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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身若惊鸿飞燕,拾级而上无丝毫停滞,追星踏月,脚落入高台。皇上远远地看李檀探手去拿角刀,叫其中一名中郎将抓住了手腕。
谢容杯中酒微动,险些洒出半分。高台上的李檀狡黠地笑了笑,沐在阳光下,笑容却比日光都要盛,反手推移,震臂推掌,见那中郎将小小后退一步。
李檀先发制人,再捉住他的臂弯,两人扯得极近。李檀眯着眼睛:“陈兄,小心。”
谢容方见李檀唇齿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紧接着,那陈姓中郎将把李檀推开。
李檀接连后退,险些将跌下高台去,谢容紧紧握住酒杯,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杯子捏烂一般。
好在其余三位扶了李檀一把,李檀借势正身,回旋站定,往身后看了看那位陈姓中郎将,略一笑:“几位兄长,可不要对不住我。”
说着,五人便交上手,赤手空拳,拼得皆是掌法拳劲。
四名高手习武多年,扎底深厚,每一拳每一掌都带着铁锤般千百斤重的力道,出拳收拳,虽缓但重,若打到实处,定是要让受者好好吃一番苦头。
李檀相较于他们来说瘦小无比,但身法轻盈,借力打力,好几次就差点将人诓下去。
李檀推拳,正叫那陈姓中郎将抵住拳头。李檀眼睛一瞪:“还不走?!”
陈姓中郎将奸诈地笑着:“小子,倒有几样好把式。可那酒钱该怎么算?”
李檀急忙应答:“我出。”
“前些日子我们兄弟输给你的钱呢?”
“还!”李檀回拳再攻,见对方又接下这招,再道,“等休班,再请你们去一趟品香楼,成不成?再纠缠下去,可真就叫意桓为难了。”
四位相视一笑,正是撤了力道,四方虚晃几招,竟叫李檀一个一个打下台来。
李檀回身夺下角刀,振臂高举,整个人沐在日光中,如同朝阳一般灼灼欲燃,眉宇间皆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群臣鼓掌喝彩,掌声雷动。皇上大笑着给李檀鼓掌,皇后轻笑着举杯祝贺皇上得此良才,臣子也跟着皇后一同恭贺圣上。
李檀夺下角刀,一步一步踏上雕台来,敛袍跪身,将角刀平举于圣上面前,说:“请皇上结彩。”
皇上走下台来,将李檀虚扶起,笑容满面地将角刀上的红彩结下来,将刀交到李檀的手中,来回打量他几眼,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李檀,好样的!给李将军长脸了!”
“多谢皇上。”
皇上坐回龙椅,问李檀:“说说,这么高的台子都敢爬,想要这柄角刀做什么?”
若换了其余进士回答,无外乎天子恩泽、抱负天下一类的雄心壮志,李檀略微想了想,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旁边坐着的谢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方拱手倾身。
“自是要送给心仪的人。”
皇上怔了怔,不防地笑出声来,一时龙颜大悦,就连同坐的几位臣士都低低笑起来。
皇上笑问着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折了李探花的心,李檀却不答,道:“等臣下得了回应,再来告知皇上;到了那时,若能得皇上一旨赐婚,臣下感激不尽。”
“好。朕就应了你。那小姐若愿意,朕便将她赐予你做夫人。”
春寒料峭,月色溶溶,吹开枝头千重万重梨花,如同深夜飞雪。
谢容蘸墨提笔,宣纸上的灯影晃了一晃。
他抬眼见一只修长的手转着门口的琉璃灯,灯发出风一样的响声,又听极为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这儿的琉璃灯真别致,回头送到我府上一个呗。”
谢容紧绷着脸,放下毛笔,静静地看着李檀一步一步走近。
李檀随意地坐在谢容的书案上,往谢容跟前凑了凑。从宴上回来,谢容就换下朝服,着上玉白常服,李檀伸手替他整了整微折的领口,说:“怎么?不欢迎我?”
谢容显然是在生气。李檀识趣,从怀中摸出那把角刀出来,递到谢容面前:“谢容,你今天可听见了,你皇帝老爹要赐你给我做夫人!——哈哈!”
“少胡言乱语。”谢容皱眉盯着金灿灿的角刀,“你做得好事,还怕将军府不够碍眼么!”
李檀绕到书案后,与谢容对视片刻,眯着眼睛笑道:“不,你想说的不是这句。”
“什么?”
李檀直勾勾地盯着他,谢容叫他看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他从书案上揪下来,反手推到墙上,两人身形贴得极近极近,唯有谢容的胳膊横在两人中间。
“为了一把刀,你不要命了?!”
他的身上很凉很寒,只有同李檀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是热的。
李檀笑出声:“这才是真心话。”他艰难地抽出手来,将角刀掷到书案上,说:“你瞧,我给你夺来了,你答应我呀,我去跟你皇帝老爹提亲。”
冰凉下炙热滚烫的吐息猛地压下来,李檀唇上印了些微凉,如同饮冰。却不等他再品,谢容移开唇,张口咬到他的脖子上,咬得不重,牙齿反复噬咬,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拆骨入腹一般。
厮磨一番,谢容放开李檀,喘息间还不忘道:“我问你,今天在高台上,你与那个人说了什么?”
李檀:“你说陈平?”
谢容咬着牙说:“我不认得他。别以为我没看出他是如何下来的,在父皇面前都敢与他的近侍虚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檀:“你当认识的,陈平是陈卓的亲哥哥,是刑部尚书的儿子。陈卓陈三愿,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三愿还同我和大哥一起吃过酒,那时你在隔壁,来瞧过一眼。”
“就是那个瘸子?”谢容放开李檀,声音一贯的冷淡,“你倒是唤得亲热。”
李檀灿灿地笑着:“哦——我明白了。看你今日在宴上见面对我冷言冷语的,只与我大哥说话,原以为我即便为你夺刀,你都不看我一眼的...”
“你...我没有!”
“怎么没有?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与陈平过了虚招?”
谢容没有生气,看着李檀的面容端详了半晌,一直绷着的神情方才缓了些,回答道:“放榜之时我便告诫过你,不要出太多的风头。你是李将军的儿子,该知道‘功高震主’何意。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何必...”
“你也说了,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能有什么干系?若无一人敢上台,那才是真折了皇上的面子!”
谢容见他不放在心上,咬着牙说:“李檀,你怎么不听话!”
“听话。我听话。我听你的,连官都不做了。你去瞧瞧其余的人,这个时辰,哪个不是在跟某位王公大臣喝酒结交,以图未来仕途的?...我只来找了你。”
京都人皆知,李家将军李文骞年事已高,挂了个上将军的衔,不问朝事。
虽是如此,李家旁支旁系在朝中皆多任要职,李家三位公子当中,长子李梁年纪轻轻拜兵部侍郎一职,老幺李槐任监门郎将。
唯独次子李檀只在当年春闱之时领了个探花,连翰林院都未进去,成日里游手好闲,在京城的狐朋狗友不少,没甚大功绩。
当年的百姓或许都没能想到,李梁、李槐此等之才遭天妒,在与越国大津江一战中,双双折在敌军的铁蹄之下;之后李文骞请命亲自去津江击退越国,越国败是败了,但李文骞也在战争中身负箭伤,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没能撑下来,不幸逝世。
从大津江回来的是三口黑漆漆的棺木,一同送入将军府。
也没有人会想到,那个一直籍籍无名、仿佛同他父亲兄弟一朝死去的李檀会在七年后重新回到大祈国百姓的视线当中——
浑身浴血,带着震天的功名,从凤阳关回来,一夕之间成为大名鼎鼎的神威侯,盖过先祖,易将军府为神威侯府,让人再不敢小觑。
那把角刀陈于书案前,窗外落下的日光泻了些碎影,穿古至今,历久弥新。
“王爷。”
一声唤,压在角刀上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侍从小心地抬起头望向主子,听他一声冷冷清清地“讲”,侍从才回话道:“神威侯已经返京,中途去玉池,跟黎州太守见了面。”
谢容闭上眼睛:“黎州太守,康峥海...是吴王的人。”
侍从躬身谨慎道:“恕奴才多嘴,神威侯是去寻他恩师遗子,或许去拜见黎州太守,只是出于礼节,并不作他想。还望王爷不要误会了神威侯,彼此心生嫌隙,叫旁人有了可乘之机。”
误会?大约他和李檀之间不会有误会。
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李檀。当年夺下角刀的李檀,当真只为了送给他作礼物?谢容不信,或许连李檀自己都不会相信。
谢容自幼养在深宫,虽是李文骞的门生,却也只见过常同李文骞跟进跟出的长子李梁,不曾见过李家的其他人。
他与李梁脾性相投,感情深厚甚于兄弟,故而常常在李梁口中听说他家中的人,其中最常谈起的便是他的二弟李檀。
听闻李檀幼年就能言善辩,满腹诗书,只是顽劣如童,难以教养,与家中姊妹兄弟常常闹得鸡犬不宁,与父亲论兵论道时更是直冒刁钻歪理,常惹父亲母亲不快。
不过李梁很爱护这个弟弟,言语间虽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懑,却总是满满的喜欢。
谢容第一次见李檀是在青衣坊。
那时李梁喜欢上了一名青楼女子,唤作弯月。李梁连功名都不愿考了,日日夜夜与那女子厮混于一处。
李文骞气过、骂过、打过,可无论如何都拉不回这头犟驴;李夫人以泪洗面,也只换回李梁一句“孩儿不孝”。
直到边疆起烽火,正值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谢容不想李梁因儿女情长误了锦绣前程,故而亲自前去青衣坊劝说,望他千千万万以家国天下为先。
谢容好言相劝,李梁不动分毫。
酒过了三巡,谢容便知李梁是铁了心的,正值无言之际,就见一翩清瘦的身影徐徐而来,明明是年少稚气,却好似带月拂风,神仙般的人物。
一杯酒,横泼过来,带着最冷的轻蔑,将李梁泼了个满面。
当时弯月也在旁,跪下口口声声喊着“二爷”,请他平息怒火。谢容这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李文骞的次子,李檀李意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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