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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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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儿周安心握着手腕子抽气儿,疼得额面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她半依在沈曼柔身上,要沈曼柔拦住两人,仍是咬牙说:“不能叫他们跑了,这事儿需得计较个清楚。”

    沈曼柔是衿贵的娇小姐,从来也没在外头与人闹过事。便是在家里头,与不睦的人也从没撕破了脸子闹过。甭管好与不好,端庄有礼的样子总要摆足的,否则便是自个跌份儿了。泼妇样的骂街她更是学不来,这会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半扶了周安心,小声儿说:“咱们先回去找大夫瞧瞧你的手,旁的容后再议。”

    周安心颤颤地咬住下唇,眉头打个死结,“你知道他又是哪个,到时找谁与我解气?”

    咸安王爷没理会周安心和沈曼柔,早领了苏一直直上楼去了。小白坐在桌边儿吃茶,侧头瞧着戏台上唱的那《贵妃醉酒》。台上的角儿眉眼生媚,若不是个男人便可唤做美人儿了。他瞧着高兴,也不知那角儿嘴里唱的什么,只管自个儿瞎乐。

    乐了一气,搁下茶杯伸手去拎茶吊子倒茶,嘴上说:“姑娘问才刚折你腕儿的是谁?我卖个人情告诉你,好叫你日后能找着正主讨债,报了今日的仇怨。那是咸安王府里的当家主子,寻常没什么喜好,就爱来这憩闲苑。你回去医好了手,还来这处等着,总能碰上。要他偿命还是讹他个家财尽绝,都随您高兴。”

    周安心柳眉倒竖,却是扛不住掉了的手腕子疼得钻心。她咬牙切齿,最后只得骂小白一句“神经病”,与沈曼柔去了。

    那厢苏一低头随着咸安王爷上了茶楼,进南边儿的一个隔间。咸安王爷甩开袍面儿落座,她却并不坐,叠着双手揪着裙面儿,站在桌前。

    咸安王爷拎了茶吊子斟茶,说:“坐罢,不必生分。”

    苏一还记着刚才他叫“一一”时的口吻和自己半扑到他怀里的姿势,脸蛋儿生热,总有些局促。虽也坐了,却仍是不敢瞧他的脸。目光越过旁侧的栅栏儿,落在戏台上,瞧那油头粉面的“贵妃娘娘”。“娘娘”手里捏一细脚金盏、雕花金壶,舞得大袖儿翻飞,仰到榻上斟酒一醉。

    她看得仔细,忽听得王爷说“吃茶”,才又把目光转过来,忙伸了双手去接王爷手里的茶杯,“谢王爷。”这阳寿都快叫他给折没了。

    茶杯放在唇间呷了一口,便又听得咸安王爷问:“找我什么事儿?”

    如他不问,苏一确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这会儿提了眼睑子瞧他,稍抬起头来,“您怎么知道……我是来找您的?”

    茶杯子放在鼻下,沁了满面儿的茶香。咸安王爷说:“小白寻常不来这家茶馆吃茶,因他知道我常来这里。”

    苏一会意,慢点了点头,心道王爷这揪细的本事也是一流,事事儿都能叫他猜出八九分。她慢慢搁下手里的茶杯子,但犹豫了一下,便说:“小白确实是带我来找王爷您的,只为一事,要求您帮忙。”

    咸安王爷吃了半杯茶,搁下茶杯,“房子叫周家占了?”

    “您全知道?”苏一瞧他,又顺下眉来,“却也不止这些儿,爷爷也叫周家撵了出来,现住在草堂里。我原打算依王爷先前与我说的那个法子行事,要托小白替我寻个好些的状师,到知州衙门前击鼓告状。可小白又说,这会儿知州衙门是沈家的,我去告状也必占不到上风,是以就来求王爷您了。您若是能帮一帮,那是您对民女的恩德,几生几世也是要还的。若是您不想蹚这浑水,我也仍感谢王爷您给我这个说话的机会。”

    咸安王爷瞧了瞧她,忽问了句:“你与小白很熟?”

    苏一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王爷问这话的意思,嘴上却照实了说:“早先也不熟,那夜除夕一块儿赌了钱,想生分也不能了。后来又一块儿吃了几回茶,也就熟了起来。王爷问这个,是做什么?”

    咸安王爷端起茶杯子悠悠地打着转儿,说:“小白不是个好人。”

    “这个我知道。”苏一缩缩脖子,睁大了圆目珠子,满眼期许地望他。

    他忽又笑起来,半晌说:“你把心搁肚子里,回去安稳地睡一觉。明儿我叫韩肃带些侍卫到你铺子上,你带他们去你家里。你只管想好了,明儿要做些什么。房子得要回来,受了的委屈要还回去,憋了这么些日子的气,也都要尽数解了。”

    苏一提着灯,猫进院角上,沿边儿往北过巷道。顺过去,再往北走一段,也就快到家了。然这巷道过得不顺遂,走至一半,脚下踩空,一股脑儿掉坑里了。苏一抬头看,身上裹了绳网,坑上站着一圈王府里常见的红衣侍卫。

    苏一哀哀,抄个小道儿莫不是被当贼了?她当下解释:“只是借路的,大人饶这一遭!”

    红衣侍卫不听她言语,抬了上去,解了绳网,捆上双手,二话不说扣去王府。直进角门见了带头侍卫韩肃,才算罢手。

    那带头侍卫韩肃生得一张冷面,刀削的眉峰,眸子起寒。他瞧了瞧苏一,但问了句,“借路的?”

    “是了。”苏一忙着应,“民女是南大街陶家金银铺做学徒的,今儿铺子歇得晚,想抄个道儿早些回家。不知王府外头设了暗坑捕人,撞了个误会。民女一不是贼,二无其他所图,只是过路的。大人饶小人这一遭,再不敢靠近王府半步的……”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韩肃不等她说完,挑拣些重要的问。他是咸安王府的侍卫总管,少有那闲功夫和心情听一平头百姓嘚啵嘚那些个没用的。

    苏一虾着身子回道:“苏杭的苏,一二三的一,城西镰刀湾的,就在这西北边儿,走百八十步大概也就到了。”

    韩肃面色无变,镰刀湾他自然知道,忽回了句,“百八十步到不了。”

    苏一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接的用意,左肩已经被他扣手钳在了手心。他又藕节般一段段往下,捋过她绛色衫袖,直探到她掌心,定住看她,“练过?”

    苏一大意猜得到他问的什么,遂回,“民女没爹没娘,是爷爷带大的。他怕我受人欺负吃了亏,从小便压着练些把式。练的都是些防身的拳脚,对付寻常小毛贼使得,若是遇上您这样的练家子,三脚猫也算不上了。”

    韩肃瞧着她不似说谎,因收了手,窄口滚金边儿红袖背到身后,“捉错了人给你致个歉意,往后别往王府院外猫。当成别有用心之人捉了,刀剑无眼的,不定下次还运气好活着到我这里。”

    苏一心道这王府的守卫过森严了些,这些贵族大家真个金贵得要命。真是人分三六九等,像她这样儿的,就是最低等的了。面上自然不表,见韩肃并不追究,忙谢了恩要走。

    韩肃又叫身旁一侍卫小白,“往头里送送她。”

    苏一想说不敢劳烦,那小白已用捉人时的架势站到了她旁边。腰侧一柄弯刀,嵌在右手虎口下,气势铮铮。她到底没敢多言语,只得让这小白送出王府。

    却是出了角门,仍在身侧跟着。苏一不自在,偏头看他,那一张脸在黑夜里也显白。她不出声,他便一直跟着,像足了押解犯人。

    兴许是觉得闷了,小白忽而开口说话,吓了苏一一跳。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在金银铺做学徒?抛头露面不说,学艺的岂能容易?姑娘家都是伸手不担四两重的,在家做些织锦针线岂不轻松称手?”

    苏一拂了下惊气,伏小作低态,说:“回大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穷人家从来也养不起闲人的。金银铺学徒是苦了些,到底合我心意。我打小便喜欢那些首饰珍奇,虽说家穷戴不上,但手心儿里一点点敲凿出来,也是过足了瘾的,比戴它还有意思。说起来也算门手艺,走哪都饿不死,心里踏实。”

    小白点头,又问她,“你爹娘呢?”

    苏一不知道这小侍卫问这些做什么,却也不敢驳他面子,说一句,“不在了,那时太小,再多也不记得了。”说完就岔了话,“今晚亏得你们大度,要不这条小命也没了。王府不比寻常地方,是我走错了道儿,给你们添了麻烦。”

    小白看她敷衍,并不穷纠问出的话,晾了也就晾了,想是自己不该问。他压了压手下的刀柄,“怪不得你,原也不这样,也就近来如此。朝中有了示下,总得响应不是?”

    “示下?”苏一脱口就问,随即又觉得不该问,忙打哈哈,“这都到白桥了,过了桥就是镰刀湾。劳您送我回来,就到这儿吧。回头得空,我请您片子坊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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