
她们等了十年,现在绝不会让等待落空。如果要取他性命,十年前他就该和阿爸一样,沉尸墨玉潭。
巫依将手放在他额上,探了温度,叹了口气。
“你不愿成为苍族人,不然你的身体不会挣扎反抗。”巫依说道,“拾京,这是上天的安排,认命吧。你若认命,天就会给你活路。若是执意被心魔诱惑,走上反叛命运安排的道路,你活不长的。”
拾京轻轻一笑,眼中火不灭,隐隐有股死不认命的倔强。
他又昏昏睡去。
巫依抬头,看向远方。
玉带林中央的入口,青云营赤珠营前来和谈的队伍缓缓进林。
巫依说道:“再不愿,祭典结束后,你也会死心,这才是你的命运……”
南柳一夜浅眠,清早醒来,刚出营帐,见封明月匆匆赶来。
“南柳,昨晚苍族兵力分布有变化。”
南柳哈欠打了一半,忙问:“什么变化?”
“他们昨晚撤回守在林边的兵,重兵围守祭坛。”
“……祭坛?”南柳愤然道,“难道他们打算锁着拾京让我们到祭坛跟他们和谈?!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顾骄阳说:“方向想错了姑娘,苍族的祭坛不经巫女允许,本族人都不敢轻易到那里去,你觉得他们会把和谈地点设在祭坛,让我们这些外族人过去?”
“他们只加大了祭坛周围的兵力?”南柳疑道,“其他的呢?”
封明月沉声道:“一切如常。”
南柳似是不相信:“所以?”
顾骄阳接道:“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和谈。”
若是定下和谈的地点,按理说必会提前布兵,重点把守。
可一夜过去,只有祭坛周围的兵力有变化。
南柳很是不解。
顾骄阳养的鹰长啸一声,盘旋在玉带林上空。
顾骄阳抬头望了眼,问道:“人在祭坛?”
南柳点头:“是,人锁在祭坛。”
顾骄阳吹了声口哨,鹰向玉带林南边飞去。
她说:“他们应该不会放人,也没打算和我们会面商谈。你的玄衣卫呢?”
南柳不知她要做什么,答道:“在墨玉潭。”
“现有几人能用?”
“七八个吧,还有雁陵。”
“那就想办法把人偷出来吧。”顾骄阳这么说道,不理会封明月脸上的震惊,“不管他们谈不谈,我和你舅舅入林去见他们族长,稍微弄出点小事故,引一下兵力。你让你的玄衣卫查探好地形路线,把人偷回来。”
她见封明月欲言又止,一脸疲累不堪又无奈的神情,好心加了一句:“为了不让你舅舅愁白头发,尽量别和苍族人起大冲突。”
南柳点头:“我知道了。”
封明月叹道:“骄阳,我们主要是来和苍族商谈迁族一事,你怎么能……”
“绝对谈不成。”顾骄阳道,“朝廷给了时间,给了任务,却不限方法。虽要先礼后兵,但他们既然不接我们的礼,那也不必有顾虑了,道声得罪开打便是。既然打都要打了,今日还谈个什么,直接虚晃一下,让南柳救个人得了。”
封明月找不到词反驳她,只好摇了摇头,万般无奈下嘱咐南柳:“探好路做好计划再去,准备好前不要贸然行动,还有,让玄衣卫去,你就待在这里,别给人添乱。”
南柳心里打着亲自去救人的主意,勉强应下。
顾骄阳的鹰折返回来,落在她肩头,爪子在她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顾骄阳说道:“赤溪经过祭坛,祭坛南边无法布兵,你可以让玄衣卫由此道前去探路。找好路径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就打个信号,我和你舅舅帮你散些苍族的兵力。”
南柳高兴应下:“多谢舅娘!”
她二人把事定下,南柳匆匆去唤玄衣卫,封明月唉声叹气。
顾骄阳淡定道:“人命是大事。”
封明月嘴角抽着,说道:“我姐姐刚坐稳乾元殿的龙椅,我是想能和和气气解决就和和气气解决,若真要打,虽说这是咱们大同的土地,但跟明抢也没什么区别,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些文章出来,民心又要乱上一阵了。唉……”
“不打看样子也解决不了。”顾骄阳说,“三月先礼,把姿态做足,迁族的地方和气送去给他们看,有什么要求也都上报朝廷,尽量满足。百姓不瞎,都看着呢,到时候若还不行,就开打,打服为止。”
辰时三刻,顾骄阳和封明月带着两队兵进了林。
“你们的译者呢?”封明月问道,“我们是来拜访你们族长的。”
苍族人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他们两边散开,苍族族长霞溪缓缓行来,她头上戴着繁复的银饰,银色苍鹰在上,宝石为目,长喙锋利如刀,阳光下银光璀璨,身上的首饰银铃红蓝宝石幽幽闪光。
封明月惊讶,小声对顾骄阳说道:“这是那个冬天姑娘吧?当族长了。”
二十年前,封明月和顾骄阳入林与族长商谈开林一事。
族长旁边立着一位姑娘,眸光深沉,不苟言笑,顾骄阳叫她冬姑娘。
没想到,二十年后,冬姑娘成为了苍族的族长。
霞溪坐在藤木椅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挥了挥手,一个胖乎乎的苍族女子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二位请。”
那个苍族女子说着音调古怪的官话,封明月与顾骄阳互看一眼,坐到对面。
苍族从开林到闭林有十年之久,会说几句官话的苍族人也是有几个的,只是不那么流利罢了。
封明月放缓语速,礼貌道:“给族长问好,多年不见。”
那名做译者的苍族女没听懂多少,没说话。
封明月哑然失笑,展开地图,用更慢的语速说道:“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族长谈,你们族中,可有识字的?”
霞溪微微瞥了眼地图,对苍族女说了句话,苍族女用官话,费力地说:“我们不开林子,不接受所有外人,没有矿,不怕皇帝。”
顾骄阳笑了出来,说道:“明月,昨天神风教说的话,她们倒是听明白了。”
封明月略尴尬,语言不通着实不便,就是现在解释,以这位译者的官话水平,她们也听不懂啊。
鹰从南边俯冲而来,苍族人弯弓声四起。
顾骄阳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南柳给的信号,她打了声口哨,鹰又滑翔至西北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顾骄阳慢慢笑道:“抱歉,我的鹰。”
不久之后,西北方黑烟滚滚。
封明月佯装惊讶,站了起来:“有情况?”
昨晚他们探知苍族调了守在玉带林北侧的兵驻守祭坛,因而,现在玉带林的西北方无兵看守。
于是,顾骄阳让青云营的几个将士跑到玉带林西北侧,在林外升了火烧木头。
苍族人见浓烟升起,以为西北侧林子起火,连忙等待大母下令。
霞溪抬了抬眼皮,唤来溪砂:“你带着贝桑他们去看看。”
“阿妈,是不是他们烧了我们的林子……”
霞溪摇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去吧。”
她说完,又对溪清道:“你到祭坛去,巫依年纪大了,我怕她看不住拾京。告诉守坛的人,警觉一些,提防外族人到祭坛去。”
溪清不知大母为何有此担忧,不过仍是领了命令。
顾骄阳见她方向不是向北而是向南,眉头皱了一瞬,对封明月说道:“冬姑娘好像挺聪明。”
封明月却道:“南柳说苍族人并不重视拾京,可如今来看……”
顾骄阳沉思许久,说:“二十年前,冬姑娘就不喜我们这些外族人,你想起她之前看我们的表情了吗?夏姑娘和当时的族长对我们很和善,但冬姑娘看我们的眼神却截然不同。她不喜外族人,却又养着一个外族孩子,说是不重视,却锁在祭坛上重兵把守,听南柳说,祭典过后这孩子就是苍族人,她们如今这么宝贝他,应该也是这个理由。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南柳带着她的玄衣卫藏在祭坛南端溪对岸的树丛中。
拾京躺在祭坛中央的祭台上,锁链的一端陷在祭台旁的石柱中。
放走顾骄阳的鹰,等了许久,却不见把守祭坛的苍族人有变动。
南柳叹了口气,有些心急。
她招手轻声唤来一位玄衣卫:“能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吗?我看他好久都没动一下……”
那名玄衣卫轻功卓然,观好祭坛四周的情况,像片树叶,随风轻掠过溪水,悄无声息攀上祭坛。
巫依在祭坛下的石屋中还未现身,把守祭坛的苍族兵背对着祭坛。
那名玄衣卫微微松了口气,落至祭台前,探了拾京的气息,发觉他唇色苍白,脸颊两末不正常的红。
拾京张开眼,那名玄衣卫轻轻嘘了一声,见他怔然,猫腰研究他手腕上的锁。
拾京哑着嗓子,忍着疼痛轻声问他:“南柳?”
玄衣卫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手上的锁,又指了指南边的丛林。
拾京了然。
玄衣卫研究了半晌,摇了摇头,告诉他打不开,轻声询问他哪里有钥匙。
拾京慢慢抬起手,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手腕上的锁,忽然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在玄衣卫惊讶的表情中,掰断了自己的拇指。
他微蹙着眉,把锁环一点点脱掉,表情淡然,仿佛无知觉。
玄衣卫回过神来,惊出一头冷汗。
此时,却听一声冷喝。
拾京抬头望去,溪清指着祭坛上的玄衣卫,下令拿下。
玄衣卫翻身躲过箭雨,被不断落下的箭雨逼至祭坛边,回头看了眼拾京。
拾京有一瞬落寞,笑了笑,又躺了回去。
玄衣卫只好越溪离开。
溪清赶来,怒视着拾京:“你想做什么,真要弃族离开吗?”
拾京闭上眼,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疼痛令他无比清醒。
他想起了霞溪阿娘看到阿爸时的目光,又冷又恨,却有着异常的炽热。
石门开启,巫依执杖而来。
溪清责怪她:“为何不看好他?若不是我赶到,他就被外族人带走了!”
巫依冷冷看了眼溪清,又沉默地看着拾京。
溪清深吸口气,走下祭坛去向大母报告情况。
巫依绕着祭台走了一圈,问道:“锁怎么开的?”
没人回答她。
巫依用杖挑起锁链,见锁环完好,拿过他的手仔细一看,不可置信道:“看来你真被邪魔疯了心智!”
她叫来守坛人,用藤条把他捆在祭台上,捆的结结实实。
“我说过,你的命运早已注定,放弃挣扎会让你活得更久。”
拾京声音微弱,巫依却清楚的听到他在说什么。
“巫依,你是要把我献给溪水,还是献给大母?”
巫依手指搓着藤杖,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说完就要随着风消散:“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要把我献祭给溪水。我从没想过……巫依,她是我阿娘。我以为你们都知道,我叫溪清姐姐,叫溪砂哥哥……”
巫依说话了。
“今晚祭典过后,你是苍族人,你身体里的血是新的,不再是谁的儿子,你只是苍族人。”
未能救出人,南柳返营,封明月说什么都不让她再进林。
“你耐心些,今晚祭典,祭典前他人肯定无事。”封明月说道,“第一次没成功,你大白天的再去劫人,肯定也不会成。不如耐下性子,好好做个计划。”
南柳无法冷静:“他把自己的手折断了!我却要让他等到晚上?!他们那群苍族人,就那么放着他不管!侍卫说他病了,身上还有伤,现在还断了手。”
南柳深吸口气,却依然不能平静,红着眼眶,又急又气:“舅舅,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他昨天不顾一切跑出林求救,今天看到有人要带他走,连自己的手都能折断……肯定是出事了。”
南柳别过脸擦了泪,说道:“我要去抢人,兵借我。”
封明月拼命说服自己要理智,开口训斥道:“为了点儿女私情就要动兵动枪,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我连自己看上的人都抢不回来,眼睁睁看着他在那破林子里受罪,这难道不招人笑话?!”
“我又没说不让你救!”封明月按住她,把她按坐下来,“和谈告吹,仗总是要打的,但你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就要带兵抢人。苍族人不是羊也不懂什么战争礼仪,你带兵去,他们不怕,进林就是打,怎么,你是想让我们大同这些将士,就为了你看上的一个人,为你的冲动流血牺牲?”
封明月气愤道:“我的兵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是你封荣的儿女情长上!”
南柳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冷笑道:“那我自己去救。”
封明月舍不得打她,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气了好久,说道:“你休想从我这儿带走一兵一卒。”
南柳带着一身冷气,僵着脸离开。
顾骄阳在帐外溜鹰,见她气势汹汹杀来,嘻笑一声,扯住了她的披风。
“消消气,你听舅娘说一句。”
顾骄阳放飞了鹰,俯身在南柳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南柳一怔,问道:“当真?”
“那还有假?”顾骄阳说道,“不打无准备之仗。我和你舅舅来之前向傅起问了个明白。傅尚书研究苍族三十多年,他说的话你总该信吧?扶苍星对苍族而言意义重大,因而今晚的祭典,整个玉带林无人看守,所有的苍族人都会到祭坛去,趴在地上跪拜溪水母神,心中默念颂歌并要说出自己的心愿,整个颂歌完成之前,他们不能中断这个仪式。你就等这个时机就好了。”
顾骄阳又问:“你舅舅给你多少兵?”
南柳嘴角一抽,没好气道:“我自己带侍卫去。”
“侍卫怎么行呢?”顾骄阳笑着摇了摇头,“术业有专攻。侍卫不是兵,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埋伏救人布兵阵,这种还是要兵的。”
南柳略一思索,确实觉得只带侍卫不妥。他们要在玉带林布兵埋伏观察时机,确保到时候能一次成功。
可就是封明月说的,青云营和赤珠营的兵将,就是流血也要流在真正的战场上。
她的身份昨晚已曝光,大家也都知晓,因而,她之后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不是朔州柳家的南柳,而是大同的公主封荣。
堂堂一个公主,动用青云营赤珠营的兵力,为她一己私情轰轰烈烈进林抢男人……南柳叹了口气,可能真的会寒了这些青年才干为国效力的热血。
顾骄阳笑问:“南柳平时在青云营,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朋友?”
“嗯,柳南柳的朋友。除了雁陵,还有没有其他人?”
南柳呵呵一笑,谢过顾骄阳,匆匆奔向教场。
宋瑜他们正在练习火铳,马上扛枪打靶。
南柳跃上马,狠狠甩鞭,枪声阵阵。
自从知道她身份后,宋瑜不敢和她说话,只敢缩在姚检身后,巴巴看着她。
南柳缓缓行来,对宋瑜说道:“宋愚昧,你欠我三文钱没还。”
宋瑜半晌没合拢嘴,很想狂叫你缺那点钱吗?
“晚上要不要跟我去趟玉带林。”
宋瑜愣道:“干什么?”
南柳垂眼擦拭着火铳,吹了吹枪口的烟,淡淡道:“抢个人。”
宋瑜还在状况外:“呃……抢完回来,我就不用还了?”
“行吗?”南柳短暂笑了一声,说,“你要把我当朋友就点个头,不想去我也不强迫你。”
宋瑜差点咬到舌头:“娘咧我跟你……”
姚检突然插话道:“是昨天跑出林的那个小哥?”
南柳点了点头:“若是你们把我当朋友的话……”
“当呀!”宋瑜说道,“南柳你能把我吓死!昨天知道你是那谁谁后,我以为你会回来揍我……我跟你说,我还就乐意跟你这种人做朋友,玩命作死起来根本不顾身份,一套一套的。不就是抢个人吗?你就是抢座山,我也愿意去,走着!谁让我欠你钱呢!”
姚检啧了一声。
“姚贱人去不去?”宋瑜问姚检,“没听出来吗?南柳抢人,但没人跟她一起去抢。为了朋友,我帮,你的话……你之前也骂过南柳,这债你要还!”
姚检心中骂道我他娘的又欠什么债了?!嘴上却说:“那就算我一个吧。”
就当为自己博个再平坦一些的前途。
宋瑜兴奋道:“咱们什么时候开抢?”
南柳望着玉带林,说道:“太阳落山后,我们就进林等待时机。”
太阳西沉,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道光。
苍族的祭坛旁,燃起了火把。
珠明结束了忏悔,低着头站在巫依身后,神情悲伤。
贝珠站在祭坛下,抬头望着祭坛四周的火把,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骨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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