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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看不到正文那也做不了友好读者了, 你跳着看能看懂吗 她喊道:“拾京, 回来。”
拾京语气平静道:“阿姐, 放下弓,我没事。”
雁陵扶了扶额带, 伸手折了两根树枝, 从裤腿中抽出一把匕首,飞快削尖了,平握在手里。
她的举动更是激起了溪清的怒气。
南柳眼中闪烁不定,有一瞬间,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雁陵感应到了南柳的怒火,微微调整了尖头枝,对准了溪清。
空气里涌动着双方互不退让的敌意。
拾京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直到他看到了南柳脸上细小的擦伤, 挪了步子,挡在了她身前。
“溪清, 我会和你解释的。”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放下弓, 她是青云营的,是大同的将士。而且,我和她只是碰巧在这里遇上。”
“撒谎!”溪清怒道, “一定是她昨天和你约定了什么, 我亲眼看到太阳落山后你主动离开家, 到这里和她见面!”
她跟踪他!
“阿姐!你怎么能……”拾京快速说道, “我来和她换东西, 是真的!”
他取出怀兜中的香囊:“她把这个给了我,我要和她完成交换。阿姐,信我。”
他们的语速快了后,原本就对苍族语一知半解的南柳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表情沉的可怕,脸颊的擦伤像是被蚂蚁噬咬,又疼又痒,南柳手背蹭了伤,看到了手背上的血。
那一瞬间,雁陵和拾京都感受到了她的怒火。
雁陵当机立断。
拾京瞳孔一缩,一道凌厉的风擦着他的发丝掠过,拾京大喊:“阿姐躲开!”
溪清反应不慢,耳朵一动,立刻翻身避开,然而还是被凌风刺来的树枝擦伤了脖子。
树枝像把刀,削断了几缕她的长发,系于发上的银饰支撑不住,散开落地,银铃细碎。
溪清捂着脖子上的伤,神情狼狈,像被激怒的母兽,似是下一秒就要怒吼出声。
拾京慌张跑去,查看她脖子上的伤,见无大碍,微微松了口气,蹙眉对雁陵说道:“她是我阿姐!”
雁陵看向南柳,晃了晃手中剩下的那根树枝,似是问她怎么办。
南柳眼中的笑像冰霜压枝头,冰雪严霜冻住了她的笑,像是马上就要碎裂,释放出眼底的强压下的怒火,笑问:“嗯?是你亲姐姐吗?”
拾京摇了摇头:“她是大母的女儿,以后的族长。”
南柳挑眉看着他,轻蔑一笑,咬牙道:“我知道。”
以后的族长又如何,真以为她在乎?
“大母是阿妈的姐姐。”拾京聪明的换了个说法,“亲姐姐。南柳,溪清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南柳。
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温柔的像晴空白云春风回暖。
南柳微微怔了怔。
“是误会。”拾京急切地寻找着恰当的词,“真的是误会。”
南柳手指点着心脏,似是要哭,莫名委屈道:“拾京,如果不是我躲开那一下,她的箭很可能已经刺入我心脏!”
她眼中笑意荡然无存,冰冷的眸光看着他:“你知道她今天若真的伤到了我,你们苍族会如何吗?”
溪清擦了脖子上渗出的血,推开拾京,欲要搭弓。
拾京把她的弓箭夺了过来:“溪清,够了!”
溪清愤怒道:“怎么能放过她们!你是被邪魔迷惑了吗?!”
“没有!”拾京叹了口气,软了语气,劝道,“我们回去吧,回去会跟你解释。”
溪清看了眼雁陵,雁陵木着脸,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树枝,仿佛在说,要不要看看是谁更快?
溪清一咬牙,又要伸手夺弓,拾京捂着弓摇头。
溪清跺脚,恨声道:“给我!”
拾京沉默摇头,眼神坚定。
他弯下腰,捡起溪清的头饰,塞进她手中:“不要生气了。阿姐,听我的。”
飞瀑坠地,水流似乎比之前更湍急,声音更激烈。
夜雾搅水雾,连月亮下都生了烟。
突然,南柳转头离开,连背影都冒着怒气。
拾京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能开口,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越行越远,消失在水雾那端。
雁陵眨了眨眼,犹豫了会儿,倒退几步,追了上去。
雁陵在出口处追上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不走难道还真和她打一架吗?”南柳怒极反笑,“若不是还有铜矿的事,我今日绝不忍她。”
“你……你就这么走了,不给那个谁说句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南柳也不知道是在气谁,“那是姐姐,我又是谁?他心向姐姐我又怎能管得着?”
“这就是你没意思了。”雁陵仗着二十年和南柳没红过脸的交情,直白道,“无故吃醋,我都看出来了。苍族人一根绳拧着的,人心齐,彼此都亲,还排外。那个谁能接受你的好意,已经很不错了。”
南柳咬牙道:“我气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我长这么大,谁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现在倒好,真以为我是好脾气吗?是觉得我不敢杀她吗?”
雁陵叹息,“有来有往,我教训她了。我能感觉到,你之前是动了杀心,所以我呢,替你消消气。大局为重,你要是真跟苍族人交恶就不划算了。再者,你若真不管不顾杀了她,传出去太丢人,这点气度,岂不是让皇上跌了面子。”
南柳强压下怒火。
“怒极时,我真这么想过。”南柳低声道,“反正拾京要离开,索性什么都不考虑,杀了那个女人,带着拾京离开。”
“醒醒吧。”雁陵抹了把冷汗,“还好你忍住了,不然坏事不说,那个谁也会记恨你一辈子,他的事本就是你非要管,你不管也没这么多事,我劝你还是再想一想,万一处理不当,以后会特别麻烦……”
南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带着一身冰霜怒意直闯回营。
宋瑜不知死活,也不会看人脸色,见她回来,立刻嚷道:“私自离开营地,这么晚才回来,小心我报给庞将军给你记大过!”
南柳站住,瞪着眼看着宋瑜。
她目光带着的威压,像九天轰然压顶。
宋瑜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敛了呼吸,嘴跟被缝住了一样,再也张不开了。
雁陵给她比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说话。
宋瑜乖乖躺下,薄被卷身,从被缝中偷眼看着南柳。
宋瑜这人,又橫又怂,心中有正气,爱打抱不平,却也胆小,被南柳一瞪,很识时务的缩了回去。
南柳斜了她一眼,吹了灯,带着怒火歇息了。
弯月高悬。
拾京弯腰,在溪水中湿了布条,递给溪清。
溪清缠好脖子,说道:“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大概是祭典要到了,你身体里的那半血在做最后的反扑,才让你这些天一直被外族人迷惑。”
拾京蹲在溪边,沉默不语。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大母,连巫依也不会说。”溪清戴好银饰,说道,“但我不能不罚你。”
月光下的溪水,波光粼粼。映在拾京的眼底,熠熠发亮。
“你到贝珠那里,帮她做工吧。”
拾京惊讶抬头。
溪清面无表情:“从现在起到祭典结束前,你只能待在贝珠家,不许离开。听到了没有?”
“阿姐……”
“走,现在就去。”溪清说道,“我只信得过贝珠。”
“谢谢阿姐。”
贝珠是苍族的捕蛇人,除了蛇,她对谁都温柔,办事也公允,族中的晚辈都喜欢她,愿意与她亲近。因为人好,大家莫名信任她。
平日里,族里若有人起了小争执,或者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她评判。
溪清让拾京跟着贝珠做工,其实只是变相的让贝珠照顾看管他。
此刻,贝珠在院子里拿着银钩引蛇入竹筐,蛇乖顺绕着她的银钩,爬上她的胳膊,贝珠按住七寸,拎着蛇精准地甩进竹筐,竹筐一荡,悠悠扣地,圈住了蛇。
“贝珠。”
贝珠又甩了一条蛇,抬起头,见到来人,唇边笑出一个浅浅的梨花漩涡。
“溪清,拾京。”
溪清轻推拾京,说道:“祭典之前,让他在你这里待着。”
贝珠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拾京:“为什么?”
溪清:“他犯错了。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好吧。”贝珠笑了起来,也不多问,“正巧啊,缺个帮手。”
贝珠送完溪清,回身,笑容就变了样,多了几分不符年龄的调皮:“小阿京,怎么了?”
“……我和外族人说话。”
贝珠淡淡的眉像天上的弯月,她轻快道:“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在和外族人说话吗?你若不说话,我们用的那些东西从哪里来?”
“我私自见外族人。”
贝珠愣完,笑嘻嘻道:“怪不得。这下好了,要跟我养蛇啦!”
“贝珠阿娘……”
拾京沉默了,他望着东面,贝珠住在蛇群出没的泥沼地旁,这里离青云营很近,林子外就是,天气晴朗时,甚至可以看到青云营高高飘扬的墨蓝色旗帜。
不知为何,他的心沉甸甸的,一种他不知该怎样用词语表达的复杂感觉压在心中,让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当时,他应该安慰南柳才对,因为……是溪清的错。
如果当时他站在南柳那头,现在的心会不会没这么烦乱?
贝珠问他:“阿京,你有心事吗?”
拾京收回目光,轻声说道:“没什么……”
“今晚好好睡一觉吧。”贝珠说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睡一觉起来在阳光下想就能想明白啦,站在月亮下想,会越想越困惑的。”
“要是,明天也想不明白……”
“那就忘掉它。”贝珠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说道,“就这么简单,睡吧。”
晚风吹流云。
林外军帐渐次熄灭灯火,林内亦是一片寂静。
源源不断喷流而下的飞瀑,时不时涌出两股激流,泥土中,岩石缝隙中的草微微颤动,如风吹过。
回营帐后,南柳匆匆换衣,出门前想起之前北舟寄给她的京城简记酥糖还没拆,连忙翻箱倒柜找出来,用油纸包好塞进袖子,火急火燎朝木屋跑。
雁陵正在帐外漱口,吐出一口水,问她:“我跟你一起吧?”
“我自己去就行。”南柳边说边跑。
雁陵本来也觉得南柳赴约她跟去不太好,但雁陵一想到南柳这个人,二十年如一日的‘不安分’,万一她到了木屋,再来个一时兴起,东南西北,随便找个方向一头扎进林子深处去,碰上个什么意外,那她裴雁陵也不用活了,直接削了脑袋寄回昭阳京给皇上帝君赔罪得了。
雁陵抬起胳膊擦了嘴,迈开大步追了过去,在进林前追上了南柳。
天是苍蓝色的,放眼望去,越靠青云营那边,天色越沉。
拾京还没来。
木屋的檐下,侍卫补了两盏风灯。
南柳推门进去,见屋内柴堆码的整整齐齐,小木床铺得平平展展,昨日借给拾京的外衣搭在床头,浴桶也干干净净的,水桶里还换了新水。
南柳笑问:“你说,这是妖精收拾的,还是李侍卫收拾的?”
“……妖精。李大头干活可没这么细致。”雁陵说完,忽然一愣,说道,“不是说不叫妖精了吗?”
“怪你。”南柳严肃道,“今天一直提起,顺口了。”
哗啦啦的瀑布声中,多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雁陵耳尖,给南柳使了个颜色。
南柳推开门,果然见拾京从飞瀑水雾中走来。
她跑下去,拾京从水雾中走出来,离近了,南柳惊奇道:“怎么又成花猫了?”
拾京微微笑了笑,把面具给了她。
“你可真好看。”南柳看着他,真诚道,“刚刚山青水秀,仙雾飘渺,你就这么走过来,像极了这青山秀水养出来的仙人。”
拾京听了个半懂,微笑着看她。
南柳面具遮脸,又移开,露出半张脸,冲他一笑:“脸上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
“这是驱邪符。”
“什么东西?”
“溪水母神留下的符号,驱邪的,镇住身体中的邪魔,不让它们迷惑心灵,封住溪水净化后的干净灵魂。”
“你们族的人都会在脸上画这些吗?”
拾京轻轻摇头:“驱邪符只有我需要。族人认为,这种符号是最强的震慑,可以净化最邪恶的邪魔。”
“他们认为你是邪魔?”
“我体内的血在未净化干净时,需要母神震慑,不然很容易受到邪魔蛊惑。”拾京说道,“他们怕我受到父亲血脉的召唤,背弃族人和溪水母神,到外面去。”
“他们不允许你出去寻找父族?”
拾京摇头:“不许。”
果然如此,尽管这是意料之中,南柳听他亲口说出,依然有些惊讶。
原来苍族人如此排外,南柳皱眉:“我五月初回京城,你不是想找到你的父族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到京城去?”
拾京沉默了。
“我是想,最好你跟着我一起回京。真不行的话,你尽量告诉我有关你父亲的事情,什么都行,越详细越好,我好托人帮你打听。”
“……我想离开。”拾京说道,“但不是现在。”
“你自己有打算?”
拾京点头,表情谨慎地说:“墨玉潭。”
“墨玉潭?”南柳疑惑,和墨玉潭又有什么关系?
“墨玉潭的水在慢慢下降。”拾京说道,“阿爸说过,潭水水涨水落都和月亮的变化有关,我想等水降下去后,找到阿爸的尸骨。我要亲自把阿爸接出来,带着他一起离开这里。”
南柳愣是没把那句我找人帮你捞说出口。
南柳又问:“……潭水什么时候降下去?”
“月圆那晚见底。每年三月,月圆那晚,潭水就会枯竭,被溪水带走。族中把这天称作净邪节,要开祭典,洒溪水庆贺。”
每年三月月圆之时,是苍族人行祭典之日。
南柳不解:“那你应该有很多次机会把你阿爸捞出来的,为何等今年三月?”
“只有今年的三月可以。”拾京说道,“往年他们怕我偷出父亲遗骨离开,所以每到三月月圆之日,墨玉潭会有哥哥姐姐们把守。只有今年,他们会把我当作苍族人,不会再防着我,我才有机会带阿爸离开。”
“这么说,你是打算月圆之后,跟我一起到京城去了?”
拾京犹豫了很久,微微点了点头。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南柳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讲出来,我能帮到你很多,真的。”
“现在还没想好。”拾京说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行吗?”
南柳眼睛亮晶晶的,愉快应道:“当然,什么要求都能满足。”
拾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抖开来,拿到南柳眼前。
“这个给你。”他说,“你的香囊很贵重,只给你面具肯定不行。我家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只有这个。”
布帕包着的是个陶制的埙,色彩斑斓,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南柳觉得这埙上的花像牡丹,可细瞧了又觉得不是。
“这是阿妈做的。”拾京把埙朝前递了递,见南柳拿在手上左右看着,说道,“用阿爸的刻刀做的,阿爸的东西被大母沉到了墨玉潭,只阿妈的东西还允许我留着。”
埙做的很好,南柳摸着上面的纹路,抬头问他:“会吹吗?”
拾京点了点头。
南柳拉着他坐到青石上,把埙还给了他:“这东西我不会,你自己留着。你用它为我吹首曲子,也就值那个香囊了。”
埙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带着南柳手心的温度,拾京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过了一会儿,慢慢将埙压在唇上,闭上眼轻轻吹了起来。
埙的声音呜咽着,在风声和水声中,围绕着南柳。
南柳抱膝坐在青石上,仰头望着挂在瀑布之上,悬在水雾中的弯月。
比昨日宽了些,也明亮了些。
南柳喃喃道:“玉人月下吹埙……”
她歪过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身边的这个白衣人。
拾京闭着眼,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出尘得很。
他神色认真,完全不知道身旁人正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
到后来,南柳才开始注意他吹的曲子。
乍听,似是从没听过,可细听了,又莫名熟悉。
曲调不是苍族的,也肯定不是云州的。
云州的曲风婉转和缓,像春风玉露,和风细雨。
而拾京吹的这首曲,倒有北地的感觉。
豁然又萧索,壮阔又苍凉。
“大风起!”南柳终于从拾京奇怪的断句中,听出了这首曲子。
《大风起》,京城传唱很广的一首思乡曲,是前朝的一位游子所做,十三州的百姓几乎都会唱。
拾京停了下来,焦急问道:“你知道这首曲子?!”
“知道,这首曲子叫《大风起》。游子只身在外,客宿野店,卧于榻上,于半梦半醒之时,听窗外风起,由此想起故乡的风,于是寄思念于这阵风,希望风能把他对亲人的思念,传送回他的家乡。”
拾京费力地弄懂了她的话,说道:“这是阿爸教我的。”
“他教你吹埙?那岂不是有声音传出……你母亲把你们父子俩藏哪里了,竟然能藏十多年?”
“阿妈是族中巫女,祭坛是她的。除了节日和祭典,无她准许,谁也不能到祭坛来。祭坛在林深处,离族人住的地方远,他们听不到。”
“所以她把你父亲和你藏在祭坛下?”
“嗯,那里也是阿妈住的地方。”拾京说道,“祭坛有守坛人把守着,守坛的阿叔知道,但他一直帮阿妈瞒着族人……”
南柳皱眉:“所以,你阿爸一直住在祭坛下的洞中?这……他为什么不离开苍族?”
“阿爸不愿走,阿妈也不舍得他走,阿妈担心他出了林子活不了。”拾京说道,“他不仅记不得家人,眼睛也看不到,出了林子,哪里也去不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南柳心中一颤,眼眶发涩,什么话都说不出。
竟然……还眼盲。
拾京倒是没有多少悲伤表情,依旧语气平静地问她:“刚刚那首曲子,京城的人,人人都会吗?”
南柳回过神,说道:“人人都会倒不至于,但人人都听过,也会唱。”
拾京怔然,表情落寞起来。
南柳心中酸涩,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发。
她手刚伸出去,突然听到雁陵大叫一声:“殿下闪开!”
南柳回头,羽箭擦着她的脸,嗖的一声,没入青石,箭尾剧烈颤动。
南柳又惊又怒,怒火几乎要喷出眼睛。
雁陵一跃而来,拔出羽箭,手上发力,拗断了这支箭,挥手掷了回去。
断成两截的羽箭,没入绿色的泥土中。
断箭处,有一双白皙的脚,脚腕上银铃声脆,止了脚步。
那个花孔雀一般的苍族女人手持弓箭,站在飞瀑之下,再次张弓。
水雾把她和这边隔开,对峙两端。
她眯着眼睛厉声道:“拾京,你在干什么?”
拾京见到来人,叫了声溪清姐姐。
南柳看着溪清,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擦了脸上的划伤。
“第二次。”南柳沉声说道,“好,好极了,我封荣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敢当面取我性命的人。好生放肆!”
叶老板点头:“不错。苍族深居玉带林,打猎建屋纺纱织布,能自给自足,因而与外部隔绝,大同之前,岚城的百姓都没见过苍族人。我看小将军的年龄不大,不知你是否知道建元元年的岚城之战?”
南柳自然知道,她父君每年都要跟她唠叨几句建元元年的云州战役。
建元元年,母皇刚刚登基即位,神风教从凉州越境入云州袭击岚城,与前朝乱党勾结,以云州为起兵地,妄图与母皇划江而治,分裂十三州。后来大同军民齐心,粉碎了神风教和逆贼乱党的阴谋。
南柳没想到她只提了句苍族,叶老板能扯这么远,虽有些心不在焉,但南柳嘴上还是应了声:“怎会不知,邪教犯我大同,洗劫岚城,万幸骄阳明月二位将军坐镇云州,驱逐邪教,护我大同。”
叶老板抬手指向街对面的那些苍族人:“神风教从凉州哈什山越境而来,穿过玉带林时掳走了几个苍族女人。苍族女为尊,此举激怒苍族人,苍族的巫女和族长下令出林追击。那时神风教正攻岚城,城中乱作一团,百姓绝望之际,忽听城外玉带林传出阵阵牛角号声,不一会儿,箭雨从天而至,苍族除了不能打仗的老人小孩,几乎全族出动,就在岚城外,岚城百姓看着他们一刀一个脑袋,收割神风教的脑袋。”
南柳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这位叶老板可能不是教书先生,而是说书先生。
她听出了几分兴味,追问道:“之后呢?”
“苍族人代代幽居玉带林,那是他们第一次出林,出场不可不说震撼。可惜神风教配了火铳,等领兵人反应过来列队回击时,苍族人凭弓箭弯刀根本敌不过,那一仗苍族人伤亡惨烈,那天晚霞如血……”
“叶老板。”南柳刚被勾起的兴趣,在预感到他要长篇大论后立刻消失,无可奈何打断道,“我最开始问你什么问题来着?”
叶老板知自己犯了老毛病,连忙道歉:“我长话短说好了,骄阳明月二位将军帮他们剿灭了神风教,商谈之下,他们愿意开林,偶尔也会到城中来。早些年,到城中来的苍族人官话讲不好,每次卖东西总要闹出事来。直到十年前,队伍里忽然多了个苍族小孩,官话流利,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他叫拾京。”
南柳确认道:“你说的是街对面戴面具的那个?”
“是。”
南柳默念两遍拾京二字,问道:“我曾听闻,苍族人以母亲的名做姓,这拾京二字,叶老板可知怎么写吗?”
“拾京。”叶老板好端端的却突然叹了口气,“他同我说过,他的姓,是捡来的意思,我想应该是捡拾的拾吧。”
“稀奇,他母亲名拾?”
叶老板不忍道:“不,是他父亲,他父亲叫拾。”
南柳惊奇:“我记得苍族不是以母为尊,只认母亲不认父亲吗?他怎么能姓父亲的名?”
“因为不配从母名。苍族人不承认他。”
叶老板放下抹布,似是想起什么,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小将军要是感兴趣,我来讲讲苍族的事吧。”叶老板慢吞吞道,“他们族长喜欢我家的千秋酒,每次苍族人回玉带林前,都会在我这里买一坛酒。一来二去,叶某也算是那孩子的相熟,知道了不少苍族的事。瞧见那个身上搭六色布的姑娘了吗?”叶老板指着持弓的苍族女。
南柳点头,沉声道:“瞧见了,花花绿绿的,老远就被她晃了眼睛。”
“她是下一任的苍族族长。”叶老板说道,“苍族人崇尚色彩,族中地位越高者,能穿的色彩就越多。族长七色为尊,她的女儿穿六色次之。五色为苍族女,四色为婚配过的男人,三色是还未到婚龄的男孩子。”
“白色呢?”
叶老板转了语气,望着街对面的白衣人说道,“三色是正常情况下的最底端,单色白,未染过的布,只有拾京一个人穿。”
南柳眉头一沉,表情更是冷冽:“为何?”
叶老板道:“苍族人信奉溪水母神,最重血脉。他们为保血脉纯净,决不与外族通婚,更不会与外族人生子。他们认为外族人的血不干净,若是与外族产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干净的,不配为苍族人。拾京他是异族子,因而苍族人不认他。”
“苍族既不承认,那就让他跟着父亲,出林子便是。”
叶老板面露同情:“小将军忘了,他父亲名拾。”
拾?
南柳拇指搓着袖口,想了半晌,道:“你的意思是,他父亲是苍族人拾回去的外族人,林外无家可归?”
叶老板点头:“十年前那孩子第一次到酒馆来买酒,我问他官话是谁教的,他那时还小,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说,他阿爸教他的官话,阿爸是外族人。我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得知他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且死在苍族,拾京他也不知道父亲家在何处……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能弄明白,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被神风教掳走的苍族女?”
“你说。”
叶老板疑惑道:“苍族人最恨血脉不正。当年被神风教掳走的苍族女,有几个活了下来生了孩子,孩子刚出生就亲手掐死,沉入墨玉潭。此事被采药人目睹报了官,岚城的官员专程进林查问过,可苍族奉血脉信仰为天,为不与苍族起冲突,办案的官员最后不得不妥协,判她们无罪。我的意思是,活着的异族子,只有拾京一个。我不知他为何能活在苍族活下来,苍族人没杀他,但也未承认他,是不是很奇怪?”
南柳问:“他父亲是谁,是神风教教徒吗?”
叶老板微愣片刻,慢慢摇了摇头,斟酌道:“我不清楚。对了,拾京偷偷跟我写过他的名,一个‘京’字,说他名字是父亲起的,他还问我过我京城离这里远不远。待会你可以听一下他的官话,北地京腔,早些年更明显,这些年他的云州腔稍显,京腔倒是淡了些,我猜他父亲应该是京城人……”
叶老板说完,见南柳垂眼沉思,连忙又追了一句:“这些都是我瞎猜的,定有不对之处,小将军不必太认真。”
南柳沉默许久,忽然抬眼一笑:“叶老板能听出我是哪里人吗?”
叶老板抿了一抿嘴,轻声说:“小将军,是京城人吧。”
南柳没有注意到叶老板的表情,抽出骨扇,轻轻扣肩,笑道:“那就让我这个京城人前去听听这个……异族子的口音吧。”
说完,她收起脸上的同情,眼含笑意,径直朝街对面的苍族人走了过去。
前一个买蛇胆的人刚走,拾京跪于方布上翻动药草,忽见一抹身影侵入,与自己的影子重叠,遮住了阳光,他愣了一愣。
头顶上传来溪水般的声音,平静清澈,话中带笑却不飘不浮:“你这些东西,都怎么卖?”
拾京抬起头,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对上了一双桃花笑眼。
他避开南柳的视线,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她腰间悬挂的做工精良颜色柔和漂亮的香囊上。
这个香囊的颜色,像明月升空后,月光浸染到夜空的颜色,紫中透着蓝,上面的银丝绣又像月亮周围的星,幽光浮动,恰恰是族长一直想要的颜色,可苍族染不出这样的颜色,岚城的染坊也不染紫色。
拾京侧过头,果然见溪清和溪砂姐弟两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客人的香囊,溪清冲他打了手势,溪砂用苍族话说道:“我想那女人腰上挂的夜色。”
拾京低头盯着南柳的影子,说道:“可以卖钱,也可以换。”
南柳忽而一笑。
正如叶老板所言,他的口音,既像京音,吐字清晰干净利落,冷冷的,却也带着云州音特有的柔软温和。
南柳蹲下来,单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笑眼看着他,说道:“也好,我正巧也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以物换物。你瞧上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了?”
拾京抬起手,指了指她腰间挂的香囊。
离近了看,他手指更是好看,修长干净,果然是从头到尾连指甲尖儿都美。
见他要香囊,南柳愣了一下,拾京察觉到了,询问道:“不可以换吗?”
南柳心思百转千回,捏着香囊犹豫了许久。
早些年前朝乱党多,宫里的细作也多,谨慎起见,母皇送她和北舟一人一个香囊。这香囊里多是稀有的解毒应急良药,还有一样回魂草,药性霸道可暂压百毒,更是千金难求。多年来,南柳早已习惯配戴香囊,如今要真换出去,心里有不舍也有不安。
不过,前朝旧党早已被清除,各州百泰民安,她出入都有侍卫跟从,香囊挂她身上也没用上的时候,不如给了他。
思及此,南柳慢慢摘了香囊,递给拾京,笑言道:“可以换。”
拾京回头同族人说了,溪砂很是高兴,溪清问拾京:“她要我们拿什么换?”
他们的对话,南柳只能听懂个大概,拾京扭过头问南柳:“你想换什么?”
南柳却问:“为什么他们的面具都摘了,你却还戴着?”
拾京讶道:“你想要面具?面具换可以吗?”
面具的苍族语发音大约和官话相同,溪砂听了,动作极快地摘下腰间面具递过去,眼睛黏在拾京手中的香囊上。
南柳懒懒瞟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拾京戴的面具上,缓声道:“我啊,我想要你戴的这个。”话毕,直接出手摘了拾京的面具,待看到面具下的脸,南柳笑容一凝。
拾京的眉心勾着一弯月,双眼下一左一右两抹一指宽的红,脸颊上涂抹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蓝色绿色符号,猛然看了,以为又是一层面具,这些花里胡哨的色彩符号掩盖住他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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