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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行一觉睡醒,不过夜半三更时分。
他年幼时,常被其他人呼来喝去,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不敢睡个踏实。生怕半夜起不来,又得挨上一顿毒打。
直到他日后做上了魔宗九使的位置,再无人敢如此对他,可这睡不安稳的习惯也没能改的掉。
于是便干躺在床上等着。
因为等天亮了,唐贤就会来喊他出门。
然而他这一等,却没等来唐贤。
唐贤和余长鸣那一战,白子行虽离得不算远,但他毕竟是被封了修为,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到了唐贤房里,就见床铺叠地整齐,看起来是一夜未归的模样。
唐贤不在。
这些天虽说他总是想引唐贤随他入魔修一道,说是有趣,可也不乏掺了一些私心。
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当剑圣的儿子。
他要逃走。
可只要唐贤还在一日,便断然不会放他走。唐贤修为颇高,就算他和余长鸣一起动手,也未必打得过。
除非,唐贤随他们一起回魔宗。
现在,唐贤不在此地。
似乎正巧合了他的意。他能借这机会回魔宗去。
唐贤也好继续信仰他的佛,诵读他的经书去,将来做个名扬四海的大师。
手中握着通知余长鸣的符纸,点了烛灯起来,只消这么一燃,他便可叫来余长鸣,带他回魔宗去。
手悬空了许久,符咒在火苗之上,飘来荡去,就如他主人一般心烦意乱。边角烧着了一块,火焰便燎原似的往上窜去。
然后这朵坚强的小火苗,被白子行一杯水给浇死了。
于是他在唐贤房里坐着,从晨起至日暮,生生等了一日。
唐贤也没回来。
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白子行拍了拍脑袋,感叹来西洲这些日子,他真是越发懒得动脑了,唐贤失踪这么久,他居然才恍悟过来。
取出一根追魂香,放烛火上点燃,香一燃起,便冒出一缕的轻烟来。白子行便寻着这白烟所指方向,寻唐贤而去。
等到了不远处的小树林,白烟弥散开来,树上还有不少打斗痕迹,白子行就知道唐贤在此处和人打过一场。
他平日里一副世外高僧的模样,会和谁打得如此激烈?
再一感知之下,白子行才发现另一人竟是余长鸣。
当即便燃了一张通讯的符纸,无人回答。又烧了几张,均是同样的结果。
两人一起失踪了。
白子行神色正凝重之时,便见追魂香的烟火又汇聚到了一起,随后四散开来。
明明还未超过一天,这追魂香竟是散了。
他们究竟能去何处?
*
唐贤寻了空问了不少关于祁观的事情,楚泗水不愧是祁观的小迷弟,说起他的事来,如数家珍。
一番交谈之后,他在楚泗水心里的地位就如同坐火箭一样蹭蹭蹭地从心怀不轨的登徒浪子上升到了知音知己的地位。
楚泗水推心置腹道:“近日道君会去附近的宗门主持一场论道的法会,不如我们带你一起去?只是入不了内场,见不到道君本人。”
唐贤点头道:“好。”
法会上人多的很,熙熙攘攘。在这外场,与其说是法会,不如说是一场弟子之间的交流会,瞎几把扯两句的有,吵得面红耳赤的有,更多的还是各种摆卖东西的摊子。
他们来得早,便同大家一样就地摆了几个摊子,推销着自己炼制的法宝、丹药等。
唐贤自己寻了一个角落,搬出小椅子坐好。此宗门的宗主,派了门中的镇派仙鹤去接祁观过来,仙鹤们从天上过去,也就这里看得最为清楚。
路过的人见他没有摊位,便好奇问道:“小兄弟,你这是卖什么?”
唐贤随口答道:“一两银子陪扯淡,爱扯多久扯多久,扯到天荒地老不加钱,壮士,要来一两么?”
路人:……
路过的楚泗水:……
唐贤摸索了一番,掏出三本本子来,路人定睛一看:从左往右,唐大仙文集一本,唐大仙心灵砒霜一本,唐大仙历险记一本。
当年他可是靠这些发家致富的。
路人:……
楚泗水捂脸。
唐贤感叹过气网红不如狗,惋惜地收起了他的大作。此时空中仙云缭绕,四只头顶丹红的仙鹤便从他们上方飞过。
楚泗水激动地拉住唐贤道:“道君来了。”
唐贤自然看得到,祁观这个任务已经做完,他便再看不见祁观头上的黑化值和收徒的标记。
一别多年,没想到还有再见的这一日。他蓦然想起,小重山秘境里,第一次见到祁观的情形,与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似。
恍如万千尘世间,与君初相见。
祁观当初失去的,如今已加倍的偿还回来。
楚泗水见仙鹤就要飞入内场,便遗憾道:“若是修为再高点,就能去内场见见道君了。”
唐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有机会见到的。”
楚泗水摇了摇头,神情略显落寞:“算了算了,我天赋不好,没钱没势的,哪里能见得上道君本人。”
唐贤笑了笑:“当初不也没人信道君会走到今天的地位么?我们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不能不信自己。”随后他收回看向祁观的目光和楚泗水说道:“楚兄弟,我要走了。”
楚泗水道:“你要回西洲去?难道中域不好么,我还想带你一起见见道君。”
唐贤浅笑道:“确实得回西洲了,有个爱闯祸的小徒弟,总要看着些。”
至于祁观,当年穿越大神问他要不要见见,他舍不得见,如今见到了,却舍得走了。亲眼见到徒弟过得好,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地方呢?
所求不过他在须臾岁月里,无风无雨,无波无澜。
于是轻装简行,就此踏上了去西洲的路。
他转身走时,却不知祁观端坐仙鹤之上,透过那沉浮的仙云,一眼望来。
他身边小童便问道:“道君可有事?”
祁观重又闭上眼睛,淡淡道:“无事。
唐贤教他,自己失去的,就要拼尽全力去取回来。
他失去了唐贤。
那就一定得找回来。
纵使时光无情,岁月无期。
*
唐贤挑了一匹矮脚小马,晃晃荡荡行了多日,才不过到达西洲的边境。本着不能虐马的心态,挑了一个小店住下,顺道打听打听西洲的近况。
听着听着却心觉有些不对,比如他竟打听不到一点关于白子行的事情,当初的小镇里也找不到白子行的消息。
于是便不敢再停,朝他本体所待的那间寺庙走去。他倒不是很在意用着余长鸣的这幅身体,他有佛宝金莲在身,寺里和尚的佛光伤不了他。更何况主持师兄也能就他现在的情况替他想想法子。
走了一路,好在寺庙还找得到。
只是看起来比走前简陋了一些,还添了个扫地的和尚,莫非他晕了很久?
唐贤继续向山上走去,那和尚拦下他道:“这位施主可是要找谁?若是前来礼佛,从这边过去绕到前殿就是了。”
唐贤牵了牵马,道:“我找元一主持。”
和尚神色怪异道:“此地是有元一不错,但他并非主持,施主可是记错了?”
唐贤一路走来就觉得奇怪,此时更加奇怪了:“那元一大师何在?”
和尚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不好意思道:“当不得大师一词,在下就是元一,而且这寺里再没有别人叫这法号了。”
唐贤道:“那你师父可是普清大师?另有师兄四人?”
和尚新奇道:“施主如何知道的?”
唐贤再问了一句:“此时是西洲历多少年?”
和尚道:“西洲五百九八年。”
离他遇见白子行的那年,足足早了五十年。
唐贤仔仔细细瞧了瞧他的脸,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和尚不明所以:“施主怎么了?可是元一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唐贤感叹道:“我一贯知道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到你身上称他是屠龙刀都不为过,节哀顺变。”
岁月是把屠龙刀,屠尽万物苍生。
瞧瞧青葱岁月之时多俊俏一和尚,怎么以后就变成那副长耳肥脸的模样了?他当真是一点都没认出来,这是年轻时候的师兄。
和尚:……
唐贤告别了年轻的师兄,又往魔宗走去。
五十年,于修真之人不过眨眼瞬间。
算算时间,他那小徒弟,今年应该才不过几岁。他和余长鸣一战,只后悔没能早些陪在白子行身边,如今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小白白,师父父来找你啦。
然后等他差不多走到魔宗的时候,一个小萝卜头突然扑到了他的腿上,一把抱住不放,边哭边道:“阿爹!你终于来接长鸣了!”
唐贤立马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等一等,长鸣?
我嘞个去,余长鸣?!
他低头扯开腿部挂件,只见余长鸣抹了一把眼泪,从脖子里拿出一个玉坠,再扯了扯唐贤腰间的坠子:“阿爹你看,你给长鸣的玉坠,和阿爹的一模一样,长鸣一直都带在身边。”
自然是一样的,傻孩子,这俩玉坠都是你的。
他如今是回到过去,占了余长鸣的肉身,然后被误认成了余长鸣他爹。
唐贤不禁再次感叹,这世界真的特别好玩,他要被玩死了。
他还没有讲话,余长鸣便拉着他的手拐到一个小巷子里。
一进那巷子,便凉凉吹来一阵阴风。一人高的墙面掩去了本就在乌云里垂死挣扎阳光,小孩干干瘦瘦的身影便埋在这吞人的阴暗之中。
余长鸣招招手。
小孩拎了一木桶的溲水,抬不起手,只好抬眼看他,眼睛里,似是映出一片碧空如洗。
余长鸣拉着唐贤走进了几步:“阿九阿九,你看我爹来接我了!”
小孩愣了愣,把眼神从余长鸣身上移到了唐贤身上,再重新回到余长鸣身上,点了点头。
余长鸣的阿九,他的小徒弟白子行。
年幼的白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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